05

宇智波斑初次做夢，是在撿到那隻伯恩山幼犬的當晚。

在往前的日子裡，睡眠於他而言只是躺上床，閉上眼，晃神後就立即來到了清晨。一夜無夢——似乎也沒有比這更適合的描述了。

然而，就在那個平平無奇的夜裡，他的睡眠第一次被泡入了夢裡。如葉浪或海潮那樣洶湧的信息被凝聚成一幕幕光景，猶如一部過於精緻的電影，然而當他越是睜大眼，想去看清楚，就越是看不到故事的結局。他的夢被疲憊包裹，醒來後的身體依然昏沉。肩頸和手腳仿佛都錯了位，無論他在被子裡如何挪放，都覺得骨骼生疼。

為了緩解脖子的酸脹，他無意識地扭過了頭，而彼時出現在眼前的，就是它。

幼小的，孱弱的，柔軟而放鬆的小小身體正團縮在斑的臉頰旁邊。是一團小小狗，就躺在斑的枕巾上。

不是忍犬，更不是人。是一個唯有觀賞作用的弱小生命。

而它的出現不過是一個心血來潮，一個巧合。如果斑反悔了，也隨時能吩咐部下去找個合適的領養，不管怎麼說，掌控權都在斑的手上。

……

但同時，斑也知道。

——命運很擅長將必然包裝成巧合送來。

他望著那隻昨天撿來的夠，心裡滿是荒謬和不敢置信，他想他是被魘住了，才會有這樣瘋狂的發想。他的情感自行找出了答案，神智卻在冷笑。

他被古怪的衝動掐住了後頸，只得僵硬地躺在床上，短促地吐氣。半晌後，他才終於找回自己乾啞的嗓音，和竭盡所能的猶疑：“……柱間？”

他想聽到什麼呢？除了否認。還剩下什麼呢？

“汪！”

小狗睜開那雙如同雨後木林一般的棕色眼眸，像是十分驚喜，又猶如久別重逢，用一種對幼犬來說過於情感充沛的眼神凝望著男人。它撐起軟綿綿的爪子，蹣跚地蹭過來，緊挨著斑的臉頰躺下，然後再一次說，汪。

……

當宇智波斑再度清醒時，已經來到了下午。

他錯愕地從床上翻起來，掏出手機以確認掛鐘上的數字並非顯示錯誤。隨後他便開始回憶，昨晚……他好像做了個夢。

然而具體的內容卻是記不清了。

夢境的碎片就和今早的記憶一起消失不見，斑坐在床上，挨個回復完緊急消息後，才後知後覺地記起來，房間裡不止有自己一人。

那隻快餓了一天的小伯恩山正趴在旁邊，眼巴巴地看他。斑皺起眉，張嘴便是一聲：“柱間？”

小狗應聲晃晃尾巴，‘嗚’了一聲，也沒力氣做別的事了。為了避免出狗命，宇智波斑當即便捧著小毛球下了床，去客廳翻找他的狗糧袋子。直到宇智波給小狗用羊奶泡好幼犬狗糧後，他才忽然納悶地低喃起來：“柱間？那是誰？”

不僅從來沒聽過，甚至還感覺有點土。為什麼他剛剛會脫口而出這樣一個名字？

“還是叫你別的吧。”

斑撐著下巴，俯視著小伯恩山那不太會吃東西的笨拙樣子，隨口說出了幾個更具有宇智波風范的名字。

然後他就被狗無視了。

“……”

倒也正常。畢竟這麼小的狗，腦瓜只有丁點大。斑用手指戳了戳它圓咕隆咚的小腦袋，忽然挑起眉，靈光一現，喚道：“柱間。”

“汪！”

“……”

等等。莫非它不是太蠢，而是太聰明？

宇智波斑沉默地給自己做了頓簡餐，終究還是按捺不下性子，在工作的間隙進行了嘗試。他發現小狗確實比他所想的要聰明許多，至少在宇智波教它以前，它就已經掌握了‘坐下’、‘握手’、‘轉圈’、‘叫三聲’和‘不許說話’等諸多指令。

“除了‘柱間’，你都不喜歡？”

“汪、汪。”

“嘖，行吧。”

於是小狗的名字便這麼敲定下來了，即為——宇智波柱間。不過在絕大多數時候，斑還是只將柱間叫為柱間。

實話說，宇智波斑本以為自己很快就會對它失去興趣，在過了這個新鮮勁以後，就把狗交給別人去養，亦或是乾脆送回宇智波宅。然而時間一年一年地過去，小伯恩山變成了大伯恩山，隨手撿的小狗，也變成了獨屬於他的柱間。

作為弟弟，宇智波泉奈在旁邊圍觀了全程。而當他意識到斑徹底栽了後，只默默地發來了一段影片。

‘你只要把狗帶回家，小狗會自己搞定一切。’

斑看了，沒回。心想柱間可比畫面裡的薩摩耶可愛多了。

伯恩山這個犬種就像是糯米糍上灑了黃豆粉，又到芝麻堆裡滾了一圈。六歲的生日後，柱間儼然已是一隻膨發得正正好的芝麻黃豆粉年糕了。而它的小狗飯裡也多出了輔酶q10、牛磺酸、軟骨素和鈣粉之類的補劑，好在哈希拉汪從不挑食，每次都吃得乾乾淨淨。

柱間是一隻健康強壯的小狗。在它不長不短的狗生裡，除了剛撿回來的那陣子，以及半年一次的檢查以外，便從未再踏入過醫院一步。而哪怕柱間已經來到了對於伯恩山來說已算中年的六歲，它也依然活潑快樂得像一個開朗大男孩。

某天夜裡，宇智波斑一如往常地陷入沙發裡，身上蓋著一張毯子，還壓著一隻柱間。小狗長長的耳朵被斑用手掌翻了開來，軟塌塌地搭在頭頂上，就如同兔子一樣。有時候，宇智波斑會想要用橡皮筋把柱間的耳朵扎住，看看能不能給小狗改個物種……單純的角色扮演也不錯，也許比起兔子，會更像是貓？

但在付諸為實際行動以前，宇智波斑便會打散這個想法。他不想傷到柱間——小狗的耳朵遍佈神經，可謂是相當敏感——也不想增加不必要的思念。

他不該深想。也不該讓那男人扎著馬尾對他笑的樣子貼在腦海裡。

隨著時日漸進，那纏人的夢境也一天天明晰。內容終究是有限的，而在其停止更新後，宇智波斑便只得在數不清的夜晚裡，將那些過往翻來覆去地看。忍者、火之國、木葉，倆人貫徹到底的理想，和那個陪伴他直到最後的人。

看得多了，他甚至感覺自己比前世都要記得更清楚些。然而斑沒能料到，千手那邊竟還有一個‘柱間’。

莫非是一魂分了兩處去？不，看哈希拉汪的樣子，分明是該記得的都沒忘，智力上也不見得有什麼障礙，連情商都和前世一樣高。

此世有宇智波，也有千手；有田島，也有佛間。莫非是為了遵循某種規則，而製造出了一個概念上的柱間……可必要性又在哪裡？

興許是他思索時過於苦惱，被敏銳的小狗嗅到，一大團溫熱的毛乎乎的狗就這麼壓到了宇智波的臉上。斑仰了仰頭，好讓自己的鼻子從柱間的毛裡冒出來，然後繼續思考。

他的柱間就在他的懷裡，這是毋庸置疑的。那麼，那個‘千手柱間’是怎麼回事？

不過，據千手扉間所說，那人失蹤的日期倒是和宇智波斑見到柱間的日子並不相符。即使算上狗媽媽懷胎的時間也對不上。

“……”斑用食指和拇指圈住柱間的嘴，“我說了，不要用鼻子懟我。”

安撫哈希拉汪的辦法有時候非常簡單。只需要將它翻過來，抱在懷裡，然後雙手將小狗的臉當做橡皮泥或者麵團來挼就好了。斑熟練地玩狗，直把柱間揉得嗚嗚叫，腦海中又浮出了許多以前便想過的問題。

說到底，為什麼他能輪回轉生？

他是背負罪孽之人。是修羅，也是利用了六道仙人的忤逆之徒。哪怕他為神子因陀羅的查克拉的轉世，作為繼任者的佐助業已出現。他應當已是無用之人。

在千手柱間面前闔眼的時候，宇智波斑本以為自己會於常世之國長眠。他的靈魂會被關押在湍急的河底，與那彼岸的睡蓮一同沉睡至永生永世，又或者是作為囚人而被閻羅判官所斷罪，投入油鍋之中遭受烹烤之刑……說起來，他對尾獸也相當不客氣。若尾獸們也能算作動物的話，還有另一重煉獄靜候他的到來。

不管怎麼說，總歸是不會安然無事的。

……除非有人做了什麼。

“汪嗚？”

“怎麼了，要撓撓？”

下巴傳來一點濕濡，是柱間抬起頭來舔了舔。他抬手捏住小狗的爪子，漫不經心地打量其指甲的長度。嗯……暫時還不需要剪。

為什麼柱間寧願墮入畜生道，也要替他償還罪業？

……不。這是最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只因柱間是柱間，而斑是斑。所以柱間就會這麼做……只是這麼回事而已。

因為想和斑喝交杯酒。因為沒有斑的話就太寂寞了。因為還想要增多在一起的時間。這一次難得可以慢慢來，怎麼都不能放過難得的機會——如果斑去問，而柱間還能說人話的話，想必會得到這些答案吧。

……真笨啊。至少選一個不對酒精中毒的動物吧。

不過真要這麼說的話，似乎也只剩下大黃蜂了。壽命太短，也確實不是優選。

宇智波斑將目光落在小狗的頭頂，和那雙目光柔軟，而略顯擔憂的眼睛對視。他想，許是因為自己的業力太深，哪怕柱間付出了如此深重的代價也無法洗清，所以那些記憶才會作為夢境留存下來。

但這絕不是柱間的錯。

“柱間。”宇智波斑緩緩眨眼，平靜地說道：“睏了沒？我們睡吧。”

“汪！”

而他要做的事情也很明確。

不能讓柱間擔憂。不能被柱間察覺。他要將幸福在生活之間具現化，讓快樂填滿柱間的靈魂。柱間本該就是最值得快樂的人，現在來當最快樂的狗，也不算遲。

而他會一直陪伴在柱間身邊。哪怕是之後的日子裡。

……要知道，骨灰也能做成鑽戒，時時刻刻帶在身邊。

無論是悲慟還是孤獨，都是在那之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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