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已到。”我下达了最终的指令，“行动开始。记住，修会的原则——对于无法在精神上归顺的异教徒，不必留手。”

“明白！”

六道黑影如离弦之箭，从不同的方向冲向那群已经陷入混乱的邪教徒。

战斗瞬间爆发。邪教徒们虽然无法施法，但他们被[法轮]强化过的身体依旧是可怕的武器。他们力大无穷，皮肤坚硬如岩石。常规的刀刃砍在他们身上，恐怕只能迸出几点火星。

不过我的队员们经验丰富，他们手持高频震荡匕首和动能冲击棍，专门攻击关节、眼部等相对脆弱的部位。一时间，废墟中只剩下沉闷的击打声、骨骼的碎裂声和邪教徒们因失语而发出的野兽般的嘶吼。

我游走在战场的边缘，口中吟诵着简短的咒文，随后将信仰之力汇聚于杖头。纯白色的光辉在杖头凝聚，最终化作一面璀璨耀眼的“启明之镜”。

“光明，予以祝颂！”

我用力将手中的光之镜敲碎。镜面炸裂，化作无数光片，如暴雨般射向我面前的数名邪教徒。他们痛苦地嘶吼着，身体表面的那种金属光泽也随之黯淡下去。

——然而，正当我准备引导第二次攻击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让我汗毛倒竖！

来不及规避，一道无形的气流便狠狠地轰击在我的侧腹。巨大的力量将我整个人击飞出去，撞在数米外的一堵断墙上，碎石四溅。

剧痛从肋骨处传来，我强忍着痛楚，抬头看向攻击传来的方向——

在战场的另一端，一名女性邪教徒，竟然缓缓地飞了起来！她悬浮在半空中，周身环绕着肉眼可见的、扭曲的气体波动。

她的嘴唇在动！她正在念咒！

而且，以她为中心，似乎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力场。她身边数米内的邪教徒，似乎都摆脱了[贰陆陆肆]的影响，开始重新组织起语言，口中发出了清晰而有力的咒文！

不好！这样下去，我们会被重新获得施法能力的邪教徒们淹没！

“‘肃静’！”我立刻在通讯频道里说出了代表紧急撤退的暗号。

紧接着，我将权杖猛地顿在地上，将仅存的神力全部灌注其中。

“降临吧！”

一道不含任何杀伤力的纯粹光束，从杖头爆发，瞬间照亮了整个废墟。所有看到这道光的人——无论敌我——思维都会陷入长达数秒的停滞。

就在这短暂的、时间仿佛被凝固的数秒内，我和我的队员们毫不犹豫地转身，利用这宝贵的时机，向着废墟外的不同方向，四散而逃。

-

肾上腺素在血管里疯狂奔涌，我捂着剧痛的侧腹，在黑暗的树林中拼命狂奔。身后，邪教徒们的呼喊声和气波划破空气的尖啸声时远时近，令我一刻也不敢停息。

慌乱之中，我似乎和队员们跑往了不同的方向。不知跑了多久，待确认到自己已经暂时甩开了追兵时，我才稍微停下，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大口喘息。

肋骨的剧痛让我一阵眩晕。我打开通讯器，尝试联系我的队员们∶

“一号呼叫各单位，报告位置！”

通讯频道里一片嘈杂的电流声。片刻后，三个队员的标识在地图上亮起，但另外两个……却永远地暗了下去。

——可我甚至来不及为逝去的同伴哀悼，一阵熟悉的破空声就从不远处的天空传来。

天空中，几个黑点仍在空中盘旋，显然是在搜寻我们这些逃窜的“猎人”。我立刻意识到，我现在暴露在开阔地带，而他们会飞，我再怎么跑也跑不掉。唯一的生路，就是藏起来。

我拖着受伤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向着不远处那座在夜色中矗立的古堡跑去——波蒂维诺堡，与修会关系密切的翡萨烈家族的住处。那里或许有我的一线生机。

就在我快要跑到城堡外墙时，身后再次传来了邪教徒的呼喊声。或许是[英白拉多]保佑，我注意到城堡一处不起眼的侧门旁，有一名手持洋伞的女性。她也注意到了我这个狼狈的不速之客，不过她丝毫没有惊慌，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淡紫色的眸子里透出一丝了然。

或许她已经看懂了一切——我手中紧握的隐海修会制式权杖，暗示了我的身份；我身上这套明显用于战斗的黑色装束，说明了我在执行特殊任务；而我嘴角的血迹和捂着侧腹的痛苦模样，则暴露了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并且已经受伤。

她没有多问任何问题，只是对我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悄无声息地转身，引着我来到古堡外墙一处被藤蔓覆盖的隐秘角落。她熟练地拨开藤蔓，露出了一扇几乎与墙体融为一体的石门。

她打开门，示意我进去。那是一条通往地下的狭窄密道。

在昏暗的密道里，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脚步声在狭长的通道里回响。直到确认已经足够安全，她才放慢脚步，回过头来，用一种平静而悦耳的声音问道：“能否说明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教士小姐？”

“我是修会一支负责追捕邪教徒的战斗员。只是今晚这伙人的抵抗过于顽强。我行动失败，只能撤退。”我编撰出一个“实情”

“战斗员……”

她似乎听出了我的“实情”里有刻意隐去的部分，但没有深究。

密道走到了尽头。那是一扇通往某个酒窖的门。

在开门前，她转过身，向我优雅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贵族礼。

“坎特蕾拉·翡萨烈。”她微笑着自我介绍道，“欢迎来到波蒂维诺堡，教士小姐。”

-

坎特蕾拉·翡萨烈。

我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救了我的优雅女性，竟然就是翡萨烈家族的现任家主。由于她平日里深居简出，几乎从不参与公开的社交活动，以至于我虽然听过她的大名，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

走进酒窖，坎特蕾拉熟练地从酒架上取下一瓶葡萄酒，倒出一些在红酒杯里，然后从旁边桌上拿起一个水晶瓶，倒出一些清水将其兑淡，递给了我。

“喝点吧，”她说，“可以帮你放松精神，缓解疼痛。”

我道了声谢，接过酒杯。或许是因为肋骨的伤势过重，那混着淡淡果香的液体滑入喉中，非但没有带来任何舒缓，反而激起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让我差点当场吐出来。

坎特蕾拉见状，轻轻皱了皱眉，从我手中拿回酒杯，然后开始动手帮我脱下那件已经破损不堪、沾满尘土与血污的黑色作战服。

冰冷的金属扣被一一解开，当冰凉的空气接触到我汗湿的皮肤时，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撕开我侧腹已经与伤口粘连在一起的布料，然后取来干净的布和药膏，开始为我清理伤口。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药膏涂抹在伤口上，传来一阵清凉的刺痛感，我紧绷的肌肉和神经似乎也因此得到了一丝舒缓。

正当我终于在安全的环境和她温柔的照料下放松下来时，她却突然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了和刚才在密道里一模一样的问题：

“能再和我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吗？教士小姐。”

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脑子因为失血和疲惫而有些迟钝，便下意识地按照刚才编好的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然而，这一次，当我回答完毕后，坎特蕾拉的神色却变得有些复杂：

“你最近……是不是接触过什么神经毒剂？”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冷不丁地问道。

——不对。她刚才在我喝的兑水葡萄酒里，下了某种吐真剂。

我猛地反应过来。

不过，或许是因为我事先服下的解毒剂，恰好对她使用的吐真剂也产生了拮抗作用，所以我才没有“知无不言”。

缓了一口气的同时，我也想起了在民众间流传的、关于翡萨烈家族的传言：一群隐居在古堡里的“绝命毒师”。此前我一直以为这只是夸张的都市传说，没想到……这不仅是真的，而且我们今晚使用的[贰陆陆肆]，没准就是由由翡萨烈家族所提供的。

在我反应过来的同一时间，坎特蕾拉也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我们都在为同一个庞大而神秘的机构服务，只是处于不同的链条上。

“看来是我多虑了。”她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一页，仿佛刚才的试探从未发生过。她熟练地为我的伤口包扎好，然后拍了拍手。

两名一直候在酒窖门口的仆从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扶这位教士小姐去客房休息。”坎特蕾拉吩咐道，“她今晚会在这里留宿。”

-

我被安置在波蒂维诺堡一间奢华的客房里。我躺在柔软得如同云朵般的大床上，侧腹的伤口在翡萨烈特制药膏的作用下，已经从剧痛转为一种可以忍受的麻木感。

确认了房间内没有任何窃听装置，通讯环境绝对安全后，我启动了加密通讯器，向阿莱克斯司铎报告了今晚任务的惨烈失败。

频道那头，他的呼吸明显沉重了几分。两名队员的牺牲，对于“光噪效应”这样一支精英小队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那个飞起来的女邪教徒，确定是免疫了[贰陆陆肆]的效果？”他的声音异常严肃。

“是的，阁下。”我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她不仅自己恢复了施法能力，还形成了一个力场，驱散了她身边同伴体内的毒素。整个过程非常快，不像是自然代谢。”

频道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们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精心策划的、本应是碾压式的突袭，变成了一场灾难性的溃败。

经过一番讨论，我们初步得出了两种可能性。

第一，有内鬼。这次行动的计划被泄露了，所以那名关键的女邪教徒，事先也服下了对应的解毒剂。

第二，我们此前关于[法轮]的情报不准确。[法轮]的信仰力量在达到某种特定强度或通过某种仪式后，本身就具有净化或免疫毒素的效果。

我其实从一开始，就对这次任务的地点抱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他们举行崇拜活动的地点，偏偏选在了与修会关系密切、如今看来还极有可能是[贰陆陆肆]供应方的翡萨烈家族的城堡不远处。这太巧合了。

但这个级别的任务，从计划制定到执行，所有环节都处于战术神学部的最高保密等级之下。我实在想象不出，或者说，我根本不敢去想象，究竟是哪一个环节有可能被渗透。更何况，从邪教徒们一开始同样陷入混乱的表现，以及最终放跑了四个人来看，我很难相信他们是提前得知了全部情报。如果他们真的有备而来，我们今晚恐怕一个人都逃不掉。

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但……如果还有第三种呢？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从我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假如……他们不是服下了与我们一模一样的解毒剂，而是和我刚才在酒窖里的情况一样，因为服用了其他的某种药剂，而恰好对[贰陆陆肆]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拮抗作用？

——当我想到这一点时，连日以来的疲惫、今晚的血战与逃亡，以及队员牺牲带来的悲痛……所有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如同潮水般向我涌来。我的精神终于绷到了极限。

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阿莱克斯司铎在通讯器里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沉重的眼皮再也无法支撑。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深沉而黑暗的昏睡之中。

-

我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没有血腥的战场，也没有暧昧的纠缠。我的意识漂浮在一片纯粹的黑暗里，眼前只有一个巨大、繁复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球形图案。它由无数流光溢彩的线条与几何体构成，时刻变幻、重组，散发着一种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属于“神”的气息。

——这是[陆陆伍玖]从“理念圈”中捕捉并投影出的、某一神明的概念图腾。

但我完全分辨不出这代表了哪一位神明。我努力地想要看清它的核心，却只感到一阵阵眩晕，仿佛灵魂都要被吸进去。

……是啊，这只是我做的梦而已。在梦里，分辨不出也是正常的。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那繁复的图腾瞬间破碎成亿万光点，消散在黑暗中。

然后，我醒了过来。

-

窗外依旧是深沉的夜色，但我的身体却感觉恢复了许多。肋骨的伤口不再疼痛，只是有些麻痒，精力也充沛了不少。翡萨烈家族的药，效果确实惊人。

我躺在床上，脑中一片清明。梦里的图腾已经模糊，但行动失败的每一个细节，以及由此引发的猜想，却无比清晰。

坎特蕾拉，或者说，整个翡萨烈家族的疑点太多了。

虽然我非常不想怀疑自己的救命恩人，但作为战术神学部的成员，“光噪效应”的队长，我必须搞清楚，她和她的家族，在这盘混乱的棋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我悄无声息地起身下床，推开厚重的客房门。外面的走廊一片漆黑，我伸出指尖，一小团柔和的圣光在我掌心生成。然后，我凭借着记忆，摸索着来到了会客室。

让我没想到的是，坎特蕾拉竟然也在这里。她正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身旁只开了一盏小小的阅读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姣好的侧脸和淡紫色的长发。她手中捧着一份文件，正看得出神。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是我，似乎并不意外。

“伤员应该好好休息，而不是在深夜的城堡里乱逛。”她放下文件，语气平淡。

“您为什么还不休息？”我反问。

她轻轻叹了口气，靠在沙发背上，脸上流露出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疲惫。“因为身体原因，”她坦然道，“我现在很难入眠。”

这句话让我想起了关于翡萨烈家族的另一个传闻：家族成员虽然才华横溢，却都……英年早逝。

“是因为……你们家族的药理学研究吗？”我试探着问。那些能救死扶伤，也能杀人于无形的药剂，其研发过程必然伴随着巨大的代价。

她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这个沉重的话题，却意外地给了我一个绝佳的切入点。我走到她面前，驱散了手中的光芒，在黑暗中直视着她被台灯照亮的、淡紫色的眼睛。

“坎特蕾拉，”我开门见山地问，“你知道[贰陆陆肆]吗？”

她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但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我继续追问，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为什么你用的吐真剂，会和[贰陆陆肆]的解毒剂，产生拮抗作用？”

“[贰陆陆肆]……”

她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

“从通常的药理学角度来说，吐真剂，例如我刚才使用的硫喷妥钠，可以抑制中枢神经系统，使人处于松弛状态。而大部分针对神经毒素的解毒剂，其核心成分往往是某种强效的神经系统稳定剂或阻断剂，目的是保护神经元免受毒素侵害，并恢复其正常功能。

“这两种药剂在分子结构和作用靶点上存在着巨大的差异。理论上，它们之间不应该产生如此明确的拮抗作用。除非……”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除非[贰陆陆肆]的解毒剂，为了应对某种极为特殊的神经毒素，其配方中加入了一种非常规的、能够广谱性强化精神意志、稳定大脑认知功能的成分，而这种成分恰好抵消了硫喷妥钠的效果。从通识——我们通常理解的科学或逻辑——的角度，这和走在路上被雷劈中的概率没什么两样。”

“那么，”我继续追问，“你觉得[贰陆陆肆]本身和什么其他的东西发生拮抗作用的概率，也是和被雷劈一样？”

这个问题其实非常冒险。这相当于我在变相地告诉她，我们今晚的行动，正是因为[贰陆陆肆]的莫名失效而失败。我等于是在向一个潜在的“嫌疑人”，透露我方的核心情报。

坎特蕾拉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不动声色地略过了这一点，没有追问我们行动的细节。

“教士小姐，你应该知道，”

她忽然警惕地扫视了一圈，然后压低了声音：

“在修会，存在着一些没有正式名称、只有编号的项目或实体。它们其中的一些原理，或是其存在本身，是无法用通识来解释的。

“实话说，我不知道你口中的[贰陆陆肆]具体指的是什么。但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们在为修会合成某些特殊的毒剂或药剂时，会被要求在严格控制的化学反应过程中，加入特定的崇拜仪式。这些‘不科学’的步骤，会赋予药剂超越常规物理定律的特性。

“所以，为这种加入了‘神学概念’的毒剂研发对应的解毒剂，从通识的药理学上来说，是非常困难，甚至是不可能的。”

“但……”我立刻反驳，“我申领的解毒剂，明明是和[贰陆陆肆]配套使用的？”

我清楚地记得，那份解毒剂的编号，和毒气的编号是对应的。

坎特蕾拉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狡黠而无奈的微笑。

“可如果我告诉你，发放到你们手中的，其实是一种‘万能特效药’，是通过在合成普通的神经治疗药物的过程中，加入了对[英白拉多]的崇拜仪式，利用其‘分离’的权能，从而理论上可以防止大部分‘神学毒剂’与靶点反应的产物——”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么，你还会‘信’它的效果吗？

我愣住了。

“从统计的结果来看，”她总结道，“一个‘配套’的解毒剂，更能让人在使用时，拥有坚定的‘信念’。仅此而已。”

-

“也就是说……”

她的回答洗脱了翡萨烈家族的大部分嫌疑——他们不太可能为邪教徒提供特效药，更没有理由用这种方式来做人体实验。既然解药的原理涉及对[英白拉多]的信仰，那么邪教徒们根本无法使用。

可这不就说明，我们对[法轮]的原始情报，存在着致命的错误吗？

我心中一沉，正准备再次联络阿莱克斯司铎，我的加密通讯器却先一步震动了起来。是“光噪效应”幸存队员发来的紧急联络。

我快步走回房间里，然后接通联络。

“队长！”耳机里传来队员压抑着兴奋与疲惫的声音，“我们有重大发现！”

他快速地报告了情况：就在大约一小时前，他们在撤退途中，利用地形反杀了-一名落单的追击者。在那名邪教徒身上，他们缴获了一本《法轮大法大全》。

“为了防止模因污染，我们三人轮流服用了最高剂量的抗模因干扰素，然后反复阅读了那本破书两遍。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序章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了这么一句——‘虔信者……百毒不侵’。”

百毒不侵。

这个词语，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说到底，一名神祇能赋予信徒多少能力，首先要看信徒是否“相信”他的神祇能够给予他这份能力。而我们之所以先前没能获得这个情报，可能只是因为连大部分[法轮]的信徒自己，都“没想到”而已。这个能力，被埋藏在他们这本教义典籍中，从未被强调，也从未被触发——

直到今夜。

我顿时感觉嘴里返上来一股苦涩。

我再次联系了阿莱克斯司铎——遇到这种情况，现在他果然也没有休息。这一次，我的语气不再是建议，而是一种近乎于命令的强烈请求。

“阿莱克斯司铎，我是菲比。”我盯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一字一句地说道，“情况已经查明。我正式以‘光噪效应’队长的身份，强烈建议：启动[陆陆伍玖]，对[法轮]进行抹除。”

这回，阿莱克斯司铎没有再用高层的顾虑来搪塞我。他沉默良久，我能想象出他此刻凝重的表情。两名队员的牺牲，以及[法轮]那棘手的“百毒不侵”特性，已经让这场常规的剿灭行动，升级为一次修会难以控制的危机。

“……我明白了，菲比队长。”最终，他沉声说道，“我会立即向主座会议提交你的申请。在这两天内，完成这次行动的详细报告，包括你所有的推测和建议。”

“是，阁下。”

挂断通讯，我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这个任务，至此无论结果如何，总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

然而，我还有另一个同样棘手的私人任务——调查赞妮与珂莱塔，以及她们身上那股莫名其妙的情欲源头。

在波蒂维诺堡休养了一夜，第二天中午，我返回修会，以队长的名义为那两名殉职的队员提交了最高规格的抚恤金申请。看着档案上他们年轻的笑脸，我的心情沉重无比。

处理完这些悲伤的公务，我整理了一下情绪，动身前往珂莱塔的私人庄园。

还没等我走到她那间位于庄园深处的办公室，她便亲自从里面迎了出来。今天的她换上了一身更为休闲的居家服，少了几分商界女强人的凌厉，多了几分慵懒的性感。

她看到我，冰蓝色的眸子里立刻闪烁起那种熟悉的、毫不掩饰的欲望光芒。她不由分说地快步向我走来，张开双臂，显然是想给我一个欢迎之吻。

“菲比顾问，我还以为你……”

——就在她抱住我，嘴唇即将贴上来的那一刻，她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我侧腹昨夜刚刚包扎好的伤处。

“唔！”一阵突如其来的锐痛让我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瞬间僵硬。

珂莱塔立刻注意到了我的异样。她停下动作，松开我，好看的眉头紧紧蹙起。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她她伸手就要来揭我的衣服。

“没什么，”我连忙按住她的手，“只是昨晚回修…回家的路上，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来了，一点皮外伤。”

“那这……”

“我没事，不影响工作。”我强撑着说道，“现在就可以开始‘特别顾问’的工作。”

听到我的话，珂莱塔那副严肃关切的表情，却突然像冰雪消融般，瞬间绷不住地笑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她凑近我，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吐气如兰地低语道，“你要带着伤，和我做爱吗？”

我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

“可、可是审查工作……”我结结巴巴地反驳，试图挽回一点颜面。

“得了吧，菲比。”她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尖，打断了我的话，“你还是先乖乖回去养伤吧，我可不想被人说我虐待我的‘私人顾问’。”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玩味，补充了一句：

“还有，下次做的时候，记得专心一点。不要再宣传你那些无聊的神学内容了。”

4.

下午，我回到修会在大教堂的办公室，开始着手撰写关于[法轮]行动的报告。然而，还没等我写下几行字，办公室的门便被敲响了。

“请进。”

门被推开，探进来一个我此刻不想见到，却又莫名有些想念的脑袋——是赞妮。她今天穿着一身便服，看起来甚至可以用神采奕奕来形容。

我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不用在埃弗拉德金库上班吗？”

“我还有很多假可以休。”她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她走到我的办公桌前，红色的眸子上下打量着我，“比起这个，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我听大小姐说……你受伤了？”

为什么同样是身兼数职，我每天只觉得时间不够用，工作永远做不完，而她这几天给我的感觉，却好像每天都在放假？埃弗拉德金库的防卫课精英，会清闲到这种地步吗？

“一点小伤，不碍事。”我感到一丝不爽，于是含糊地搪塞了一句。

她在我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东拉西扯地聊了些闲话，眼神却总是不安分地在我身上游走。那份熟悉的、炙热的欲望，让空气都变得有些黏稠。最终，似乎是看我确实在忙于公务，她才有些不情愿地起身告辞。

送走她后，我长舒了一口气，刚准备重新投入到报告的撰写中，加密通讯器却响了起来。是阿莱克斯司铎。

“菲比，”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上午更加凝重，“我需要给你同步一个最新的情况，关于[陆陆伍玖]。”

我立刻坐直了身体。

“事实上，”他缓缓说道，“自从上次内部会议，我们将[法轮]列为需要歼灭的目标后，[陆陆伍玖]就已经在后台，开始了对其概念图腾的持续性辨识和追踪。”

“然后呢？”我追问。

“然后……虽然我们人类还是无法理解它投影出的概念图腾，”阿莱克斯司铎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安，“但是，它的可见光波长，正在非常缓慢地向着长波转变。”

在[陆陆伍玖]的监控体系里，可见光波长代表着模因的活跃度与交互强度。波长越短表示越稳定，越长则表示越活跃——可能邪教徒突然可以“百毒不侵”也和这个有关。

“这可能是一个悲观论点的直接证据：人脑，本质上是一个自适应性的认知工具。”他继续说道∶“当它原有的信念，比如‘那条鱼’，被[陆陆伍玖]强行粉碎，导致出现‘崇拜真空’时，它便会下意识地、主动地去寻找一个新的崇拜对象来填补这个空白。

“——但这个新的崇拜对象，往往不会是我们指定的‘正统神’。”

“可是……”

“我无意否决你启用武器的想法，菲比。毕竟[陆陆伍玖]项目建立的初衷，就是减少修会在讨伐邪教徒时所受到的损失……

“总之，”沉默片刻后，他总结道，“下一次内部会议的结果，就看你的报告怎么写了。”

阿莱克斯司铎的话，为我的报告增添了前所未有的分量。我开始更认真地撰写这份报告。

但说是更认真，其实只是如实描述：

[法轮]的信众行踪隐蔽，危害性强。昨夜突袭行动的失败，已经打草惊蛇，导致我们彻底失去了下一次讨伐的最佳窗口。同时，他们的战斗能力极为强悍，不仅拥有超群的物理攻防能力，更具备了出乎意料的毒素抗性，以及所有深度邪教徒都拥有的、对常规模因效应武器的高度抗性。

因此，任何常规的讨伐行动，都将演变成一场伤亡惨重、且胜负难料的消耗战。“光噪效应”小队的折损，就是最直接的证明。

在报告的末尾，我用最坚决的措辞，再次重申了我的建议：立即动用[陆陆伍玖]，对[法轮]执行抹除。

报告提交上去后，是两天漫长的等待。这两天里，我没有再去见珂莱塔，也没有回应赞妮发来的那些暧昧不清的消息。我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教士那样，主持祷告，处理公务，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两天后的晚上，我收到了阿莱克斯司铎的秘密通讯。

消息很简短：“会议批准了。实施者，还是你。”

没有意外，也没有欣喜，只有一种宿命般的沉重。

于是，当天夜里，我又一次独自一人来到了那个冰冷的、泛着金属幽光的控制室。我坐到那熟悉的控制台前，依循着已经刻入肌肉记忆的流程，启动了[陆陆伍玖]的核心程序。

巨大的弧形屏幕上逐渐构建出一个复杂的球形图案。这就是从人类理念圈中捕捉到的，[法轮]的图腾。

识别程序早已完成。我的指尖，悬停在了那个决定一切的、冰冷的启动按钮上方，只需要按下它，这个危害修会、带走两名“光噪效应”队员的邪神就能被轻松抹除……

此前战斗时受到的、在坎特蕾拉女士的药物下已基本痊愈的侧腹，此刻却又隐隐作痛起来，仿佛在催促我按下复仇的按钮。

但同时传来的，是一阵强烈的不实感。我就坐在这里，只要轻轻一按，一个被成千上万人崇拜、信仰，并赋予了真实力量的“神”，就会被我以如此轻描淡写的方式，从存在的根基上彻底抹杀。

此前抹除“那条鱼”的时候……我也是同样的感觉吗？

我不禁想到。

记忆已经模糊，只剩下“此前的我”留下的那份冰冷的报告。报告里记载了［利维亚坦］的邪恶，记载了“我”的仇恨，却唯独没有记载，“我”在按下按钮前的最后一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是否也曾有过像我此刻一样的……迷惘与罪恶感？

我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迷惘、罪恶感、对未知的恐惧、对队员牺牲的悲伤……所有这些情绪，如潮水般涌上我的心头。

最终，我闭上了眼睛，将这一切的纷乱与不安，全部推向了那片即将到来的、名为“忘却”的深渊。

把这一切，都交给“新的自己”吧。让她去面对一个没有[法轮]的、崭新的世界。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决然地，按下了按钮。

-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应该是“再一次地”，从一片光滑如镜的记忆空白中醒来。

周围是冰冷的控制室，身上是熟悉的制服。桌面上，加密终端的指示灯在规律地闪烁，等待着它的新主人。

我打开了“此前的我”留下的全部讯息。这一次，记录里描述的是一个名为[法轮]的邪神，以及祂那些肉体强悍、能抵御毒素的狂热信徒。报告的字里行间，充斥着对任务失败的懊恼、对牺牲队员的悲痛，以及最终，由我自己亲笔写下的、那份强烈要求动用[陆陆伍玖]的申请书。

小说相关章节：但是SCP鸣潮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