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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锅,白狐和我的延期死亡火锅,白狐和我的延期死亡-1,第3小节

小说:火锅白狐和我的延期死亡 2025-11-11 17:36 5hhhhh 3460 ℃

心跳开始加速,搞得我一下子不是很喘的过来气。

照理来说,对于将死之人,或许电子设备这样的身外之物不值得我留恋……但他的意义实在……于我而言是比较重大的。那是我自己买的,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那都是我省下钱来自己掉了块肉买的。

……更重要的是里面有很多东西——照片、笔记、一些不堪入目的黄暴事物……还有画的那幅画。那幅我自己都不太敢承认的画,那幅莫名其妙把白狐少年画进去的画。

一定是落在早上那冰汤圆铺子——也可以说是,那火锅店了。我也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我猛地站起来,把背包里的东西胡乱塞回去,脚步急促地往巷子的方向跑。天已经完全黑了,街道两旁的霓虹灯闪烁着刺眼的光,照在脸上一阵一阵的。我的尾巴紧张地甩动着,几次差点扫到路过的行人。

跑过两个路口,肺里开始发烫,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我又开始心慌,心理与生理的双重压迫让我不由得大喘气,甚至咳嗽起来。听起来很夸张,但我为了不要真的窒息在路上,不得不放慢脚步,一边喘气一边给自己说——反正都要死了,丢了就丢了嘛。

可脚却不听使唤地继续往前走,越走越快,最后又变成了小跑。

妈的,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着急?

就为了这么一块板子,前几日那样呼吸困难的实感,居然慢慢爬入我的胸腔……我真的一下子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的。问自己,真的半天得不到答案。

或许是因为那台iPad是我自己省钱买的,丢了太可惜;或许是因为里面有太多回忆,不想就这样消失;甚至或许是因为里面存了一些色图本子之类的玩意,会让我死了以后形象都不太正经!

又或许……只是因为那幅画。

因为我不想让自己最后的创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遗失。

火锅店还开着,红底金字的招牌在夜色里格外显眼。透过玻璃门,能看见里面氤氲的热气和三三两两的食客。

我推门进去,一股浓烈的牛油味扑面而来,混杂着花椒和辣椒的刺激性气味,瞬间勾起了昨晚的记忆。

老板娘正在吧台后面结账,抬头看见我,露出职业性的笑容:“哟,小伙子又来啦?吃什么?”

“不是……我今早在这吃冰汤圆,可能落了个iPad。”我的声音有些急促,尾音都飘了。

“iPad?”老板娘皱了皱眉,“你等等啊,我问问服务员。”

她转身朝后厨喊了一嗓子,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探出头来,摇了摇头。老板娘便吩咐她去稍微找找。

我的心沉了下去。环顾四周,目光在每张桌子上扫过,试图回忆今天坐的位置。是靠窗的那张?还是角落的那张?其实这些应该是非常容易记住的事情,但是在我状态变差以后,记忆似乎也变得令人堪忧,模糊得像一团散开的雾,怎么也抓不住形状。

“好像没看见有人交iPad啊。”老板娘又问了几个服务员,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她看着我失望的表情,语气缓和了些,“要不你留个电话?万一找到了我给你打。”

我机械地报了号码,转身往外走。推开门的瞬间,夜风吹在脸上,带着湿漉漉的凉意。我站在门口,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真的找得到吗?唉。

那现在呢?回酒店?然后继续思考最后一顿饭吃什么?还是干脆什么都不吃了,直接去天台结束这一切?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又带着点雀跃的声音,像颗石子投入死水,从侧面传来:“哎呀!是你!”

……?

天啊。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见那个白狐少年从火锅店旁的奶茶铺子一步跳出来,手里高高举着一杯漾出奶白的奶茶,珍珠在里面快活地沉浮。他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在夜色和霓虹灯下,也显得光芒万丈。

我的天啊,怎么又是他?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

他今天换了件亮黄色的宽松T恤,上面印着一个搞怪的卡通狐狸头像,牛仔裤的膝盖处有几道造型所驱使的口子,露出底下白色的绒毛。最显眼的是他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上面别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徽章,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没来得及思考他都挂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挂件,他就三两步就小跑到我面前,带起一阵微小的风,空气里顿时混进了一丝清甜的奶茶香和阳光晒过皮毛那样暖融融的气息。他那条蓬松的白色大尾巴在身后欢快地左右摇摆,尖尖的耳朵也灵活地转动着,捕捉着周围的声响。

“好巧啊!你也来这边逛吗?”

他开口,语速轻快,每个字都像蹦跳的雨点,敲打在我沉闷的感官上。他不等我回答,又吸了一口奶茶,满足地眯起眼,然后像分享秘密似的压低了一点声音:“我跟你说,这家奶茶的芋圆超——级好吃!你来吃火锅的时候试过了没?”

啊……啊……

我憋不出话。或者说,我对于如此社牛如此激进的表现,一时间比起亲切,更多也是有点尴尬……

月光和霓虹灯光交织着落在他身上,仿佛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生气勃勃的光晕。不过,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团行走的温暖的光源,与我这个快要熄灭的灰烬显然形成了刺眼的对比。他那纯粹而旺盛的生命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我下意识地想后退。

“……你怎么在这呀。”最后憋闷了半天,我也只是糯叽叽地嘟囔了几句。

“我来吃火锅呀!给你推荐完我自己也想起来,就找时间过来吃了。”少年走过来,歪着头看我,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那个冰汤圆是不是超好吃?你吃了吗?”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场景荒诞得就像我画里的那一幕突然活了过来。

一个满身死意的人……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白狐少年。

那个我下意识添在画里的白狐少年,现在真实地站在我面前,对着我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像是完全没察觉到我内心的惊涛骇浪,自顾自地又吸了一大口奶茶,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继续说着:“对了对了,你刚才在门口张望什么呢?我看你一脸着急的样子,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他的问题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我紧锁的心事。

或许是那过分灿烂的笑容削弱了我的防备,又或许是丢失iPad的焦虑压倒了一切,我几乎是仓皇地脱口而出,“我的平板……好像掉在店里了,但老板娘说没看到……”

“诶?平板?”少年立刻咽下嘴里的奶茶,拍拍胸脯,放射出了“包在我身上”的热忱。“长什么样子的?大概什么时候掉的?你别急,我帮你问!”

他话音未落,就一阵风似的转身又冲回了火锅店。

我愣在原地,我还啥都没说呢。

他直接跑到吧台,身体前倾,双手比划着,语速飞快地向老板娘描述着什么,那条白色的大尾巴在身后焦急地小幅度晃动着。他的姿态那么自然,那么热心,仿佛帮助一个仅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

……

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还是说我现在其实仍然是在做梦呢。

老板娘被他这股劲儿带动着,似乎也被提醒了,皱着眉头又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弯腰打开了吧台下面的储物柜。

iPad最后是在吧台后面的储物柜里找到的。老板娘说早上和下午是两批服务员,所以下午的服务员不知道也无可厚非。我接过那块熟悉的金属板时,手指有些发抖。屏幕上沾了些许油渍,反射着店里昏黄的灯光,像一面模糊的镜子。

找到了。

但没有预想中的如释重负,反而有种更深的疲惫感,像是刚完成了一件本不该在意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一个打算去死的人,为什么还要这么着急地找回一件电子产品?我真的从察觉到开始,一直到现在问了自己好几次了,但是,没有答案,依然没有答案呢。

“找到啦!太好了!”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像饱含着发自内心的欣喜。此刻看见iPad失而复得,他脸上的表情居然比我这个失主还要灿烂。“我就说嘛,这种东西一般捡到都能找回来的,我们渝都人超热心呢。”

我转过头看他,少年的白色狐狸耳朵因为兴奋而微微竖起,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纯粹而不掺杂任何阴霾的活力……

“那个……谢谢你。”我听见自己用一种很生硬的语气说道。

“这有什么好谢的,不是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吗?”他摆摆手,然后突然凑近了些,歪着头看我,“不过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啊?东西找到了不是应该开心吗?”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然说,按照我平日的三观来说,他这样问我,从一面之缘的人角度出发,属实是有些冒犯,但此刻我好像也生不起气来……但真要告诉他理由,倒也没到这个程度,难道要说“因为我本来就不打算活到明天,所以找不找得到都无所谓”?这种话说出来只会让场面更尴尬。

我低下头,随口敷衍道:“嗯……就是有点累。”

“累就对了!”他突然一拍手掌,发出清脆的响声,一惊一乍的,又把我吓一激灵。“肯定没好好吃东西对吧?走走走,我请你吃饭!就当是昨天你帮我拍照的报答!”

哈?

话音刚落,我还没缓过劲来,他就拉住我的手臂往外拽,整个人被半推半就地带出了火锅店。

“火锅你吃过了,我想带你去吃一点……一些别的!炒菜咋样……好,炒点菜去吧!”

夜风吹在脸上,有股潮湿的气息,混杂着街边烧烤摊飘来的孜然味。我的尾巴无力地垂在身后,任由他拉着我穿过人群。

这一切都太超现实了。我不过是一个舍不得最后一枚铜板的守财奴,为了自己的一块板子在死前都心神不宁……可是……

现在,我被只见过两次的白狐少年,以“报答拍照”这种甚至疑似骗局的理由,强行拖向未知的晚餐。

他的手掌温热,力道不容拒绝,像一团行走的旺盛火焰,蛮横地灼烧着我试图包裹自己的冰冷外壳。我本该甩开的,用最冷漠的态度告诉他“离我远点”。可是……为什么没有?

是因为那找到的iPad里,还存着那幅画着他的涂鸦吗?是因为他刚才为我找到失物时,那纯粹到刺眼的笑容吗?还是说,仅仅是因为我这具疲惫到极点的躯壳,连挣脱的力气都吝于施展,只能像一截随波逐流的枯木,被这突如其来的名为“热情”的洪流裹挟着前进?

……

反而有点被另外一种力量压得喘不过气。

这样的热情,于我而言实在太沉重。但我这将死的躯壳,居然因为贪恋温暖的本能,还是朝他靠近了。

……突然想自嘲地笑一笑,但是突然笑起来,会被他认做神经病吧。虽然他于我而言,其实也和神经病无异了。

我们走进了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餐馆。餐馆很小,只有五六张桌子,墙上贴着发黄的菜单和各种食客留下的便利贴。黔城过去有一个奶茶店也这么干,给大家留下一些自己的痕迹……我凑近看了看其中一个便利贴。

“妹儿,你就像辣锅里的花椒,麻得我找不到北唠!第一次看到你,我斗晓得我遭不住咯。好希望你跟我耍朋友啊,我保证比火锅配香油碟儿还要巴适!”

……

我扶了扶眼镜架,说不出话来,感觉有一滴汗从太阳穴滑了下来。

老板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看见这狐狸进来,就笑着打招呼:“小白又来啦?还是老样子?”

“对对对!再加一份干煸豆角,还有那个辣子鸡!”白彦熟练地报着菜名,然后转头问我,“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我摇摇头。

其实我根本没什么胃口,虽然肚子里空荡荡的。

他也没在意我的反应,自顾自地点了一大桌菜,然后拉着我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我跟你说啊,这家店别看不起眼,味道是真的绝!”白彦一边说一边倒茶,动作麻利得像在自己家里,“这附近的馆子我基本吃遍了,就这家最对我胃口。老板姓陈,做菜特别地道,从我小学开到现在呢……”

他的话像开了闸的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我坐在对面,端着茶杯,机械地应着嗯、啊、是吗,脑子里却是一片混沌。他说他毕业以后在本地上大学,平时喜欢到处乱跑拍照,昨天去魁月楼就是为了取景。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会发光,手势也很多,整个人像一团永远燃烧的火焰,热烈得让人不敢直视。

对他的第一印象其实是高中生,结果他说自己是大学生,有点意料之外……原来开心的人看起来真的会年轻一些。

但他为什么这么开心?

我盯着他的脸,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这个世界明明这么糟糕,生活明明这么艰难,他是怎么做到每天都笑得这么灿烂的?上了大学不是才会到一个人的混沌期吗……难道这事儿真的就只有我和我认识的人中招了吗?

菜很快就上来了。干煸豆角焦香四溢,辣子鸡红油翻滚,还有一盘椒盐排骨。

他热情地给我夹菜,一边夹一边说:“你快尝尝这个豆角,外焦里嫩,超级下饭的!”

我低头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食物,喉咙深处涌起一股酸涩。

不知道为什么,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我的家里人很爱我。

但是他们只会问成绩、问考试、问以后的规划,很少问我今天吃了什么,累不累,开不开心。

他们的聊天总是让人压力山大。明明分享着一些能让人开心的事儿,偏得浇不少冷水下来。和长辈聊天总是很扫兴,甚至有时候让人愤怒……可是我是一个孝顺而懂事的孩子,显然我的家庭也没有太大的余地供我撒泼。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角送进嘴里。辣味瞬间在舌尖炸开,混杂着蒜香和豆角本身的清甜,确实很好吃。我咀嚼着,机械地吞咽,然后又夹起一块排骨。

他在对面继续说着话,讲他昨天拍到的照片,讲他们学校的趣事,讲他养的一只猫……

整个晚餐过程中,他几乎没停过嘴。他一边吃一边说,眼睛亮晶晶的,白色的狐狸尾巴在身后轻轻摇摆,像是在打拍子。我就坐在对面,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两句。

并不觉得烦躁。

这是很奇怪的,我真的不觉得他啰嗦,虽然我的回应显得很没有力气……但,他充当了过往我在大家面前充当的人设。

我状态好的时候,对着朋友如此话痨,他们是不是其实也感到开心呢……

他的声音像一种背景音,填补了我心里那些空荡荡的缝隙,让我暂时不用去想那些沉重的事。

吃到一半,他突然停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我:“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自我介绍。虽然问真名也是蛮冒犯的事儿,但我还是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扯出一个笑容。

“苏晨。”

“苏晨……”白彦重复了一遍,然后笑起来,手指头开始比划他的名字。“早晨的晨对吧?我叫白彦,我爸妈说是希望我像鸿雁一样自由,想飞哪就飞哪……不过不是鸿雁的雁,是彦!”

他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然后歪着头看我,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苏晨,你是外地来玩的对吧?”

我点点头,没说话。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明明刚才吃了不少东西,此刻却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很不舒服。

“那你明天有安排吗?”白彦继续问,格外直率。“我最近正好放假,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明天我带你逛逛?咱们都碰见两次了,这肯定是缘分啊!”

放假?真好啊。

缘分。

这个词在我脑子里炸开,像一颗扔进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我盯着桌上那碗已经见底的辣子鸡,红油在碗底凝固成一层暗红色的薄膜,看起来有些恶心。我张开嘴,想要拒绝,想说自己明天有事,想说自己不需要向导……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明天?我还有明天吗?

这个念头像一把锋利的刀。

按照原本的计划,今晚吃完这顿饭,我就该回酒店收拾东西,然后在午夜时分再去魁月楼。那里没有白天的喧嚣,没有拍照的游客,只有寂静的夜和我一个人。我会爬上天台,站在栏杆边,闭上眼睛,然后……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可是现在,白彦说明天。这个词听起来是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在他眼里,明天本就应该存在,仿佛我本就应该活到明天。

……哈哈,说什么呢。不就是这样嘛……

“苏晨?”白彦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回来。他凑近了些,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点,眼神里多了些许担忧,“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该怎么拒绝?该怎么告诉他,我根本不需要什么向导,因为我不打算活到明天?

可是当我抬起头,对上白彦那双清澈的眼睛时,那些早已准备好的拒绝话语全都卡在喉咙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不知道怎么拒绝。

而且好像不是从我出发的……我想到的居然是,我如果拒绝了,他或许会受到打击吧。

一个人的外向是有代价的。当一个人因为自己的外向受挫,他们往往就会选择内向下去了……我实在不想打击他。

因为好像,真的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往日之影。我妈妈甚至和我说,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我,真的会跑去莫名其妙地要路人姐姐的QQ号。最终我一转内向的性格,大概是……

唉。不是很想去回想。

他的眼睛里没有怀疑,没有审视,只有单纯的热情和善意,像一团温暖的火焰,我明明知道靠近会被烫伤,却又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触碰。

“明天……我没什么安排。”这句话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愣住了。我的大脑还在疯狂地否定,还在质问“你在说什么”,可是嘴巴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可以。”

白彦的脸瞬间亮了起来,笑容宛若盛开的花朵,光芒万丈,散发出毫不掩饰的欣喜:“太好了!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九点,我在你住的酒店楼下等你,怎么样?你告诉我你住在哪……”

我机械地点点头,报了酒店的名字。白彦立刻掏出手机记下来,一边记一边嘀咕着:“九点应该不算太早吧?我知道有些人喜欢睡懒觉……要不十点?”

“九点就行。”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一件与我无关的事。

“明天我们先去悬灯阁,然后去陶然口的老街转转,那边好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儿……中午咱们就去江边的浪鸣渡……下午嘛,去彩绘墙,墙上全是天马行空的画,你肯定喜欢。晚上要是还有劲儿,咱就去坐飞虹索……”

我刚才答应了什么?

我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头微微蜷缩着,他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这双手明天本该抓住天台的栏杆,然后松开,然后坠落……可是现在,它们却答应了一个陌生人的邀约,答应了“明天”这个不该存在的时间。

结账的时候白彦抢着付了钱,我想要AA,他却摆摆手说:“就当是感谢你昨天帮我拍照啦!而且明天还要麻烦你陪我到处跑呢。”

哪有什么麻烦的,对于本地人来说,带着外地人去挤一些自己本来不屑一顾的地方,其实也是比较烦扰的吧……

付钱这一点我就没再坚持。走出餐馆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街道两旁的霓虹灯还在闪烁,空气中飘散着烧烤和火锅的混杂香味。白彦在路边跟我挥手道别,白色的狐狸尾巴在身后轻轻摇摆,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那明天见啦!九点,不见不散!”

他朝我眨了眨眼,然后转身走进夜色中,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胸口堵得慌。我转身往酒店的方向走,脚步沉重得像是踩在泥沼里。路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我停下脚步,透过玻璃窗看见里面的挂钟——晚上九点三十五分。其实如果现在去魁月楼,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

我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回到酒店房间,我把iPad扔在床上,整个人躺下去,盯着天花板上苍白的灯光。房间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我闭上眼睛,试图重新整理混乱的思绪。

我答应了他明天的邀约。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不能死了?不,不对……我只是……只是把时间推迟到后天而已。对,就是这样。陪他逛一天,就当是……就当是最后的告别吧。反正多活一天也没什么区别。

这样想着,胸口的压迫感似乎减轻了些。我睁开眼睛,侧过头看向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黑着,没有任何未读消息。父母没有打电话来,室友也没有发微信问我去哪了。这个世界好像根本不在意我的存在,无论我活着还是死去,一切都会照常运转。

只是多了一个叫白彦的人,在等着明天和我一起逛渝都。

————————第四日——————

读《包法利夫人》那时,我摘抄了一个句子。

生活凄凉得有如天窗朝北的顶楼,而烦闷就是一只默默无闻的蜘蛛,在她内心各个黑暗的角落结网。

初高中六年,我像一株被强行移植的植物,从黔西熟悉的土壤里连根拔起,为了所谓未来,被扔进了那个三角梅盛放的城市。

那是一个半小时车程外的陌生城市,学校是一个以“类衡水”为荣的牢笼。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粉笔灰和汗水的味道,还有……一种更刺鼻的,叫做“孤立”的气味。

小学嚣张跋扈的我,终究会被毒打得浑身疮疤吧。

我记得那些刻意空出来的座位,那些在我发言时底下窃窃的嗤笑。我记得班主任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看我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厌烦,仿佛我拉低了整个班级的“优秀率”,是亟待清除的瑕疵。校园霸凌不总是拳脚相加,或者说根本没有明面上的物理伤害,但他们会冷言冷语,甚至在日常之中抹除你的存在,把你挤到墙壁的最边缘,让你怀疑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我告诉自己,忍下去。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就像所有大人,或者所有励志故事里说的那样——“上了大学就好了,上了大学就出头了。”

“就好了”。多么轻飘飘的三个字。

他妈的……

它像吊在拉磨的驴眼前那根永远吃不到的胡萝卜,支撑着我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失眠的夜晚,吞下了一次又一次喉咙里哽咽的委屈。

我把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情绪都压缩成一块坚硬的化石,只为了最后可以塞进那个叫做“大学”的模子里。我以为穿过那条漫长的黑暗的隧道,出口就一定是光明的桃源啊。

可现在呢?

我站在了隧道的这一头,手里攥着那张千辛万苦换来的985门票。可环顾四周,没有桃源。

三毛说人生最可贵的事情就是少年的迷茫,可贵在哪里?我还需要多久才可以去感知到所谓的可贵?

大学并没有“就好了”,它只是把竞争的赛道换了个更华丽的名目,把人际的倾轧包装得更加隐晦,然后把一个赤裸裸的问题甩回我脸上:然后呢?

那我过去那六年算什么?

那些独自咽下的苦涩,那些在被窝里偷偷流掉的眼泪,那些为了合群甚至最后都没成功而勉强挤出的笑容,那些在高压下被磨掉的棱角和鲜活的感知……这一切的一切,它们的意义,究竟他妈的在哪儿?难道就只是为了换来眼下这个,连死亡都要精打细算的、反复拖延的、更加不堪的局面吗?

这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投资失败啊,他妈的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诈骗!我押上了整个懵懂而痛苦的青春作为赌注,最后却发现,庄家手里好像根本就没有筹码!过去承受的所有苦难,非但不是通往幸福的阶梯,反而像一场冗长而残酷的预热,只是为了让我更能“适应”眼下这摊更庞大又更无望的烂泥。

那些痛苦,并没有铸就我的坚韧,它们只是消耗了我。像一场漫长的高烧,烧干了我对世界最后一点天真的热情,只留下一具疲惫冰冷的躯壳……一具看什么都隔着一层毛玻璃的躯壳。

……

手机铃声像一把钝刀,生生割开了我沉沦的睡眠。

不是闹钟,是来电。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噢,可能是……白彦。我们都交换了联系方式了,只是我忘记存了……

我盯着那屏幕,感觉脑仁都在跟着震动一起抽搐。深眠和噩梦带来的混沌感还没完全散去,我的脑子里还是刚才那些人生思考的余韵……接,还是不接?假装没听见,让他觉得我是个失约的烂人,似乎更符合我一贯的……人设。但铃声固执地响着,大有不接就不罢休的架势。外面天光已经大亮,透过窗帘的缝隙,刺得我眼睛都有点疼。

我认命般地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没吭声。

“喂喂!苏晨哥!醒了吗醒了吗?”白彦的声音立刻蹦了出来,透过听筒直接砸进我昏沉的大脑,“太阳都晒屁股啦!我在你酒店楼下啦,给你带了豆浆油条!”

楼下?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太快导致一阵眩晕。这个房间窗户可以看到门口,我踉跄着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

果然,那个亮黄色的毛茸茸身影就站在酒店门口的路边,一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拎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金黄的油条和白色的豆浆杯。他仰着头,似乎在努力辨认哪个窗户是我的,那条大白尾巴在身后悠闲地晃着,在清晨的阳光下格外显眼。看到我的时候,他挥了挥手。

“我直觉探到你会从这个窗户出现……”电话里,他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随即又催促道,“快下来快下来,豆浆凉了就不好喝了!或者我上去找你?”

“别!”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让我这个如同车祸现场的房间暴露在他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里?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我……我马上下来。”

唉,我说,死之前还是注意一下……个人形象。对。

“没事没事!你慢慢来,我就在大堂沙发上坐着。对了,记得带上防晒霜哦,今天太阳可大了!”

白彦那边似乎很悠闲,我甚至能听到他翻杂志的沙沙声。

挂断电话后,我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荒唐。

我在心里这样评价自己,却还是走到了卫生间,毕竟都答应他了。

卫生间里的镜子映出我憔悴的脸——灰黑色的狼毛乱糟糟的,眼睛下方有明显的青黑色,嘴唇也有些干裂。我拧开水龙头,凉水泼在脸上的瞬间,那些胡思乱想的碎片才渐渐褪去。水流顺着脸颊往下淌,带走一些混沌梦里黏腻的汗。牙刷在嘴里机械地来回移动,薄荷味的牙膏泡沫让口腔稍微清爽了些。我漱口的时候动作很慢,慢到我几乎又要站着睡过去……

洗脸刷牙,这些日常到不能再日常的动作,此刻做起来却有种奇怪的沉重感。这是我人生中倒数第几次刷牙了?这个念头飘过脑海,我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惧,反而有点麻木。

换衣服的时候,我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昨天没穿的那件黑色T恤。这件衣服是去年网购打折时买的,质地还不错,并且胜在便宜。我记得买它的时候,本来就是想着要省钱,要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结果刀刃在哪儿呢?

呃,在吃。在无尽地吃。满足口欲花了我不少钱,结果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饕餮,钱就像石头丢进海里,找都找不着,填也填不满。

哎呀别纠结了。

套上T恤,随便抓了抓头发,我拿起手机和房卡就往外走。

电梯下行时,我靠在镜面墙上,看着数字从12跳到11、10、9……电梯的下坠比起跳楼的下坠,是极端温和的……不过说实话,我还是无法放弃胡思乱想,我刚才又想到要是电梯坏了,是不是又不用自己费劲去跳楼了。

电梯门打开,大堂里飘着淡淡的香薰味道,应该是早上才换,毕竟昨晚回来没闻到,闻起来还挺舒服。

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白彦。少年穿着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纤细洁白的小臂。他的尾巴搭在沙发扶手上,尾尖一晃一晃的,像根钟摆。看到我出现,他立刻跳了起来,脸上挂着那种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笑容。

“你总算下来啦!我还以为你又睡回去了呢。”白彦小跑着过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唔,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昨晚没睡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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