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代價是「妳的一切」

對千尋而言，「絕望」並非形容詞，而是一種如同空氣般無處不在、賴以為生的介質。她的人生是一系列失敗的總和，一條由無數死胡同拼接而成的迷宮。

三流大學的學費像座無法逾越的山，念了兩年她便被壓垮，狼狽休學。為了生計，她像陀螺般旋轉於一份又一份低薪兼職，卻總因各種理由被輕易拋棄。父親經商失敗留下的巨額債務，則是一塊無形的磨盤，日夜不休地緩慢碾磨著她最後一絲生存意志。

此刻，她棲身於自己那間僅五坪大的廉價出租屋。空氣中，壁癌的霉味與潮濕氣息混合成一種名為「貧窮」的作嘔氣味。

桌上是她今晚的晚餐——一碗早已泡得發脹、湯汁冰涼的速食麵。

手機螢幕上，房東的最後通牒字字如刀：「明天再交不出房租，立刻滾蛋。」

門板上，討債公司的催繳單用血紅字跡，張牙舞爪地威脅著她空無一物的未來。

世界像一個密不透風的塑膠袋，正一點點收緊，擠出她肺裡最後的空氣。她麻木地喝完最後一口冰冷的麵湯，胃裡泛起一陣噁心。

死了算了。

這個念頭如同一位溫柔的惡魔，在她耳邊誘人低語，許諾著終結與安寧。反正，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人在乎她的死活。

就在這份麻木即將吞噬她時，她的目光無意間落在牆角積滿灰塵的紙箱上。那是上個月過世的祖母留給她的唯一遺物。

鬼使神差地，她走過去劃開紙箱封條。裡面沒有值錢的東西，只有一些祖母生前用過的陳舊衣物和幾本舊書，帶著一股樟腦氣味。

其中一本書攫取了她的注意。

它沒有書名，封面是暗紅色的不知名動物皮革，觸摸著竟有種奇異的、彷彿帶有體溫的質感。她翻開書頁，裡面並非印刷字體，而是用一種優雅與狂亂並存的、她看不懂的文字，手寫著各種詭異的圖樣與儀式。

一股不祥的冰冷氣息從紙頁間滲透出來。她本該立刻丟掉。

但當她翻到某一頁時，動作停住了。

那一頁畫著一個複雜的魔法陣，旁邊用她能看懂的文字潦草地註解著，標題是：「銀月之女的召喚儀式」。

儀式下方，用血紅色墨水寫著一行小字：「她能實現你的一切願望，也能奪走你的一切所有。」

千尋看著那行字，忽然笑了出來。那是一種在絕望盡頭誕生的、自嘲又瘋狂的笑。

願望？她早就不敢奢求了。

所有？她早就一無所有了。

一個荒唐的念頭，在她早已枯萎的心田中長出一株黑色的帶刺藤蔓。反正人生已經爛到底了，還能再更糟嗎？

她用粉筆照著書上圖樣，在地板上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可笑魔法陣。

書上說要純銀燭台與聖所蠟燭，她只有一根過生日剩下還沾著奶油的廉價蠟燭。

書上說要稀有草藥焚香，她只有一根從便利商店買來的廉價香精味薰香。

儀式所需的一切都顯得如此滑稽可悲。

最後，書上說需要一份「真實情感的獻祭」。

千尋站在魔法陣中央，想著自己這二十二年來一敗塗地的人生。父母失望的眼神、討債人猙獰的嘴臉、房東太太刻薄的話語。巨大而無法排解的委屈與悲傷瞬間淹沒了她。她再也無法抑制，蹲下身將臉埋在膝蓋裡，發出壓抑已久如同幼獸般的嗚咽。

滾燙的淚水滴落在粉筆線上，瞬間將白色線條浸染出一個個深色圓點。她哭得太過傷心，以至於沒注意到自己的手指被古書粗糙的紙頁劃開一道細小口子。一滴鮮血也隨之滴落，滲入了魔法陣中央。

淚水與鮮血。這就是她千尋所能獻上的、最真實也最廉價的祭品。

哭泣過後，房間裡死一般寂靜。什麼也沒發生。

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千尋自嘲地笑了笑，站起身準備擦掉地上的蠢事。

就在她抬腳的瞬間——

房間裡所有聲音都消失了，時間彷彿凝固。那根蠟燭的火苗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拉長，變成了詭異的幽藍色。一股混合著晚香玉與金屬的、既馥郁又冰冷的香氣瀰漫了整個屋子。

那被她的淚水與鮮血浸潤過的地方正散發出暗紅色光芒。光芒之中，一道比周遭所有黑暗都更深沉的影子，正緩慢地從無到有凝聚成形。

最終，光芒散去。一個女人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魔法陣中央。

她穿著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長裙，一頭及腰的銀色長髮如流動的月光。她緩緩抬頭，露出一張美到令人窒息卻又冰冷得不似凡人的臉。最讓人恐懼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雙宛如頂級紅寶石般的血色眼眸。她那對極細的非人豎瞳，帶著審視貨物般的絕對傲慢，淡淡掃過這間骯髒的屋子，最後落在因極度恐懼而癱軟在地的千尋身上。

她朱唇輕啟，聲音平靜悅耳，卻不帶一絲溫度。

「是妳召喚了我？」

她微微歪頭，紅寶石般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近乎殘酷的玩味笑意。

「說出妳的願望吧，凡人。」

「但要記住，代價……」

「是妳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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