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可以坐在你旁边嘛~」

俏皮而轻快的声音显得与当下的环境格格不入。知晓这点却并未显出过分的好奇，看着杯中酒液发呆的Doloris只是慢吞吞地回过神，错过头与一名女子对上了眼。

「啊，请随意」

Doloris点头示意。如先前的征询，客气的回应同样很快就消散在嘈杂喧嚣的酒馆内。象征性地呷了口酒，Doloris又自顾自发起呆来。她配以十分之一的注意力关注到那名女子也要了杯酒，且要的是北地的特色。对方在深闷了一大口后，发出一阵过瘾的感叹声。

Doloris依旧出神地瞧着没喝掉多少的红色液体。她并不嗜酒，只是体内被融入不死族血肉，又经历一些变故，使得她逐渐地对红如血的东西着魔。在这极北之境的边城魔塞游学，打发时间的方式上并没有那么多选择，好在北境夜空的天象是少有能让她流连往返的。一饱眼福后她就爱在这闹腾的小酒馆里寻个相对清宁的角落，点上一杯红的，借着店内劈啪燃烧的柴火和喧嚣的热闹劲盯着酒游神。

曾经也不乏有好事之徒特意坐在她边上示好搭讪，但见她总是一副兴致寥寥、心不在焉的样子，久而久之，吃过闭门羹的酒馆常客也就将她视作一株时不时刷新在店内的活体植物。

「你这身行头真不赖，仿佛一位真正的公爵，或是什么贵公子一般呢」

「噢哦、多谢夸奖…！」

——但凡不是脑子有泡，又会有哪位王公贵族会没事找事，来这种是非之地闯荡？

但Doloris像是没听出女子的弦外之音，呆滞的回应中露出一丝得意。

「哎呀呀，但最惹眼的，还要数头上这顶大得离谱的巫师帽耶~」

想装公爵就别戴这顶老掉牙的帽子，真是糟践了这身华服的气派呐！女子在心里默默吐槽邻客的糟糕品味。但向来敏锐的Doloris此刻似乎压根没悟到这一层，以至于喜形于色地看向女子，回答道。

「如您所见，我正是一名魔女……不过，也只算初出茅庐」

「诶~~好厉害！」

「这身衣装是我老师赠予我的临行礼物，她要是听见你的话一定会高兴的」

要知道，Doloris在外最为宝贝的就是自己的这身行头。华丽而精致的罩袍与斗篷很难打理，说实话压根不适合跟着她一同在外闯荡。为此她不得不一直费心用魔力呵护布料，才能使布料光鲜如初的同时还可抵御刀枪严寒之侵。

「啊哈哈…那帽子呢？」

「哦，怎么说呢——」

Doloris小心翼翼地将这顶不搭调的大巫师帽摘了下来，在手里转一圈端详几番，以眷恋的语气说。

「是我老师的爱用物，这顶是临行前偷偷做的复制品，戴着它就让我想起老师」

说着，Doloris又带着依依不舍的感情将帽子戴了回去。

诶~~所以在酒吧里好歹给它摘了哇！ Oblivionis那该死的家伙难不成天天混迹这种地方？！即使真是如此，她也知道要隐藏自己的身份罢。女子偷偷翻了个白眼。

「你好像很挂念你的老师呢。可你在这种要命的地方，反倒是你老师不挂念你嘛」

「嗯~~起先几年，也都是在其他地区见习，我想是我的表现足以让她放心我去各种地方历练」

「嚄……好样的，那你一定没让她失望吧！ 到这里多久啦？ 她有没有来看望过你？」

女子的前些话还让Doloris有些飘飘然，但最后一问却打她个措手不及。

「嗯，在这儿大概也呆了个一年半载吧……呃，老师平日很忙，不可能有空来看我的啦……哈哈」

此乃谎言。Doloris压根不清楚Oblivionis近几年的具体动向。天各一方的师徒以书信往来。来信中，字里行间所展现的是严师的意志——她只能知道她被准许知道的事情。所以她也只能一厢情愿地将Oblivionis的绝情视作是对于她的锻炼。

她对此深信不疑，从未动摇过对其的信念。

「诶~~~好过分！换做我，再忙也得隔三岔五就得来见见自己的宝贝徒弟吧！」

女子像是喝酒喝上了头，红着脸，义愤填膺地拍着桌子嚷嚷起来。Doloris不想让外人更多的评论这件事，就想换个话题。在本地呆了一年半左右的时间，期间经常泡在酒馆，所以她确信这名女子应该是刚来此地不久的外乡人。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恕我冒昧，您应该不是独自来这儿的吧？ 在这是有什么事情要办么？」

「哎哟~怎的，我看起来就这么像个不谙世事的弱女子嘛，啊哈哈哈哈！」

Doloris狐疑地看着充满快活气息的女人又灌了口酒。

对方像是觉得被问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哈哈大笑。

哦哦天煞的，要不是陪Timoris出赏金委托，她哪肯来这种鬼地方！自己的徒弟就得做老师的亲自来看呐，找别人替你照看着又算什么事了？！

——当然了，她并不能向Doloris透露以上的内情。

「不瞒你说，我曾经也在一个魔女门下短暂学过一些皮毛，嘛这也是旧事了……现在我靠着做药水和一些小把戏营生。这次和志同道合的伙伴来北方，就是为了找几种当地特产的罕见药材」

要让Timoris知道她私底下这么给她加修饰语，大抵鼻子都得翘上天吧！女子在心里发笑。

「啊呀，没想到您也懂炼药呀！想必我能跟您有许多共同语言，幸会幸会」

「哦噢，一提这个突然就来劲了呢……我是Amoris，请多指教」

Amoris握住Doloris主动伸出的手，互相报上名号，借着酒劲聊了起来。

「只懂点皮毛什么的，真是太谦虚了！我敢说，您在炼药上的真的颇有建树」

「太夸张了啦，本身也只是因为我魔力的本源跟这事对口啦」

「我懂的、我懂的……」

「咦，竟然能懂嘛~」

Amoris耸耸肩。毕竟她没能透露给Doloris听的本源可是“爱”，为此每天净是造些爱情魔药什么的，实在过于掉份。她一直感到耿耿于怀的事，却反倒跟面前素不相识的陌生魔女有了共鸣，这让她有点不可思议。

但怎么可能呢？你可是大魔女亲自收的徒弟，跟我这种不被看好的人有什么共同语言——这样的负面情绪也融化在酒精里……Amoris又闷了一大口，将这种感觉按回肚底。

「说起来，我曾经的老师比你的那位更过分哦…天天叨叨我，什么不够努力啊，什么要多加练习呀，说我学那么久不过一些皮毛呀……最后，气不过，我就跑路嘞！」

「啊呀，怎会如此呢！ 感觉你老师可真是走了眼……」

「哪天我真想还她点颜色看看，嘻嘻嘻」

Amoris肆意奸笑起来，发出不亚于酒馆里其他醉汉的聒噪动静。似乎是被这种狂热的情绪感染了，Doloris也在边上拍着大腿笑起来。酒精让她的头脑发热，她丢掉了大魔女曾教导她应有的矜持和礼节，渐渐开始口无遮拦地跟Amoris一起讲着有关“那个老师”的坏话。

「顺便一问，您的这位老师究竟是谁呀？指不定我听说过呢」

「诶哟，别提了，我敢打包票，你百分百听说过！你们魔女就没有不知晓这位之威名的」

「诶，这么厉害嘛……！ 您别吊我胃口了，究竟是谁？」

「不瞒你说，就是那赫赫有名的大魔女，Oblivionis呀！」

「哦哦~…啊？！」

Amoris故作神秘地挑挑眉，又心满意足地喝了口酒，看着Doloris快把眼球迸出眼眶，嘴中能塞下一个拳头的错愕表情。

这、这怎会呢？她从未听Oblivionis讲起过Amoris的事情，无论是夸赞还是诋毁，从没有过！Doloris这下把酒醒了一大半，狰起脸，急得说话都开始打结巴。

「当、当当、当真？ 我我——我听说她不收外人为徒的呀！」

我也以为我是唯一的徒弟呢，Amoris在心里哭笑不得地吐槽。

「不开玩笑，Oblivionis除了伟大的大魔女之称，也被她身边临近的人称为坏心眼的魔女」

这足以构成证据了吧，Amoris再度挑挑眉毛，又明知故问地以追问截断下一次疑问。

「对了，你老师又是哪位高人？」

「咳咳，呃…啊啊、这，抱歉，我老师不希望我在外面提她的名讳，所以说——」

「诶~~~好吧，真是遗憾呢」

Amoris摆出善解人意的样子也没再追问，只是一个劲地把半张快笑歪的脸藏在啤酒杯后。要是大魔女知道她最不看好的徒弟和最看好的徒弟一起在小酒馆发她的牢骚……她几乎是竭尽全力才没将含在嘴里的酒给笑喷出来。

「好吧好吧，那我就再讲点我求学时的事好了……曾经啊，一共有两人跟Oblivionis的私交甚密」

「两、两人……！」

Doloris魂不守舍地嘟囔。

「其中一位不必多说，就是如今与她决裂进行时的死之魔女——当然啦、这几乎是魔女圈内人尽皆知的事情。我要说的呢，则是不为人知的另一人——」

人尽皆知？Doloris紧张地搓搓手。为什么我不知道呢……当然，完全没听过风声是不准确的，只能说是略有耳闻。

「另一人……？」

「另一人，事情也可巧！这位虽然没前面那位魔女那么有名，但是呢……」

「但、但是？」

「我就实话说了吧，跟你长得很像」

「诶！？」

「标志性的金色的短发，标志性的紫眼睛，说起来，着装都跟你现在这身相差无几」

「诶？啊呃…这、这很巧呢」

「放安心，也不是说百分百一样。那位是个大高个，比你再高上些许啦」

「哦……」

「不过拿你跟她类比或许不太吉利就是了」

「啊诶…莫非是、遭遇什么不测了？」

「嗯，她已经不在世了，或许连记得她的人也不多了吧……哦，我可怜的Aver，这一杯敬你」

似乎是说到动情了，Amoris感慨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拿酒润润喉。

Doloris忍不住打断她的伤感。

「请问，究竟发生什么了……」

Amoris将酒杯砸在台面上，忿忿叨念起来。

「诶，天知道呢！当时的我不过一个卑微的见习生，别说事发现场如何了，善后都压根没资格参与。但我大概还是能猜到她……估计是触犯了禁忌。搭上两位翘楚级的魔女也不惜要做什么离谱的事，最后失败的结局就是如此……哼，要我说，魔女就是一群狂妄的生物，失去什么也不见得学会珍惜，因为魔法总是得以让她们创造替代品。唯一的问题是，她那次失手了。活人的替代品可不好找，何况是像Aver一样的呢」

「替代品……」

「要知道，Oblivionis是对她有知遇之恩的……Aver虽然出身不完全是正统世家，直白点说就是私生子嗣，但那个家族血脉中由续正统的Oblivionis却很赏识她，她们也互相成就过。难怪Aver对她是不要命地痴迷，以至于心甘情愿地酿祸……」

Amoris晃着脑袋，像是沉浸在了回忆之中，过了一阵子才继续往下说。

「哈，要不是她脾气太臭，我倒是真想你去见见她。恐怕仅是凭你的这张脸，她就会收你为徒吧！ 哎呀，光我说还不够，你又是怎想的呢？」

我是、替代品……？

Doloris感到自己的手开始控制不住的抽搐起来。愤怒？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不可否认的是，刚刚听到的话就像条讨厌的水蛭似的吸附在她的神经上。Doloris用手摁住太阳穴，想要揪住那句话语的末梢，将它连根拔起，然而——

「我、我得——」

「嚄，别告诉我，说了这么多坏话后，你还真的心动起来了吧！ Oblivionis确实是个厉害的魔女，也是个过分的混球呐！ 哪天喜新厌旧，找个借口就把人流放到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去咯」

流放……

虽然Amoris是轻飘飘，仿佛玩笑一般地说出这种话。但Doloris再迟钝也不可能不将这句话与自己的境遇重合起来。

不是历练，而是流放——

因为作为替代品的Doloris，已被厌倦了。

出来游学的五年之内，大魔女或许已经找到了新的喜爱。

「嘿、Doloris，振作一点，你是喝醉了么？」

Amoris拍着Doloris的肩，但对方霎时感到头脑无比沉重，抱着头痛苦地呻吟起来。

「请将我引荐……引荐给大魔女，她现在在哪？让我见她一面吧，拜托了！」

「现在？现在可见不到她。讲真，披着张人皮或许是大魔女和路上随处可见的人所拥有的少数共同点，魔女不用信上天的神迹，只信自己的魔力，啊——Doloris，你醉了……」

「没有没有，我……我只是感到头昏脑涨」

「那就是醉了，你正在说醉话！ 你真的要想想清楚呀！」

「不要，不、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

Doloris像是坏掉的失败品魔偶，一个劲地重复着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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