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真实面容的面具

结奈那次的守护，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超越本能的反应，而是结奈用尽她残存的、最后的力量，向他发出的最清晰的信号——我还在，我还在守护我们共同的记忆。这份认知，让晴人对结奈灵魂存在的信念，从之前的希望，彻底变成了确信。

而这份确信，也催生了更深层次的、几乎无法抑制的渴望。

他开始无法满足于对着那个巨大而完美的动漫头壳说话。那个头壳，是他构建的日常的一部分，是他与“人偶结奈”交流的媒介。但他内心深处，对结奈真实容貌的思念，如同涨潮的海水，即将淹没理智的堤岸。他想见她。

不是这个戴着巨大头壳的“她”，而是那个更接近结奈本来面貌的“她”。

终于，在一个阳光格外明媚的清晨，他下定了决心。今天的清洁流程有些不同。他打算进行一次最深层的护理。

他从床下的储物箱里，如同取出圣物般，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金属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分门别类放置好的全套护理工具：专为玻璃纤维外壳设计的防静电软毛刷，能中和静电，防止灰尘附着；一小瓶从废弃实验室里找到的精密仪器清洁喷雾，成分温和，不会损伤头壳的彩绘；最后，是一把黄铜制成的、造型奇特的特制钥匙，它小巧而精致，是开启Kigurumi头壳后方卡扣的唯一凭证。

这些冰冷的工具，在末世中显得格格不入，却是晴人维系与结奈之间纽带的重要道具。每一次触摸它们，都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提醒着他自己所背负的爱与责任。

他蹲在人偶面前，仰视着那张永远带着浅浅微笑的动漫面容。这张脸，他已经看了无数个日夜，熟悉到仿佛成了结奈的另一张面孔。

“结奈，我要帮你做个清洁，可能会有点……”他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不一样。但别担心，很快就好。”

他绕到人偶身后，将那把特制的钥匙插入头壳后颈处的锁孔。这是一个精巧的机械结构，为了佩戴的稳固和美观而设计。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头壳后半部分与前半部分分离开来。

晴人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在处理一件易碎的瓷器。他小心翼翼地将头壳的后半部分取下，然后是前半部分。

巨大的头壳被捧在手中，瞬间，那个被包裹在里面的、小巧的头部轮廓显露了出来。

没有了那顶巨大的、风格化的头壳，一种奇异的违和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碎的熟悉感。

包裹着结奈头部的，是一张柔软的、肤色的硅胶面具。

这张面具，是按照结奈沉睡时的面容一比一复刻的。闭合的双眼，纤长的睫毛，小巧而挺翘的鼻梁，以及那微微抿起的、带着一丝安详的嘴唇。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仿佛她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对他微笑。

面具之下，是肤色的乳胶衣头套，完美地包裹着她的整个头部和颈部，只在眼睛、鼻子和嘴巴的位置留有极其微小的通气孔。

晴人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被抽离，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抚摸着那张硅胶面具的脸颊。触感柔软而富有弹性，带着一丝冰凉。这触感与真实的皮肤截然不同，但这张脸，却又是如此的真实。

“结奈……”他轻声呼唤，声音哽咽。

他将那顶巨大的Kigurumi头壳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了她的对面。

没有了头壳的阻隔，他感觉自己与她的距离被前所未有地拉近了。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将这张脸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灵魂里。

他开始对她说话，不是那种日常的、单方面的问候，而是一场真正的、漫长的对话。

“你还记得吗？结奈。”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仿佛怕惊扰了这场来之不易的重逢。“我们第一次约会，在那个湖边公园。你穿的就是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和我现在为你穿上的这件很像。那天风很大，你的长发被吹得漫天飞舞，有几缕甚至调皮地粘在了我的嘴唇上。你笑着，手忙脚乱地想把它们拨开，阳光洒在你身上，你的眼睛比湖面的波光还要亮。我当时就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孩。”

他顿了顿，仿佛又看到了当时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微笑。

“后来我们去看电影，是那部评价很差的科幻爱情片。电影院里人很少，我们坐在最后一排。剧情无聊透顶，你没看多久就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我没叫醒你，就那么让你靠着，甚至不敢动弹，生怕惊醒你。我能闻到你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能感受到你均匀的呼吸吹在我脖子上，痒痒的，暖暖的。那一刻，我觉得电影的结局是什么一点都不重要了。只要能让你这么一直靠着，就是最完美的结局。”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一下那张面具，但又在半空中停住了，转而握成了拳，收了回来。

“还有我们第一次试着在家里烤蛋糕。你信誓旦旦地说很简单，结果把面粉弄得到处都是，连鼻尖上都沾了一点白的，像个小花猫。蛋糕最后烤得像块黑炭，但我们还是笑着把没烤焦的部分分着吃了。你一边吃一边抱怨说太甜了，嘴角却沾满了奶油。我当时就在想，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是失败的蛋糕，也是全世界最美味的东西。”

晴人不停地说着，将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那些甜蜜的、温馨的、可笑的、悲伤的记忆，毫无保留地倾诉出来。他看着那张沉睡的面容，想象着她的眼睛会如何弯起，她的嘴角会如何上扬。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回响，时而低沉，时而轻快，时而带着笑意，时而充满悲伤。

阳光在房间里缓缓移动，从地板到墙壁，再到天花板。时间在流逝，但对于晴人来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直到夕阳的余晖将整个房间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他的嗓子已经干哑，但内心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感所填满。

他知道，面具之下的她听不到。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但在这场漫长而深情的无声对话中，他再次确认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守护她，等待她，直到她真正醒来的那一天。

他站起身，拿起专用的清洁喷雾和一块天鹅绒般柔软的布，开始为那张硅胶面具做清洁。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他先将清洁剂喷在布上，而不是直接喷在面具上，这是为了避免任何液体渗入面具与乳胶头套的缝隙。他从额头开始，顺着鼻梁，再到脸颊，最后是嘴唇和下巴，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无限的怜爱。他擦拭得极其仔细，连那纤长的、仿佛在微微颤动的睫毛，都用布的一角轻轻拂过。这不仅仅是清洁，更像是一次迟来的、温柔的爱抚。他想象着，如果结奈还醒着，她会因为这轻柔的触碰而微微皱起鼻子，发出满足的、像小猫一样的咕噜声。

清洁完毕后，他重新拿起那顶巨大的Kigurumi头壳。在为她戴上之前，他最后一次深深地凝视着那张沉睡的面容，将它牢牢记在心里。

然后，他轻轻地，将那张永远微笑的动漫少女面容，重新覆盖在了她真实的、沉睡的面容之上。

“晚安，结奈。”

卡扣合拢，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个安静的Kigurumi人偶，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晴人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