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变异的阴影

柏油路面被夏季的烈日晒得龟裂，一条条深浅不一的纹路像是大地干涸的血管，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晴人推着特制的推车，车轮碾过细小的石子和路面的裂缝，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沙沙”声。这声音成了这片死寂国道上唯一的背景音。

推车上，结奈安静地坐着。她身上那件肤色的乳胶衣完美地贴合着身体的每一寸曲线，光滑的表面在刺眼的阳光下泛着一层奇异的光泽。动漫风格的Kigurumi头壳将她的头部完全覆盖，那张永远带着浅浅微笑的脸庞，与这个破败的世界形成了强烈的、令人心碎的对比。她就像一个被遗忘在末世里的精致人偶，美丽、脆弱，且毫无生机。

“结奈，我们已经离开那座城市三天了。”晴人一边推着车，一边习惯性地对着头壳说话。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里显得有些单薄，但语气却很温柔。“你看，太阳正在我们身后，这说明我们一直在向东走。地图上说，穿过这片工业区，就离东郊的大学城不远了。我们没有走错路。”

结奈没有任何明显的回应。她的身体随着推车的颠簸轻微晃动，四肢维持着上车时被摆放好的固定姿势。但晴人早已习惯了这种独特的交流方式。他坚信，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能像无形的丝线，穿透那层层外壳，触及她沉睡的灵魂。这对他而言，是维系彼此羁绊、确认她依旧存在的、无可替代的重要仪式。

他们绕过一辆侧翻在路边的油罐卡车，车身上布满了干涸的、早已变成黑褐色的暗红色痕迹，仿佛一道道丑陋的伤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混合着汽油泄漏后挥发的气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晴人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拿出有些磨损的望远镜，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这是他每天都要重复无数次的动作，谨慎已经成本能。

国道两旁的建筑愈发稀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荒芜的田野。田里的作物早已枯死，干瘪的秸秆在热风中摇曳。远处，几具僵尸的身影在田埂间漫无目的地游荡，它们的动作迟缓而僵硬，对晴人和结奈的存在毫无察觉。这些都是晴人熟悉的“普通”感染者，就像最初的结奈一样，被最原始的猎食本能驱动，但行动力低下，几乎构不成威胁。

确认安全后，他放下望远镜，从水壶里倒了点水在毛巾上，仔细地擦拭着结奈的头壳和暴露在外的乳胶衣部分。他不想让旅途的风尘玷污她的“皮肤”。做完这一切，他才准备继续前进。就在这时，一声尖锐、怪异的嘶鸣划破了午后的寂静。

这声音与普通僵尸的低吼截然不同，充满了暴戾和疯狂。声音来自不远处的一座废弃加油站。晴人的神经瞬间绷紧，立刻将推车拉到路边一丛半人高的、长满野刺的灌木后，自己则蹲下身，心脏“怦怦”直跳，透过枝叶的缝隙向加油站望去。

加油站的便利店门口，三只普通的僵尸正围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喉咙里发出贪婪的低吼，争抢着地上的碎肉。而在它们中间，一个截然不同的身影出现了，正是它发出了刚才那声嘶鸣。

那也是一只僵尸，但它的形态却令人不寒而栗。它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仿佛岩石般的灰白色，上面布满了虬结的、黑紫色的血管，像一条条狰狞的蚯蚓在皮肤下蠕动。它的身体比普通僵尸要高大近一圈，四肢的肌肉异常膨胀，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最令人心惊的是它的速度和攻击性。

它似乎被三只普通僵尸的争抢激怒了，猛地向前一扑，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了残影。一只普通僵尸的头颅被它轻易地用利爪撕扯下来，黑色的、粘稠的血液喷涌而出。它似乎对同类的血肉毫无兴趣，随手将那颗还在抽搐的头颅扔到一边，再次扑向下一个目标。

晴人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从未见过如此迅猛、如此充满力量的感染者。收音机里曾有零星的报告提到过“变异体”，警告旅人避开某些特定区域，但亲眼目睹的冲击力，远非冰冷的文字所能及。

那只灰白色的变异体在短短十几秒内，就用一种近乎虐杀的方式，解决了三只普通僵尸。它站在一地狼藉的尸骸中间，高大的身躯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在感知着周围的环境。忽然，它的头颅猛地转向晴人藏身的方向，那双空洞的、没有任何光泽的眼眶，仿佛穿透了灌木的阻碍，精准地锁定了他。

晴人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一动也不敢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迅速冒汗，后背的衣服几乎要被冷汗浸透。他身后的推车里，结奈依然安静地坐着，对外界这生死一线的危险一无所知。

变异体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咆哮，迈开沉重的脚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它的步伐不像普通僵尸那样拖沓，而是充满了力量和节奏感，每一步都让地面发出轻微的震动，仿佛一头人形的凶兽。

不能在这里战斗。晴人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对方的力量和速度都远超自己，硬拼毫无胜算。更重要的是，任何剧烈的战斗都可能波及到身后的结奈，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必须逃！

他缓缓地向后退，小心翼翼地拉动推车，尽量不让车轮发出任何声音。灌木丛为他们提供了暂时的掩护。变异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股混杂着血腥和腐烂的浓烈臭味也随之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晴人退到路基之下，这里是一片早已干涸的河床，地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他迅速将推车藏在一块巨大的、足以遮挡住身形的岩石后面，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仅有的两件武器：一把消防斧和一小瓶备用的汽油。这是他最后的手段。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被岩石挡住的结奈，对着那个方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结奈，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不再犹豫，拧开汽油瓶的盖子，将里面的液体以最大的弧度泼洒在不远处的一大堆枯枝败叶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防水打火机。

变异体已经走到了灌木丛边，它停下脚步，巨大的头颅微微晃动，似乎在用嗅觉分辨着空气中陌生的气味。晴人不再给它机会，果断地按下了打火机。

“噗”的一声，一簇橙红色的火苗在风中窜起，瞬间点燃了浸满汽油的干草。熊熊的火焰升腾而起，伴随着滚滚的黑烟，发出“噼啪”的爆响。

变异体的注意力立刻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焰和声响吸引。它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放弃了对晴人方向的搜索，转而迈开大步冲向火堆。火焰似乎激怒了它，它伸出粗壮的、岩石般的手臂，疯狂地拍打着火焰，但只是徒劳地将火星拍得四处飞溅。

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晴人立刻转身，拉起推车，沿着崎岖不平的河床下游方向飞快地跑去。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尽全力，将所有的力量都用在双腿和双臂上，远离那个可怕的阴影。

直到跑出很远，肺部像火烧一样疼痛，再也听不到那只变异体的咆哮声，晴人才敢停下来。他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靠在推车上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缓了好一阵，他才直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结奈。Kigurumi头壳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泽。她还是那么安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一刻，只是一场与她无关的幻觉。

晴人伸出手，有些颤抖地轻轻抚摸着头壳光滑的表面。

“没事的，结奈。”他低声说，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不会让你有事。”

他看着结奈那毫无反应的形态，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一直以来，他都为结奈变成这样而心痛，为她的行动迟缓、毫无攻击性而感到绝望。但和刚才那只恐怖的变异体比起来，结奈的“虚弱”，反而成了一种无形的保护。

正是因为她如此安静、如此无害，他才能带着她一路走到现在。她的状态，是如此的特殊，如此的珍贵。这份认知，让晴人原本沉重的心，忽然多了一丝奇异的慰藉。

“我们快到了。”晴人直起身，重新握住推车的扶手，目光望向被晚霞染红的南方，眼神在经历了恐惧的洗礼后，变得更加坚定，“我一定会治好你。一定。”

旅途的危险第一次如此具体、如此致命地展现在眼前，但这并未让他退缩，反而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肩负的责任。那座研究所，不仅仅是治愈结奈的希望，更是他们在这片绝望废土上，唯一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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