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善意与恶意

田中医生的警告像一盆冰水，将晴人从暂居一隅的麻痹中彻底浇醒。他深刻地意识到，这个营地并非避风港，而是一个漩涡，随时可能将他和结奈吞噬。他开始不动声色地为离开做最后的准备。表面上，他依旧深居简出，但实际上，他利用白天的时间，将医生给的浓缩抗生素小心地分装成数份，然后找到营地的物资管理员，一个精明的中年男人，用一种看似不经意的方式，交换到了更多的食物、饮用水和一个大容量的备用电池。同时，他还以“想为仿生人偶寻找更合适的保养零件”为借口，要来了一份营地及其周边的简易地图，一有时间就在脑中反复推演着最隐蔽、最安全的逃生路线。

医生的善意是这片末世废土中罕见的、近乎奢侈的温暖。第二天下午，田中医生以“检查仿生人偶内部线路是否受潮”为由，又一次来到了晴人那间闷热的隔间。这一次，他不仅带来了一些自己省下来的食物，还有一个用布仔细包裹着的小包。

“这是我个人的一点积蓄。”医生将包裹推给晴人，里面是几块高热量的压缩饼干和一小瓶能净化十升水的净水片。“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多做点准备总是好的。你是个好孩子，不应该折在这里。”

“医生，这份恩情……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晴人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在这趟旅途中，他见过了太多的冷漠和恶意，这份纯粹的善意让他几乎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谢我。”医生摆了摆手，目光越过晴人，望向安静坐在椅子上的结奈，眼神复杂。“我只是……不想看到一个如此执着的人，就这样被一群愚蠢而贪婪的鬣狗毁掉。你让我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也曾为了一个信念，不顾一切。”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悠长的怀念和无法言说的悲伤，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和理性。“营地西边的围墙有一个废弃的排水口，那里的铁栅栏早就锈蚀了，很容易弄开。而且那个区域比较偏僻，晚上的守卫也最松懈。今晚午夜，发电机切换供电的时候会有大概五分钟的照明空白期，那是最好的时机。”

晴人抬起头，将医生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份恩情与信任，一同埋藏在了心底最深处。

然而，善意的阳光背后，恶意的阴影也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悄然滋长、蔓延。

那个曾经骚扰过晴人，被他毫不留情地攥住手腕的年轻男人阿健，并没有因为那一次的羞辱而放弃。恰恰相反，晴人越是表现得珍视和保护，他就越是认定那个“人偶”身上藏着巨大的秘密。田中医生频繁地探访，更让他们这群营地里的地痞无赖坚信了这一点。

“看见没？连那个老不死的都天天往他那跑，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娃娃，里面绝对有好东西。”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阿健正和他的两个同伙低声密谋着，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而兴奋的光芒。

“没错。一个破娃娃，值得这么宝贝？骗鬼呢。我猜，那娃娃的身体里，可能藏着灾难前的大额芯片，或者是什么重要设施的地图！”另一个瘦高个附和道，一边说一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管他是什么，抢过来就知道了。”阿健冷笑一声，眼神变得凶狠起来，“今晚就动手。等大家都睡了，我们就去借来看看。要是那小子识相，就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可以考虑留他一条狗命。要是不识相……”他伸出舌头，在自己那把磨得锃亮的砍刀刀刃上舔了一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这场充满恶意的密谋，被一个躲在旁边废弃油桶后面的、瘦小的身影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名叫小樱，是营地里的一个孤儿，父母都在一次外出搜集物资时死在了僵尸口中。她平时沉默寡言，总是躲在角落里，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只有田中医生会偶尔关心她，给她一些食物和糖果。

小樱听着那些充满恶意的、肮脏的话语，吓得浑身发抖。她不懂什么芯片和地图，但她能听懂“抢过来”和“留他一条狗命”是什么意思。她想起了那个总是很安静、眼神很温柔的大哥哥，想起了他推着的那个像童话里公主一样的漂亮娃娃，也想起了唯一对她好的田中医生似乎很关心那个大哥哥。

由末世而让孩子提前诞生出黑白分明的是非观，让她在巨大的恐惧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夜深了，当阿健那伙人狞笑着散去后，小樱才从油桶后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她借着营地里昏暗的灯光，一路小跑，来到了晴人那间用铁皮围成的、连门都算不上的隔间前。

她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用小小的拳头，轻轻地敲了敲那扇冰冷的铁皮门。

正在为结奈擦拭面具的晴人听到敲门声，心中猛地一紧。他迅速将一切归位，用毯子盖好结奈，才压低声音问道：“谁？”

“……我……我是小樱。”门外传来一个细若蚊蚋的颤抖声音。

晴人愣了一下，想起了那个总是躲在角落里的、瘦弱的小女孩。他将门打开一条缝，看到小樱正站在门外，小脸吓得惨白，嘴唇都在哆嗦。

“他们……他们要来抢你的娃娃……”小樱用尽全身力气，用最快的语速，将刚才听到的话断断续续地复述了一遍，“就在今晚……阿健……他们有刀……”

说完，她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任务，又像是怕被发现，转身就跑进了黑暗里，消失不见。

晴人站在门口，愣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他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铁皮，缓缓地滑坐在了地上。

他知道，医生最后的警告，以一种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应验了。

这个营地，已经没有一分一秒可以再待下去。

他看着毯子下那安静的轮廓，眼神变得无比冰冷和坚定。

原定的午夜计划，必须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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