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首席研究员

晴人坐在一个纯白色的房间里。房间里唯一的家具是一张白色的桌子和两把白色的椅子，它们的材质和墙壁一样，是一种哑光的、不反光的合成材料。墙壁、天花板、地面，都是同样的白色，无缝连接，让人分不清空间的界限。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块巨大的单向玻璃，从晴人的角度看，那是一面黑色的镜子，清晰地映出他略显疲惫的倒影。

他等待着。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没有昼夜交替，没有声音提示，只有头顶的平板灯散发着恒定的、毫无温度的冷光。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一个小时，或者三个小时。他试图通过调整呼吸来平复自己的内心，但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声。

终于，房间的门无声地滑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白色研究服，里面是黑色的高领衫。研究服的布料挺括，没有任何褶皱。一头黑色的长发在脑后简单地束成一束，发丝顺滑，没有一丝凌乱。她的脸上没有化妆，皮肤呈现出一种缺乏日照的苍白。她的眼睛是黑色的，眼窝略深，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她的目光落在晴人身上时，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在扫描一个物体，冷静，客观，没有任何温度。

她走到桌子对面坐下，动作流畅而精准，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她将一个薄如纸张的柔性平板设备放在桌上。

“我是方舟研究所的首席研究员，代号‘医生’。”她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没有起伏，每个音节都清晰标准。

晴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结奈，”医生说出了这个名字，她的发音很标准，但没有任何情感色彩，“一个非常特殊的样本。你出于深厚的感情而对她所做的一切，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可能性。”

她滑动了一下平板，将屏幕转向晴人。屏幕上显示着结奈的脑部三维扫描图，上面有各种颜色的区域和复杂的数据标注。图像在缓缓旋转，不同的脑区被高亮显示。

“我们通过对她残存脑电波的分析，初步构建了她的意识模型。结果很有趣。”医生说，“在特定的信息输入下，她的边缘系统，特别是杏仁核和海马体区域，会产生可观测的、规律性的电生理反应。这些信息包括你的声音、你们共同喜欢的音乐，以及一本特定轻小说的内容。”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切换到另一张图表。那是一张复杂的网络图，无数的节点和线条交织在一起，其中有一个节点被标记为红色，格外醒目。

“这些反应虽然微弱，但具有高度的指向性。经过数据建模和关联性分析，所有的反应最终都指向同一个核心——你，晴人。”

“这是什么意思？”晴人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有些沙哑。

“证明了在病毒的侵蚀下，某种基于情感和记忆的深层神经连接依然存在。这不是灵魂，不是奇迹，而是一种可以被量化、被分析的神经信号。一种……执念。”医生说，“这种执念，像一个坚固的锚，让她的意识核心没有像其他感染者一样彻底消散在熵增的混乱中。而你为她穿上的那层乳胶衣，则为这个核心的存续提供了完美的物理条件，一个隔绝了几乎所有物理变量的静滞场。”

她收回平板，目光重新落在晴人脸上。

“我们需要这种执念。在逆转录疗法的关键阶段，当她的神经系统被重启时，她会处于一种混沌状态。我们需要一个强大的外部信标，来引导她新生的意识回归。否则，她的大脑会在重启过程中彻底崩溃，变成一具没有意识的躯壳，或者……一个更糟糕的东西。”

“信标？”

“你。”医生说，“在治疗过程中，我们需要你持续不断地对她进行信息输入。呼唤她的名字，讲述你们的过去，朗读那本轻小说。用你的一切，去将她从数据的深渊中拉回来。你需要成为她的灯塔。”

“我需要做什么？”

“你需要成为我们研究的一部分。”医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清脆的响声，像一台节拍器。“我们将为你植入一个非侵入式脑机接口，实时监测你的情绪波动和神经信号，并将其转化为可以与治疗系统同步的数据流。同时，你需要绝对配合我们的所有指令，在指定的时间，输出指定的情感和记忆。”

“如果我拒绝呢？”

“那么结奈就只是一个完美的样本。”医生说，她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我们会从她身上提取所有需要的数据，包括她残存的脑组织切片。然后……处理掉。她的特殊性在于意识的残存，如果无法利用这一点，那她对我们来说就失去了最大的价值。我们没有资源去维持一个没有研究价值的样本的生命。”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

晴人看着对面那个冷静得近乎残酷的女人。他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威胁，而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在这个地方，没有情感的容身之处，只有冰冷的计算和选择。对与错，善与恶，在这里都没有意义，唯一的标准是“有用”或“无用”。

“我还有一个问题。”晴人说。

“说。”

“治疗的成功率是多少？”

“在没有你的情况下，通过药物和物理刺激进行引导，理论成功率是17%。”医生回答，她的语速没有任何变化。“有你的加入，作为意识信标，成功率可以提升到49%。但同时，失败的风险也在增加。”

“什么风险？”

“意识融合。”医生说，“在强同步的引导过程中，你的意识可能会被她拉入崩溃的数据深渊，你的大脑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或者，她的部分残存意识碎片，那些被病毒污染过的、混乱的记忆，可能会侵入你的大脑。最坏的结果是，你们两个的意识会同时湮灭。”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给晴人消化的时间。她的目光依然平静。

“即便成功，也不能保证她能完全恢复。可能会有记忆缺损，可能会有认知障碍，可能会有人格改变。我们是在和一种前所未有的病毒作战，晴人。我们是在试图逆转死亡。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你们两个。”

“我接受。”晴人说，没有丝毫犹豫。

医生看着他，黑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但很快就消失了。

“很好。”她说，“你的决定符合我们的最优策略。那么，在治疗开始前，你还有一个任务需要完成。”

她将平板再次转向晴人，屏幕上显示出一段模糊的、由无人机拍摄的红外监控录像。画面中，一个巨大的、形态扭曲的生物正在城市废墟中移动，它的速度快得超乎寻常，轻易地就将一辆废弃的汽车撕成两半。

“这是一种代号‘哭泣者’的变异体。此类变异体的体内含有一种特殊的酶，可以极大促进神经细胞的再生，并且能够抵抗我们治疗药物带来的细胞凋亡副作用。这是我们逆转录疗法当前缺少的一环。”医生说，“我们需要你协助我们的行动小组，捕捉它。”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一个优秀的猎手。”医生说，她的平板上显示出晴人的资料，包括他在末世中的行动路线、战斗记录，甚至是他搜集物资的种类和频率。“我们调查过你。在末世中独自生存，并且保护着一个毫无行动能力的人偶长达一年之久。你的生存能力、警惕性和战斗技巧，都远超普通人。更重要的是，你有必须完成这个任务的理由。一个被强烈动机驱动的个体，其行动效率是最高的。”

她站起身，白色的研究服上没有一丝褶皱。

“明天早上六点，行动小组会在门口等你。好好休息。你需要最好的状态去完成你的任务。”

白色的门滑开，她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

门再次关闭，房间里又只剩下晴人一个人。他看着那面黑色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他自己的脸。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燃烧着的、决绝的平静。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