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回归”疗法

晴人站在一面巨大的强化玻璃墙前，手掌贴在冰冷的玻璃表面。

玻璃的另一边，是一个充满了精密仪器的圆形无菌房间。房间的正中央，结奈漂浮在一个充满了营养液的透明治疗舱内，身上连接着数十根粗细不一的管线，像一个沉睡在科技子宫中的婴儿。这是自她被感染以来，晴人第一次看到她原本的身体。

她的皮肤因为长时间浸泡在营养液中而显得异常苍白，身体也有轻微的萎缩，但线条依然柔和。她的头发在液体中像海藻一样轻轻漂浮着。她的眼睛紧闭着，表情平静。

“准备进行第一阶段的治疗：‘唤醒’。”医生的声音从晴人耳边的通讯器中传来，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宣读一份实验流程。

晴人走到房间另一侧，坐在一把根据他身体数据定制的特制椅子上，头部被一个金属的环形装置固定住。装置的内侧，数十个微小的柔性电极贴在他的头皮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凉意。

“在你开始之前，我需要再向你确认一次。”医生走到他面前，眼神锐利如手术刀，“晴人，你所要做的，不仅仅是提供记忆那么简单。你将进入一个极其危险的意识战场。你的精神是诱饵，也是灯塔。病毒会不惜一切代价攻击你，污染你的记忆，甚至试图将你的意识也一同拖入深渊。一旦你的精神防线崩溃，结果将是灾难性的——你们两个，都将永远迷失在混沌的回忆里。”

“我明白。”晴人回答，他的声音很平静。

“不，你可能不明白。”医生摇了摇头，“从理性的角度分析，成功的概率约为49%。我们有51%的可能，只是救回一具没有灵魂的、完美的躯壳。你现在看到的，可能就是她最好的状态了。你确定要冒这个险吗？”

晴人抬起头，目光穿过玻璃，落在治疗舱中结奈的脸上。他的眼神温柔而坚定：“医生，爱本身，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理性的东西。我愿意做那51%的赌徒。”

医生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脑机接口同步率98.7%。你的神经信号已经成功接入治疗系统。记住，你的任务是呼唤，而不是思考。用最纯粹、最直接的情感和记忆，为她构建一个回归的坐标。”

“治疗开始。三，二，一。”

玻璃墙后的房间里，环绕着治疗舱的几台仪器同时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声。一道微弱的蓝色电弧在治疗舱的液体中闪现，结奈的身体本能地轻微抽搐了一下。

晴人面前的弧形屏幕上，代表结奈脑电波的线条开始像地震仪的指针一样剧烈地波动起来，杂乱无章，充满了混乱的信号。

“病毒休眠状态已被打破。神经系统正在强制重启。她的意识现在是一片混沌，如果不能及时建立秩序，就会彻底崩溃。”医生的声音说，“开始吧，晴人。”

晴人闭上眼睛，将外界的一切干扰都排除在外。

“结奈。”他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被系统转化成一种特殊的、能够穿透液体和组织的声波，直接传递到治疗舱内。“结奈，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在那棵樱花树下。”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清晰的画面。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粉色花瓣，洒在少女柔软的头发上，形成一圈温暖的光晕。

“风很大，吹得樱花到处都是，有几片落在了你的肩膀上。我当时特别想帮你拍掉，但又不敢，怕吓到你。就那么傻站着看了好久。”

屏幕上，结奈脑电波的混乱图形中，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但不同于背景噪音的、规律的信号峰值。那是一段平滑的、如同微风拂过水面的正弦波。

“成功了！她的边缘系统对你的声音产生了可识别的反应！继续，晴人，不要停！”一个技术人员兴奋地喊道。

“结奈，你最喜欢的那本书，我一直带在身上。”晴人从怀里拿出那本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的《星尘轨迹与永恒之歌》。“‘在时间的洪流中，我们都是孤独的旅客，直到我听见了你的回音。’”

他开始朗读。屏幕上，那段代表着“结奈”的蓝色正弦波，开始变得更加明显，并且开始呈现出某种规律性的波动，像是在呼应着他的声音。

“神经连接正在建立。她的意识碎片正在被你的声音所吸引、聚合。”医生冷静地分析着，“但是，病毒也在反击。它正在试图污染这些新生的连接。”

屏幕的另一侧，代表病毒活性的红色数据开始像温度计的汞柱一样快速攀升。而在脑电波的图形上，则表现为无数道尖锐的、不规则的、如同噪音般的锯齿波，疯狂地冲击着那段平缓的蓝色波形。

结奈的身体在治疗舱内开始出现更大幅度的抽搐，各项生命体征也开始变得不稳定。

“加大神经镇静剂剂量！稳住她的生命体征！”

“不行！镇静剂会抑制神经元的活性，中断我们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连接！”

“晴人，加大你的输出功率！”医生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急切，“用更强烈的情感，更深刻的记忆！你需要为她构建一个‘现实’的锚点，一个让她愿意挣脱病毒的束缚、努力回归的世界！”

晴人握紧了手中的书，书页因为用力而深深地嵌入他的掌心。

“结奈！你答应过我，要一起去看海的！你忘了吗？”他的声音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你说你想看没有被污染的、蓝色的海。你说你想光着脚踩在沙滩上，感受沙子从指缝间流过的感觉。我们约好了，要一起活下去！”

屏幕上，蓝色的正弦波与红色的锯齿波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激烈的拉锯战。蓝色波形每一次顽强的攀升，都会被红色的噪音更猛烈地压制下去。

晴人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入他的大脑。脑机接口正在疯狂抽取他的精神力。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破碎的城市废墟，嘶吼的僵尸群，以及结奈手臂上那个黑色的、不断扩大的咬痕。那些绝望的、负面的记忆，正在被病毒引诱出来，试图污染他的意识。

“不要被干扰！守住你的意识！你的意识就是她的灯塔！”医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严厉的警告。

晴人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铁锈味的血腥味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意识到，自己错了。他一直在用过去作为武器，试图重建一个已经崩塌的世界。但病毒所攻击的，正是这些回忆中的脆弱与不甘。他越是执着于过去，就越容易被病毒污染。

他看着玻璃墙后，在液体中痛苦挣扎的结奈。她的身体因为神经系统的剧烈冲突而不断抽搐，脸上充满了痛苦的表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痛瞬间攫住了他。他意识到，真正能将她拉回来的，不是那些已经逝去的、美好的回忆，而是一个更纯粹、更强大、足以超越生死和时间的东西。

那是一切回忆的起点，也是一切未来的终点。

“结奈……”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轻柔，充满了怜惜。“我爱你。”

这三个字，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像一声创世的钟鸣。

屏幕上，蓝色的线条猛地向上拉升，形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完美的、巨大的正弦波峰值，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抚平了所有红色的噪音。

“连接稳定了！意识核心开始形成！病毒活性被彻底抑制住了！”

“奇迹……这是无法用数据解释的奇迹……”

“第一阶段治疗成功！准备进入第二阶段：‘修复’。”

晴人松开紧握的书，身体虚脱般地靠在椅背上。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他看着屏幕上那条终于稳定下来的、平缓而有力的蓝色波形线，如同看着一条在狂风暴雨后终于平靜下来的心跳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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