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完美的样本

白色的自动门向两侧滑开，发出的气流声带着一丝凉意。

晴人推着特制的推车，车轮由某种高分子材料制成，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滚动时，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极其轻微但被放大了的摩擦感，通过手臂传递过来。推车上固定着一个人形物体，从头到脚被肤色的乳胶紧密包裹，身体曲线毕露。面部覆盖着一个动漫少女风格的Kigurumi头壳，玻璃眼珠反射着天花板的冷光。人形物体的双手被柔软的束带固定在身体两侧，双腿并拢，保持着一个僵硬而顺从的姿态。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法识别的化学制剂气味，吸入鼻腔时有一种轻微的刺痛感。墙壁是纯白色的金属，表面经过特殊处理，不反射任何光线。天花板上镶嵌着发出均匀冷光的平板灯，光线没有任何阴影，让整个空间都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平面化的感觉。每隔十米，墙壁上就有一个红色的指示灯在以固定的频率闪烁，如同这个白色世界里一颗颗规律跳动的心脏。

三名穿着同样白色无菌服的人在门后等待。他们的面部被护目镜和口罩完全遮挡，只能看到眼睛。他们的眼神平静而专注，像是在等待一件重要的货物，而不是一个人。其中一人走上前，手中拿着一个平板状的设备，设备的屏幕上正显示着晴人的照片和一些基本信息。

“姓名。”他的声音通过口罩传出，显得有些沉闷和失真。

“晴人。”

“样本代号。”

“没有代号。她叫结奈。”晴人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对方没有回应晴人的后半句话，只是在平板上划动了几下，屏幕上的信息随之更新。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停顿。

“跟我来。”

晴人推着车，跟在三人身后，穿过一条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白色走廊。他们的脚步声是这里唯一的声音，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中被放大，产生一种空洞的回响。走廊两侧是一扇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小小的电子屏幕亮着绿光，显示着“STANDBY”的字样。

他们最终停在一扇巨大的门前。门上的屏幕由绿变红，一行“VERIFYING”的字样闪烁了几下，然后门体无声地向上升起，露出门后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

门后是一个宽阔得近乎空旷的圆形房间。房间中央放置着一个同样是圆形的平台，平台的材质与地面相同。更多的穿着白色无菌服的人从房间的各个角落走了过来，他们手中拿着各种形态各异的仪器，动作迅速而有序。没有人说话，只有仪器运作时发出的低微蜂鸣声，交织成一首冰冷的、属于科学的交响乐。

“请将样本移动到中央平台上。”最初带路的那个人说，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更加没有温度。

晴人将推车推到平台边，俯下身，解锁了人形物体身上的固定装置。他弯下腰，双臂穿过人形物体的膝盖和背部，将她横抱起来。肤色的乳胶材质触感冰冷而光滑，隔绝了所有的人体温度。他将人形物体轻轻地放在平台上，调整了一下她的姿势。Kigurumi头壳正面朝上，那双巨大的玻璃眼睛静静地凝视着纯白色的天花板。

科学家们围了上来，但与人形物体保持着一米左右的精确距离，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形。他们的动作充满了专业性，每一步都经过精密的计算。

一个人举起一个枪状的设备，对准了人形物体。一道红色的光束从设备前端射出，在乳胶衣的表面来回扫描，光束所过之处，旁边屏幕上的三维模型也随之被点亮。

“表面无污染物。封装完整。未检测到任何微生物残留。”一个声音通过内置通讯器报告道，语气平淡无波。

另一人将一个环形的设备移动到人形物体的头部上方。设备启动，发出持续的嗡嗡声。旁边的一个全息显示屏上，开始出现复杂的人体结构透视图和不断跳动的数据流。大脑的影像被放大，每一条神经元都被清晰地标注出来。

“脑组织结构完整，无明显萎缩。海马体区域有轻微钙化迹象。检测到极微弱的脑电波活动，频率在0.5-2Hz之间，主要集中在脑干和边缘系统区域。”

“不可能。根据我们的数据库，感染超过三个月的个体，脑组织应该已经出现不可逆的液化现象，脑电波活动会彻底消失。”另一个声音立刻提出质疑。

“重复扫描。交叉验证数据模型。”

环形设备再次运作。显示屏上的数据刷新，并与数据库中的数万个病例进行比对，最终得出的结果与之前完全一致。

一个戴着蓝色医用手套的人走上前，他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顶端带有传感器的探针。他小心翼翼地将探针的尖端贴在人形物体胸口的乳胶衣上，停留了大约十五秒。

“心率：每分钟4次。搏动极其微弱，几乎无法通过物理方式检测到。”

“体温：摄氏18.3度。低于标准环境温度。新陈代谢水平……接近于零。”

“进行病毒活性检测。”

另一台设备被推了过来，一个精密的机械臂从设备中伸出，末端是一个连接着微量分析仪的注射器。机械臂缓缓下降，针尖在距离乳胶衣表面一毫米的地方停下，进行最后的定位校准。

“请求穿刺许可。”

“许可。”

针尖无声地刺入肤色的乳胶，然后更深地进入下方的组织。一小管暗红色的、近乎凝固的血液被抽取出来，机械臂随即收回。样本被立刻送入分析仪器中，进行离心和基因测序。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所有人都看着那台分析仪。几秒钟后，一连串的数据和图谱出现在仪器附带的全息屏幕上。

“病毒RNA浓度极低。活性水平……低于0.02%。99.8%的病毒处于休眠状态。这简直是奇迹。”报告数据的研究员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细胞变异率低于0.01%。样本的生理状态被……‘冻结’了。时间在她身上仿佛停止了。”

“是什么抑制了病毒活性？是这层封装材料？”

“立刻对封装材料进行采样分析。”

一个小型的机械臂从另一侧靠近，用激光从人形物体的手臂上切割下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乳胶材料。样本被送入另一台质谱分析仪。

“成分：高分子聚合物，主要成分为聚氨酯和硅橡胶，添加了少量惰性金属元素以增加韧性。未检测到任何已知的抗病毒成分或生物活性成分。”

“是纯粹的物理隔绝。”一个年长的研究员走上前，看着平台上的结奈。“它阻止了样本与外界的一切物质交换。没有食物，没有水，甚至空气也很少。在新陈代谢几乎为零的状态下，病毒的复制也被迫停止了。”

“一个活体样本，被封印在了感染初期。完美的活时间胶囊。”

“那无法解释脑电波活动。在完全隔绝的状态下，任何意识都应该早已消散。”

“唯一的变量，”年长的研究员转向晴人，“是信息。声音、震动……或许还有气味。这些是唯一能穿透这层封装的东西。告诉我，你都对她做了什么？”

科学家们的目光第一次聚焦在晴人身上。

晴人站在平台边，手放在Kigurumi头壳的侧面。冰冷的触感从他的指尖传来。他看着那些白色的身影在结奈周围移动，看着那些冰冷的仪器贴近她的身体。

“我只是……每天和她说话。”

“样本需要立刻转移到P4级核心实验室。”年长的研究员做出了结论，“通知首席研究员，我们找到了她一直想要的样本。”

“这个样本的价值无法估量。逆转录研究的成功率将提高至少三十个百分点。”

“准备进行全身消毒和转移程序。”

几名工作人员推来一个透明的、充满淡黄色营养液的密封舱。

最初带路的那个人走到晴人面前。

“感谢你的合作。你的样本……结奈，是我们见过的最完美的样本。她为人类的未来提供了巨大的可能性。”

他的护目镜反射着天花板的冷光，看不到任何表情。

“首席研究员稍后会见你。在此期间，请稍作等待。”

晴人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将结奈连同平台一起移入那个透明的密封舱。舱门关闭，黄色的液体开始注入，很快就淹没了那个穿着肤色乳胶衣、戴着Kigurumi头壳的人形。

她安静地悬浮在液体中，仿佛一个沉睡在琥珀里的蝴蝶，时间在她身上凝固，等待着被唤醒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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