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女王的共感

最近，我開始下意識地躲著小愛。

這不是出於我的本意，而是來自我體內那屬於惡魔無法被抑制的本能。

小愛身上的「氣息」變了。過去，她像一顆小小的溫暖太陽，那份來自她靈魂深處對神的虔誠信仰，散發著一種純淨溫暖讓所有人都感到安心舒適的光芒。

但現在，那份光芒卻變質了。它變得極具「攻擊性」。那是一種絕對、不容許任何「不潔」之物存在、神聖的排他氣場。每當我靠近她時，我體內那屬於惡魔的龐大黑暗魔力，都會像被鹽酸潑灑一樣，產生一種被灼燒般的劇烈刺痛感。

我的本能正在瘋狂地對我發出警告。

——離開她。

——或者，毀掉她。

我知道這是合理的。光與暗、聖與魔，從世界的混沌之初就是永不相容的宿敵。

但是……

我看著她。我看著那個正努力地在朋友面前擠出開朗笑容的女孩。我看著她那日漸消瘦的、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倒的單薄身體。我看著她那雙總是溫柔地笑著的眼眸深處，那份無論如何也無法被掩蓋的、巨大的、如同黑洞般的恐懼。

然後，我的腦海中會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另一個畫面。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個下著大雨的午後。一個小小的黑頭髮女孩，正因為被大孩子搶走了心愛的畫冊而獨自一人在教會的庭院裡傷心地嚎啕大哭。

就在這時，另一個更小的、留著可愛妹妹頭的女孩，撐著一把對她而言過於巨大的黃色雨傘，跑到了她的面前。她沒有說任何話，只是將自己口袋裡那顆她珍藏了很久、一直捨不得吃的草莓口味的糖果，塞進了那個正在哭泣的女孩的手中。

——那個總是像個小太陽一樣，笨拙地試圖照亮我那片孤獨世界的女孩。

——那個我發誓要用一生去守護的、我最好的朋友，朝比奈愛美。

每當我回憶起這一切時，我心中那份屬於惡魔的冰冷殺意，便會被另一種更為溫暖也更為痛苦的、名為「人性」的情感所徹底擊潰。

我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我撕裂的矛盾之中。

轉機發生在一個看似平平無奇的傍晚。

放學後，我像往常一樣和紫苑一同回家。而小愛則笑著向我們揮手告別。

就在她轉身獨自一人走在灑滿陽光的走廊上，那一刻我看見了。她路過了走廊盡頭那面巨大的穿衣鏡。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鏡中自己的倒影。

就在那一瞬間，她臉上那副總是掛著的天真開朗的笑容面具徹底地剝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所無比陌生的、混合了極致的恐懼與無邊的自我厭惡的、徹底的——絕望。

那表情只出現了短短的半秒鐘。快得連站在我身旁的紫苑都沒有察覺到。

但，我，不一樣。我那雙早已能看穿萬物本質的惡魔之眼清晰地捕捉到了。捕捉到了她那副面具之下那個正在哭泣的、早已瀕臨崩潰的真正靈魂。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她和我是一樣的。我們都是被關在一個陌生的、恐怖的、名為「怪物」的軀殼裡的孤獨囚犯。

一股巨大的、混合了同情與憤怒的情感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擊穿了我心中那道由「本能」所構築的冰冷牆壁。

去他的神聖。去他的厭惡。

那是我最好的朋友，是那個曾經在雨天裡為我撐起一把小小的黃色雨傘的朝比奈愛美。我不能再這樣坐視不管了。

「紫苑，」我忽然停下腳步對身旁的戀人說道，「抱歉，你先回家吧。我……忽然想起有點東西忘在美術社了。」

「欸？」紫苑的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沒有再多做解釋，轉過身朝著那個早已消失在走廊盡頭的瘦小身影追了上去。

這一次，我不再逃避。我要去親手揭開她那看似陽光的偽裝之下，所隱藏的最為痛苦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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