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禮拜堂的告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撐到放學的。

我的腦海中一片混亂，璃奈那充滿探究意味的眼神像一根細細的針，扎破了我那早已不堪一擊的、名為「偽裝」的氣球。

她知道了嗎？她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如果她知道了，她會怎麼想？她會不會像看待那些傳說中的怪物一樣，用厭惡恐懼的眼神看著我？她會不會從此離我而去？

這些充滿恐懼的念頭像一群盤旋的禿鷹，在我的腦海中瘋狂地撕扯著我那早已殘破不堪的神經。

我沒有回家。我像一個遊魂漫無目的地遊蕩著，最終我的腳步停在了那座早已被廢棄的、爬滿常春藤的舊禮拜堂前。

這裡是我、璃奈和紫苑小時候最喜歡的秘密基地，我們曾在這裡分享彼此的夢想與秘密。而現在，這裡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推開那扇沉重的、散發著檜木香氣的木門走了進去。禮拜堂裡一片寂靜，夕陽的餘暉穿過那早已蒙塵的彩繪玻璃，在空氣中劃出了一道道安靜神聖的光路。

我緩緩地走到第一排的長椅前跪了下來。我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像從前那樣向上帝獻上我卑微的祈禱。但我的心中早已沒有了往日的虔誠，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混合了憤怒與絕望的質問。

——主啊。

——您真的存在嗎？

——如果您真的存在，為何要對我降下如此殘酷的試煉？

——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淚水不受控制地從我的眼角滑落，那份我壓抑了數個星期之久的巨大恐懼與孤獨在此刻徹底爆發了。我再也無法維持那副開朗的假象，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在這座早已沒有神明回應的空曠聖殿裡放聲大哭。

就在這時。

「……小愛。」一個我再也熟悉不過的溫柔聲音從我的身後輕輕響起。

我渾身一僵！猛地回過頭。只見璃奈正靜靜地站在禮拜堂的門口，她不知何時已經收起了雨傘，身上還帶著一絲雨後的冰冷濕氣。

她就站在那裡，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極其複雜的、混合了擔憂、憐憫與一絲……痛苦的眼神看著我。

「璃……璃奈？」我慌亂地用手背胡亂擦去臉上的淚水，試圖擠出一個像往常一樣的開朗微笑，「妳……妳怎麼會在這裡？我……我只是……眼睛裡進了沙子……」

「別再演了。」她輕聲說道，卻用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打斷了我那拙劣的謊言。

她緩緩地朝我走了過來。

「小愛，」她來到我的面前蹲下身與我平視，「告訴我。」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看著她，看著她那雙不再有任何戲謔與疏離，只剩下最為純粹的、屬於摯友的關切的眼眸。我那根早已緊繃到極限的、名為「堅強」的弦，終於徹底地斷裂了。

「我不知道……」我搖著頭，語無倫次地將所有的恐懼與困惑都化作了破碎不成句的嗚咽。

「……我不知道……璃奈……我的身體……我的身體變得好奇怪……」

「我吃不下東西……也不用去廁所……我的胸口……」

我再也說不下去。我知道無論我怎麼用語言描述，都無法讓她理解我身上正在發生的、這份超越所有常識的恐怖「變異」。

除非，讓她親眼見到。

我顫抖地伸出手，解開了我那件寬大的、用來遮掩一切的連帽衫的鈕扣，然後轉過身背對著她。我緩緩地褪下了我的上衣。

然後，我將那對被繃帶死死捆綁著的、早已因充血而變得紅腫不堪的巨大潔白羽翼，徹底地展現在了她的眼前。

「……」我感覺到身後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我不敢回頭，我害怕看到她臉上那必然會有的、對怪物的恐懼與厭惡。淚水再一次模糊了我的視線。

就在這時，我感覺到。一雙溫暖的、卻又帶著一絲冰涼的纖細手臂從我的身後緩緩地環住了我。

她抱住了我，抱住了我這個長著翅膀的噁心怪物。

「……是嗎？」她的聲音在我的耳邊輕輕響起，那聲音帶著一絲我所無法理解的深沉悲傷與溫柔。

「原來，」她將臉輕輕地埋在我那因為痛苦而微微顫抖的、長出了翅膀的後背上，用一種如同夢囈般的、充滿憐惜的語氣輕聲說道，「……妳的翅膀，是白色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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