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深流皺著眉頭，抱著雙臂凝視著她。

　　宛如野獸似的低吼自屋外傳來，「叮叮噹噹」的鎖鏈聲作響，吉洛的怒吼聲宛如爆發的火山，葉深流偷偷向門外瞥去——

　　幾個男人跪在那裏，他們皆面無人色，吉洛高高在上，訓斥著他們，一條肥頭大耳的惡霸犬搖頭晃腦，在眾人間穿梭。金髮的小混混全身都在顫抖，恨不得將自己壓平成一張紙，緊緊貼在地面，唯有這樣才能逃避接踵而至的懲罰，他那懦弱的樣子和同樣金髮的吉洛形成鮮明的對比。

　　葉深流正欲仔細檢視，卻見吉洛一腳踢上門，「噓——少兒不宜。」

　　他嘆息一聲，封閉的門也隔絕了混混們的慘叫。

　　「哈、哈……草藥球……」江梨衣輕輕低語，腦袋朝向葉深流那邊，她似乎在看著他，然而渙散的眼神卻無法聚焦。

　　「小鬼，你知道他為什麼能一下子扶搖直上嗎……」

　　葉深流搖頭：「我想……青合會的BOSS看中他的潛力。」

　　江梨衣抬起手腕，纖細的手腕宛如衰敗的枯枝，她喃喃道：「這個男人……是個骯髒下賤的敗類……他是爲了力量，爲了能將別人踩在腳下，連自己可以出賣的男人……這麼多年，他爬上過不少大人物的床……男人女人都有……」

　　她嗤笑起來：「最下賤最下賤的男娼……」

　　葉深流一臉無語，吉洛和那個老頭……怎麼看也不像有關係的樣子，他決定保持沉默。

　　「呵呵，然而，他們並不是那種關係……他是那個老頭的私生子哦。」

　　葉深流的瞳孔緊縮如針，他驚呼：「你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哦……所以，他已經是青合會內定的下一代接班人了。」江梨衣哈哈大笑道：「喂，小鬼，你知道青合會發家的手段是什麼嗎？」

　　葉深流按捺住內心的興奮，連連搖頭。

　　「就是草藥球……」已然看不到的她，將草藥球放在眼皮底下，貪婪地吸著味道，「死藤水乃是南美所生，它被當地土著用於宗教之中……它就是草藥球的主要成分……」

　　葉深流默默聽著。

　　「千砂市的某個地下宗教，那名教主是個世所罕見的美貌女子，她以死藤水為主要成分，製造了現在的草藥球，用於控制她的信徒。之後……這個配方被青合會搞到了……」

　　「哈，媽的，什麼都沒問出來。」吉洛怒氣衝衝，一腳踹開了門，隨著他的衝擊，惡犬的低吼聲響徹房間，它屁顛屁顛跟著吉洛進了房間，佈滿尖利牙齒的大嘴正在咀嚼著什麼——

　　「啪塔」一聲，惡犬口中的物體掉落在地上，那赫然是幾根粗糙的男人手指，葉深流驟然僵在原地，他訕笑道：「這麼快……」

　　惡犬並不在意他訝異的眼神，而是低下頭一口叼住手指，狼吞虎嚥咀嚼起來。

　　「也算是為之前的事情教訓了他們一頓。它叫菊千代。」吉洛大大咧咧笑起來，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菊千代像是模仿他的姿勢似的，也「咕嚕」一聲，跪趴在地上。

　　葉深流嘆息一聲：「這名字是取材於cult片麼？」

　　「哈哈是啊，不過相較於電影裡那隻喜歡吃人睪丸的狗，我家的菊千代更喜歡吃手指，眼珠它也很喜歡，嗚哇一口，就扯下來一大團視神經。」吉洛伸出手，輕輕撫摸著菊千代的腦袋，「抓到那個殺手後，如果是男的話，就讓菊千代COS一下電影裡的菊千代，重現一口咬掉輸精管的名場面。」

　　葉深流一臉無語：「如果是女的呢？」

　　吉洛臉上呈現出孩子似的無邪笑容，他伸出腳，輕輕踢了菊千代的屁股，惡霸犬像是被他催促似的，「哼唧」一聲，從地上爬起來，它胯間碩大無比的生殖器也隨著它的起身而搖動。

　　「那就讓她嚐嚐公狗腰。哈哈哈！」吉洛重重拍了拍菊千代的屁股，「喂，江梨衣是不是又和你亂說話了？」

　　葉深流一凝，「我一直在思索兇手的身份，沒有聽進去。」

　　「老子耳朵可尖得要死，那婊子嗑藥磕多了，腦子壞掉了，你可不要聽她胡說。我和老爺子沒有什麼關係。」

　　還好……剛纔在江梨衣喋喋不休敘述時，他一直沒有發聲。

　　吉洛掏了掏耳朵，「恰恰相反，我得了白血病。」

　　「誒？」

　　葉深流愣在原地，那個男人就像用討論午餐吃什麼好的平靜語氣，來宣佈自己的病情……一時之間，他無從辨別吉洛是否在開玩笑……

　　吉洛補充道：「醫生說我還有不到一年的壽命嘛，所以我想老爺子才這樣暗示大家，想讓我在死前享受一下超出尋常的待遇。哈哈。」

　　「請您萬分保重身體……」葉深流微微鞠了一躬。

　　「葉小弟，失望了嗎？」

　　「並沒有……我只是為您而感到惋惜……也懇請您不要逗我，我可不是小孩子。」

　　「我接受了骨髓移植，所以順利地活了下來，給我捐獻骨髓那個陌生人，應該也沒想到會給黑道人物續命吧。大家都在傳言我是老爺子的私生子，這種情況下，以他對最敬愛手下的重視，我去求他，老爺子也一定會同意。」吉洛深深嘆息：「然而配型可對不上，所以他可不是我父親。」

　　吉洛並沒有必要和我解釋，被認為是私生子，對於他而言反而是最好的保護傘吧，這傢伙大概一時失言，葉深流一邊思索，一邊點頭。

　　「說起來，那個叫賀利田的小子，你有線索嗎？」

　　葉深流臉色陰沉起來，「……沒有。」

　　「嘛哈哈，那小子還真是好大的膽子，那天之後，他仍然在打著極荊會的名義賣假藥，我們每天都能收到數不甚數的假藥和投訴。」吉洛繞有興致注視著葉深流的臉，像是在欣賞他越來越白的臉色。

　　「不過這兩天他倒是沒賣了，估計沒人幫他拔草，他只能自己去補貨了吧哈哈哈。」吉洛狠狠盯著葉深流，目光中的陰冷令人不寒而慄。

　　這個男人……一直在欣賞我的痛苦……

　　葉深流咬牙道：「我會抓到他的……向你保證。」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離奇逃走，我們之前幾次抓過他，也是離奇逃走。現在事情可沒這麼簡單了。」吉洛收起笑容，「我懷疑他就是殺手。」

　　葉深流驚愕無比，「這——」

　　「葉小弟你也看到了，他那天從那麼高的地方攀上去，這種身體素質絕非是普通人所具備。」吉洛眯起眼睛，「哈，還有那天我的手下去抓他，那小子彈指之間丟出一顆石頭，正中他的眼睛，差點把他打瞎，那精確度……遠非是常人所能達到。」

　　「我審問外面的混混，我手下那個黃毛你也看到了，他是青合會的人，知道監控的位置，也和賀利田關係很好。

　　葉深流小心翼翼道：「問出來了麼？」

　　「沒有。」吉洛冷冷道：「那天的會場正是位於青合會的地帶，距離情婦家近在咫尺，屋內沒有任何暴力侵入的痕跡，我們一致推斷，他應該是從高處趁著夜色，落入庭院中。而他也變裝成死肥宅的樣子，來到青合會的地盤，目的不是賣假藥，而是刺殺高階幹部。」

　　「如果是他，不會一邊嗑藥一邊殺人——」

　　「葉小弟有所不知，草藥球的配方的確是千砂地下教派那裏傳來的，它最初需要點燃使用，但經過青合會的改良，現在只是揉搓葉子，讓草葉粉末出來，就會產生致幻的效果。那小子一直真假混賣，隨時攜帶著草藥球，大概是一不小心摩擦到葉子，才磕high了吧，雖然不知道他為何要帶走那根俄羅斯老二，但這小子此前自稱自己是俄羅斯黑手黨，也對得上。」

　　「那不是沒有證據——」

　　吉洛匆匆打斷葉深流的話語，「葉小弟，你知道在黑道中最不重要是什麼嗎？就是證據——」

　　葉深流的臉色剎那間慘白如紙，他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賀利田……你知不知道你到底惹到了什麼人？！

　　「老爺子一直催促我抓到兇手，實在不行，我就用賀利田這小子交差算了。反正凶手是誰都行，用那小子交差，老子還更輕鬆一些。」吉洛重重睡到沙發上，摟住江梨衣的肩膀。

　　「但是他——」

　　吉洛收起笑容，用腳輕輕拍著葉深流的肩膀，「嗯，極荊會的小會長？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

　　葉深流若無其事轉移了話題，「你抓到他……會怎麼處理？」

　　「讓他嚐嚐青合會處刑師最新發明的酷刑，把頭蓋骨鋸掉澆上熱油和水泥怎麼樣？之後送到養豬場——」吉洛打了個響指，「喂，看到你這反應，哈哈，該不會賀利田說的都是真的？和賀利田一起拔草很辛苦嗎？極、荊、會、小、會、長——」

　　他站起身，附在葉深流耳邊低語：「別想騙老子。」

　　「……我只是想上他。」葉深流僵硬地笑，「就這樣被殺了，有點可惜。」

　　「哦，原來如此，那抓到之後，大家就一起輪姦那個自詡正義的殺手吧，不過老子可不想被男人幹屁眼，菊千代應該也不願意，哈哈。」

　　葉深流皺起眉頭，冷冷道：「你誤會了。」

　　刺耳的死亡金屬樂響徹室內，打破了房間裡昏昏欲睡的沉浸，那聲音來自吉洛的手機鈴聲，他驟然離開葉深流的身旁，那逼人的壓迫感也隨之消散。

　　「喂？」在接到電話的瞬間，吉洛臉色大變，「那行，你趕緊把那個腳印傳給我。」

　　「怎麼了？」

　　吉洛勾起嘴角，「我們的人，在案發現場又發現新的東西。來，葉小弟。」

　　他揮手指示著葉深流，少年微微叩首，就此坐下。方纔的螢幕上仍在昏暗的小巷，一枚夾雜著人類脂肪和血液的血腳印赫然在畫面中央，在混凝土格外顯眼。

　　「確定是兇手留下的嗎？」

　　葉深流小心翼翼地問。

　　「沒錯，就是兇手留下的。這傢伙，究竟是個怎麼的怪物——」吉洛皺起眉頭，額頭爆出青筋。

　　就連葉深流都驚訝無比，他一臉驚愕，凝視著地上的腳印，那腳印並非是尋常的皮鞋，血色腳印的末端是筷子粗細的鞋跟，那鞋跟乃是圓頭，鞋印前方則是清晰可見的摩擦花紋。

　　葉深流嘆息：「這是高跟鞋。」

　　那高跟鞋甚至並非是普通高跟，而是尖銳至極的細長高跟，很難想象尋常女人會穿近乎於情趣鞋履的高跟出門。倘若是女性殺手……也不會穿如此不便的鞋履……

　　吉洛下了判斷：「那個畜生，就是在挑釁我們。」

　　葉深流綻放出微笑，「既然如此，他的身份不是就很明顯了嗎？這個腳印有多長？」

　　「24.5釐米。媽的，老子居然蒙對了，還真是個女殺手，等等不對，那小子就是在挑釁我們，才穿女人的鞋子。」

　　葉深流揣測著兇手的用意，思忖道：「但如此特殊款式的鞋子，查起來很容易。只要查詢那些人曾購買過它，就可以——」

　　吉洛如遭雷擊，他臉色霎那間變得慘白，「這鞋子花紋怎麼有點眼熟，媽的，媽的，不會吧，不會吧！」

　　他向着房間中的鞋櫃走去，「啪塔」一聲，重重開啟鞋櫃，拿出一隻銀黑色的高跟鞋，放到螢幕下面仔細分辨。那正是那天江梨衣演出時所穿著的鞋子，吉洛僅僅拿出一隻，大機率另一隻應該是被殺手撿走了吧？

　　以此作為對青合會的挑釁。

　　「媽的，果然是江梨衣的鞋子。難怪老子這麼眼熟。」吉洛向着沙發上的江梨衣走去，他高大的身影宛如巨獸似的，籠罩住嬌小玲瓏的她，她仍沉浸在迷幻藥中，發出如貓似的哼唧聲，下一瞬間，他巨掌揮出，正中江梨衣的臉頰——

　　她的腦袋也因那記耳光而上下顫抖，一頭銀髮宛如拖把似的晃盪，臉色驟然變得慘白，一雙美目已從淫慾中清醒，死死盯著吉洛，那目光並非是完全的仇恨，而是夾雜著葉深流無法揣測的微妙情緒，那飽含深意的眼神……只有作為「情侶」的他們才能知曉吧？

　　葉深流緊簇起細眉，勸阻：「那天會場有人撿走她的鞋子——」

　　「我他媽當然知道，但這個婊子給了別人可乘之機，那個畜生讓我們顏面掃地。」吉洛頹然放下手，一屁股癱坐到沙發上，「江梨衣自然不是兇手，這婊子之前是千砂藝術大學的學生，她學大提琴。」

　　難以想象學大提琴的女性，竟是地下死亡金屬樂隊的貝斯手……

　　「那天我擔心嗑藥上頭的她襲擊其他男人，特意將她關進房間裡。我和我的手下都在門外監督了一夜，她完全沒有出來過。」

　　在推理小說中，最常出現的，牢不可破的不在場證明，反而最容易推翻，常年嗑藥的江梨衣還能有力量能殺死三人嗎？

　　「這婊子嗑藥磕壞了腦袋，一天能維持清醒意識的時間都少之又少。但是那些傢伙，可不會就這樣簡單放過我們。」吉洛一臉疲憊，「整個青合會裡，看老子不爽不服的人太多了。」

　　葉深流小心翼翼道：「您想怎麼辦呢？」

　　「不知道，方纔的腳印，我已經讓他們發給老頭子了。本來就不是江梨衣乾的，我們也沒什麼心虛的必要。」

　　葉深流微微嘆息一聲：「她的高跟鞋鞋底花紋，青合會還有其他人見過麼？」

　　「除了我，應該沒有其他人見過了，畢竟他們也留意不到女人的鞋跟這種小事，這雙鞋也還是江梨衣第一次穿，爲了演出，我親自給她挑選的。」

　　倘若那人是爲了誣陷給江梨衣，沒有必要偷一雙眾人都不知道花紋的鞋子，恐怕就是爲了向吉洛挑釁吧……那麼殺手和他的僱主定然對青合會內部極爲了解。

　　葉深流思忖道：「那隻鞋，還在殺手手上嗎？」

　　吉洛眯起眼睛，「媽的，鬼知道那人將她的鞋子穿到哪裏了？縱使那個畜生將沾滿血的鞋子到處亂丟，只要憑藉我手中的鞋履，就能證明我們的清白。」他一把摟住再次陷入迷幻的江梨衣，喃喃自語：「我不會把你交出去的……放心吧……好好睡一會。」

　　方纔對女友重拳出擊，現下又溫柔安撫，他們兩人的關係還真是扭曲，葉深流問：「是對立幫會三池組乾的嗎？」

　　「我們是這樣懷疑，但沒證據。」

　　「媽的，那殺手就是賀利田。葉小弟也看到了，他個子和你差不多，腳一定很小。」

　　葉深流決定保持沉默。

　　吉洛怒氣衝衝道：「我還好奇他大費周折變裝跑來會場幹什麼，之前還懷疑是他怕被我們認出，現在看來他就是在偷江梨衣的鞋子。」

　　正如吉洛所言，賀利田那日的確趴在江梨衣的身體上，大喊一聲：總算摸到女生胸部了，趁著混亂，他大可將她的鞋子偷走，而他身上那些看似厚重的脂肪填充物，也可以隱藏鞋子。

　　但此事和葉深流沒有關係，他有一種極為不詳的預感，倘若自己再被牽扯進黑幫的兇殺，會發生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

　　「嗯，葉小弟怎麼不說話了？」

　　不安的預兆令葉深流心臟隱隱發冷，身體深處卻升騰出如火似的興奮感，他微微咬住下唇，作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洛哥……我好害怕……想回家了……」

　　吉洛一愣，嗤笑起來，「你這個小鬼，算了，我必要的資訊已經拿到了，錢已經打到你的賬戶上了，剩下的事，我就自己解決。畢竟葉小弟學習這麼忙碌，工作日還到處在街上跑。」

　　少年方纔長呼一口氣，他站起身來，重重鞠躬，「非常感謝洛哥救了我……」

　　吉洛眯起眼睛，尖酸刻薄道：「沒事，襲擊你的男人，也有嫌疑，雖然我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殺一個小屁孩，但搞不好葉小弟已成為敵對幫派的眼中釘了哈哈！」

　　葉深流隱忍住不滿，「呵呵……他們還真是看得起我。那個男人……和青合會並沒有關係，他應該就是傳聞中襲擊小孩的slender man。」

　　「那也行，一旦你有襲擊者的線索，就告訴我。你也是青合會的人，老子不會允許其他人動我的人。」

　　葉深流站了起來，微微鞠躬，臉上是完美無瑕的笑容：「那麼洛哥，我就是先告辭了。」

　　「我還是好奇你這小鬼逃課出來幹什麼？」

　　「爲了去解救……我失蹤多日的朋友。」葉深流笑起來：「不過在此之前，我得先給一個人打個電話。洛哥也需要借我一些東西。」

　　語畢，他掏出了口袋中的尋人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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