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兮兮地看我也没用啊，这哪里像是能睡两个人了？而且被子也只有一床。”

　　“但……”

　　长崎素世声音微哑着拖出弧度，眼睛好像灌了水，轻轻拽住千早爱音的衣角。

　　这小妹怎么这样迷人？哦不不不……这是撒娇，这是撒娇，坏猫坏猫。

　　“唉……好吧。我睡相不好，待会我睡外面，免得把你挤下去了。”随后把一半身子窝进沙发，眼睛盯着天花板灯失焦。“但是，小妹，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至少确保你没事。你真是独居吗？长期如此？要不还是给家里说一声？”

　　“多的事情就不……”

　　“不行。”

　　低头眯眼看了看，坐在身边的soyorin显得微有点瘦弱，有点像电视剧里离家出走淋雨的落魄小孩。

　　伸右手拉住肩膀的衣服，把素世掰倒下来，靠/在/自/己/怀/里，一起窝在毛毛沙发里看天花板。

　　“喂……”

　　“好好说，为什么？独居的话，难道是家里人回来了不想见？”

　　怀中人推搡了一下，还是在臂弯里安分下来。散的栗色发丝糊得千早爱音脖子痒痒。有护发素的味道，和千早爱音的一样。

　　“也……可以这么讲……你可以随便按自己的方式解读……”

　　“就不可以好好告诉爱音姐姐嘛～那我只能严肃把你送回家了，毕竟不能收养情况不明的小孩。”

　　旁边的人没回答，千早爱音用搂住的手搔了搔沉默小孩手感不太好的下巴，思考着怎么换个温柔的的话术。

　　一阵吉他手机铃声打断了思路。

　　千早爱音看着长崎素世摸出手机，看了眼名字又不接，只等着铃声播放完。

　　于是一手夺下，摁了两下侧键，翻面丢到沙发那端。

　　好像是叫一之濑。

　　“我挂断了。你没生气吧？”

　　“……没事，谢谢。”

　　“喜欢我的天花板吗？还可以换成暖黄色和彩色灯。”

　　“那换个暖黄吧。”

　　“待会，让我抱会。”

　　因为白色天花板真的很无聊，所以看久了眼睛痛。

　　长崎素世抹了下眼睛，湿漉漉的。

　　千早爱音翻了半个身，左肩膀和手臂扣在长崎素世身上，等同于抱住了她。

　　“可以告诉我吗？”

　　依旧没动静。

　　说实话，哭哭的女孩子，理发师并不擅长应付，甚至有点想敬而远之。可惜这个女孩是素世小妹。

　　千早爱音又开始摸栗色脑袋，像是第一次见面、每次剪发或护理结束时那样。

　　指腹梳过发缝，附和着手掌轻拍脑袋，把微微痒的电流传进长崎素世脑子里，又蔓延到耳廓，成了红润一片。

　　“不想回去就睡我这里吧，多久都可以。但如果和家里有什么矛盾，或者有什么危险，我希望能帮到soyorin。哪怕只是听你说话，你能好受一点，也行。”

　　“嗯……”

　　长崎素世抬起手背挡住眼睛，抿紧薄薄的嘴唇。

　　于是千早爱音腾一下坐起来，把小桌上的纸巾盒递到沙发上的人怀里，然后跑到墙边按钮处，将灯换成暖黄。

　　回来时长崎素世已经调整回端正的坐姿，眼睛和鼻尖红红的。

　　“愿意告诉我吗？”

　　捡了个抱枕塞到素世臂环里，期望手里有个可以抓握的物品能给她一些安全感。

　　几滴眼泪似乎没有影响素世的嗓子，依旧保持着平稳的声线说话。

　　“你先说。”

　　“嗯？想让我说什么？今晚是故事会吗～”

　　小妹把头埋进抱枕，只有闷闷的声音隔着棉花传出来。

　　“你……为什么要当理发师？感觉，你营业情况不太好……”

　　没想到正中千早爱音下怀。

　　“怎么问这种成//人//话//题啊soyorin？！还不如问情感经历呢！！”

　　她一下子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抬脸看千早爱音，好像喝醉了一样。

　　“那……你就讲讲情感经历呗。”

　　“我的情感嘛……没有！没谈过恋爱！讲完啦，该soyorin说刚刚为什么掉眼泪啦！”

　　“什么嘛——”

　　“说嘛说嘛，一之濑是谁？啊、刚刚挂电话的时候看到的……对不起，soyorin……”

　　长崎素世本应讨厌没有距离感的人。

　　这是她刚刚才想起来的自我认知，却不知怎么消融在千早爱音一声声甜腻的soyorin里。

　　“没事……他是我的生父。”

　　啊啊，一上手就是高难度的家庭纠纷。

　　生父……所以soyorin是随母姓长崎，这个一之濑已经脱离了她们的家庭，刚刚来电话是在纠缠soyorin，今天不回家也很大可能是这个原因。

　　“没关系吗？他是不是打扰到你了？需要我报警吗？”

　　不自觉坐近了一些，想要捕捉沉默的蓝色眼睛中的情绪，一如既往扑空了。

　　长崎素世举起抱枕挡住贴近的人，把脸藏在粉色小狗图案后。

　　“不……他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我不想见而已。所以今晚就麻烦你了。”

　　“……嗯，那我就不多问啦。去洗澡吧，我再看会儿店，等你出来就差不多下班。没用过的毛巾在……”

　　千早爱音识趣地退开。

　　……

　　>一之濑：素世，今天不回家吗？

　　>一之濑：手机怎么打不通？

　　>一之濑：爸爸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看你

　　>一之濑:【未接听】

　　“哦，刚刚好像他又来电话了，忘记告诉你了。没事吧，soyorin？”

　　长崎素世刚完吹头发千早爱音就洗完了，速度超快。

　　一内一外缩在沙发，千早爱音在边沿拼命挤压自己，避免滚下去。

　　“可以抱着你吗？要滑下去了……”

　　长崎素世没回话，于是任凭着千早爱音把前胸贴在自己后背。能感受到她的胸腔很热，且在强烈地心跳。经过一年的奋力长高，现在只比千早爱音矮半个头了，也许未来有望超过得意的粉毛。

　　得寸进尺的人用手环住长崎素世的肚子，下巴搁在肩窝，吐出的气把两人之间的空气都染得湿热了。

　　“爱音……你没睡着吧？”

　　“当然没啦，怎么了？话说soyorin已经习惯直呼我的名字了嘛……”

　　“你都给我取这种名字了……”小声嘀咕了一句，长崎素世一偏脑袋，耳廓蹭上了千早爱音的嘴唇，浑身一震。“你还没说……为什么在这里理发呢……”

　　千早爱音稍稍把头挪开一点，对着刚刚不小心亲到的软软耳朵吹气。热热的，想咬一口。

　　“soyorin真的想听？会坏气氛哦。”

　　“哪有什么气氛……讲吧，就当睡前故事了。”

　　心中暗暗叫苦，千早爱音开始讲哄女高中生入眠的睡前小故事。

　　4.5

　　嘛，我都学理发了，肯定是喜欢理发的啦。

　　应该说是喜欢打扮吧，穿搭、美容、服装配饰这一类和时尚挂钩的我都很感兴趣，从小。

　　嘿嘿，我就是这样的人嘛。

　　那说明soyorin很了解我哦！

　　所以高中毕业以后，就顺利成章选择了美容师专修学校。

　　还挺累的，两年全日制。

　　理论的话……卫生法规、物理化学、卫生法规、香粧品化学、卫生法规、皮肤毛发、卫生法规、美容理论、卫生法规、公共关系、卫生法规。

　　因为卫生法规真的学得超级烦嘛！一直在讲讲讲！

　　实技就包括剪发烫发染发护发、造型接客消毒灭菌之类啦，练习了超多次。不过也给人感觉很充实。

　　啊，很贵哟，学费。

　　我家本来是有点积蓄的呢，不过后来妈妈生了点病。

　　入学半年左右吧。因为我是从那个时间开始打工的。

　　拜托了指导老师啦，平时在校内当助理。

　　课后和长假会去便利店或者餐厅之类的。

　　成绩比较优秀也是有奖学金的，我超努力欸，学习和打工两头抓。

　　一天都没休息过哦。

　　夸夸我嘛。

　　妈妈一直在医院。爸爸几乎停止了工作，一直在陪妈妈。

　　我经常去看她。

　　妈妈经常在咳，暗红色的血会吐出来。

　　入学那天，全家人送我去学校。

　　我说：“妈妈要做我的理发店的第一名顾客哟！”

　　我妈妈头发不长，大概……到这里吧。她很温柔。

　　参加国考前一两个月，我又去看她了。

　　那时候她的头发已经掉光了。

　　不是剃掉的，它们自己慢慢地掉光了。妈妈说是想为我留着的，可惜留不住。

　　她说，“爱音笑起来很明媚。要多笑。”声音很嘶哑。明明妈妈没怎么颤动喉咙，我却觉得她好像用尽全力了。

　　她说两个字就会咳一下，暗红色的血又吐出来。整个病房都是白色的，只有纸巾上的血很鲜艳。

　　这几乎让我只记得那些红色了。妈妈当时的表情是怎样，我不知道。

　　记不清了。她的脸是肿的，脖子也是。

　　soyorin，你觉得我笑得开心吗？

　　那就好。

　　自己冷着脸有些生人勿近我还是清楚的。

　　笨就笨吧，总比不开心好。

　　国考是我自己坐车去的，考完的时候，爸爸妈妈在门口等我。

　　我们搬家了，房子小了很多。

　　妈妈还在咳。

　　我以为她好了才来接我的。

　　国考结果是在……十月上旬出的。

　　爸爸说，他们放弃治疗了。

　　秋天来得很快。不，什么时候来的，人们并没有感知。

　　但是秋天走得很急，像是一个喘不上气的人。没有几天就死了。

　　秋雨一停，熟来熟往的街道转而迎来凌冽、吞去大半春暖的冬风，街道上只有金黄杏叶如钱纸飘洒。

　　家里遗留了一些贷款。

　　爸爸没有收我打工的钱，只说让我别总是留在家里。

　　其实我有点生爸爸的气。如果再坚持坚持，妈妈或许还能多在我们身边留一会。

　　爸爸怎么能害怕贷款呢。

　　我……

　　没事。

　　后来就离开家了。感觉多少有点伤心呢。

　　一开始去了学姐的店里打下手。

　　大家很照顾我，虽然让我有些别扭。薪资也还不错。

　　攒了一点钱，告辞了学姐。

　　我还是想有一家自己的理发店。

　　不过攒的钱好像不太够哇，哈哈。

　　最后选在了这里。

　　第一位顾客？嗯……

　　记不清了。

　　好像忘记这茬了，哈哈。

　　我知道选址很糟糕啦！当时情况特殊嘛！

　　太累了。我想有个能休息的地方，能睡觉就好。

　　我感觉我一直在跑，哪怕全身都要力竭。真的，太累了。

　　别这么凝重嘛！跑步最累的时候，也是提升最大的时候。

　　克服了极点，后来的一切就会一马平川啦。

　　我不会停下的。

　　高中的时候每次接力我都是最后一棒哦，知道粉色闪电的含金量嘛！

　　其实也没那么惨淡吧……我不是小妹你一个人养活的啊！巷子里几家住户和我以前的同学还是会来照顾照顾我的……

　　虽然确实是soyorin来得最多呢！真是大大改善我的生活质量啊！

　　吃半价便当是在攒钱啦，况且今天那个便当真挺好吃的。

　　下次带你去超商，教你打野~

　　钱肯定会有用啦，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不过一定会有的。

　　也许会考虑换址呢！

　　钱很重要，小妹。

　　没有钱，爱的人会离开你，自己的梦想也会一片败绩。

　　和你讲这些有点早呢，不用放在心上。

　　爸爸？他没有过问我，一直没有。

　　我有给他打钱过去……虽然不多。

　　没有。没有。我连他的号码都快记不住了。

　　妈妈走之后我们好像再无交流。

　　爸爸他……像一块没有感觉没有肥力的沙漠。

　　他好像没有哭过。

　　4.9

　　语言似乎有点苍白无力。

　　长崎素世犹豫了一下，把手盖到千早爱音环住自己的手背上，拍了拍。

　　年长者只是扣住她的手，十指交叠压在腹部。

　　“我没、告诉过别人哦。”

　　肩膀湿湿的，不知是呼吸太过潮湿还是倔强的泪水浸润。

　　“那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我生父的事也是。”

　　“嗯。”

　　呼吸声消寂下去，那个说着“我不会停下”的人在身后安静地休息了。

　　长崎素世睡不着。无论是一之濑的事情、千早爱音的柔软、还是半夜看小说的习惯都让她此刻闭不上眼睛。

　　思绪飘摇，一之濑没有带任何东西就离开家的那晚依旧挥之不去。

　　妈妈不会放狠话，只是让他离开了。

　　大门被踹了两脚，发出沉闷的声响，之后再没有人叩动。

　　一之濑素世那之后成为了长崎素世。

　　而妈妈替代一之濑成为“工作很忙的大人”，带来了有浴缸的大房子，新的、没人知道她曾姓一之濑的高中，定期发放的丰盈零花钱。

　　但素世也知道工作再忙也不至于常常不归家，妈妈只是在逃，想演一个哑巴。

　　一之濑来过几次。

　　一开始他是联系妈妈的。衣服穿得皱皱缩缩，进了家门便左右打量，没说几句就是手头有点紧。

　　长崎素世恨妈妈的温柔——最后还是借了一之濑永远都不会还的钱。

　　皱巴巴的衣服坐在客厅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什么时候一之濑拥有了家门钥匙她也不知道。

　　“再改姓这种事很可笑，妈妈。”

　　她们联系人换掉了门锁，妈妈也没再接一之濑的电话，只是更长更厚的时间都不在家了。

　　素世知道妈妈爱自己，也怕自己。

　　妈妈逐渐不会说话了。一个只对自己和女儿说谎的哑巴。

　　没想到一之濑今天找到了自己。

　　那个时候长崎素世是害怕的，好在有千早爱音在这里。

　　不然也许她会接那个电话。

　　明天应该怎么办呢？回家吗？一之濑应该明天就会走了，但一直躲着也不是个办法。

　　可是这不是长崎素世该解决的问题，这是妈妈和他的问题。

　　为什么大家不能好好沟通……

　　千早爱音抽抽了一下，不知是噩梦还是疲劳过度。

　　素世挣扎着转过身去，布料摩擦似乎蹭醒了爱音，腰腹被狠狠搂紧。

　　“……醒了？要贴这么紧吗……”

　　“没睡着啦。”隐约的沙哑灌进耳朵，千早爱音把脸埋在软热的胸口不愿露面。

　　“对一名女高中生撒娇是要怎样。我是因为害怕一之濑才来找你的欸。”

　　说话是说话，做事是做事。长崎素世一手攀上呜呜咽咽的人的后背，一手插进粉色发丝间摩梭着，尽力留出怀里的空间让千早爱音左右摇头。刘海抵着胸前没有衣服的那块皮肤扫动，又痒又疼。

　　不到半分钟就安静下来了，抬头用湿湿的眼睛望着长崎素世。毕竟她不再是一个孩子，宣泄情绪的眼泪流不长。

　　“soyorin……对不起。我不应该给你倾倒这些的，但是我真的……呜……”

　　像小孩子一样，声音细若蚊蝇，急切又委屈。

　　“没事的，我也睡不着。而且我不讨厌听你说这些。”

　　以前提到“不讨厌”的关键词时，都会触发千早爱音说“那就是喜欢咯”，这次却没有等来。感觉某种常规被打破，长崎素世有点愤愤地捏了一把坏规矩的人的脸颊，然而力道非常轻，更像是软绵绵的爱抚。

　　“爱音，我觉得人与人需要沟通，特别是面对珍重的人。”

　　“什、什么意思……我已经把全部告诉你了soyorin……”

　　宝石一样的眼睛，在透进房间的丝缕灯光下映着泪花闪动。可惜长了张嘴啊。

　　长崎素世闭了眼不去看。

　　“说什么呢，我说你和你父亲……也许，需要聊聊。”

　　“嗯——soyorin这么觉得吗？但是，其实，我可能是有点害怕吧……”

　　千早爱音的眼睛在躲，在一片黑暗里丧失了光芒。也许只是长崎素世观察的光学角度问题，但她更倾向于理解为千早爱音在逃避。这样的逃避她见过太多次了，无法去忽视。

　　捏在脸上的手挪到下巴，缓缓托起来，使躺在不宽敞沙发上的两人距离更近。

　　“so、so、soyorin……”

　　“别害怕，爱音。我陪着你，好不好？给你父亲打个电话吧。”

　　理发店的灯又亮起来。店长和常客一个盘腿一个跪坐靠在沙发上，被子把她们裹在一起。

　　“会打扰到叔叔吗？”

　　千早爱音滑动联系人列表，停留在父亲的一栏。

　　“嗯？不会哦，他有夜读的习惯，现在肯定没睡。”

　　“其实我也会夜读……不太正经就是了。”

　　电话盲音嘟嘟响着，爱音点了免提把手机平举在两人之间。

　　“啊？那我们刚刚是不是睡得有点早？我以为小妹作为高中生——”

　　接通了。

　　“……喂喂？小爱？怎么了？”叔叔的声音比长崎素世想象中更年轻一些。

　　“呃——！没什么事，你……最近还好吧？工作没问题吧？”

　　千早爱音还是条件反射把电话贴在了耳边。

　　“一切都好。贷款快要处理完了，你不用担心，也无需打钱给我。”

“啊，嗯。”凝固的两秒。爱音飘忽的目光凝结在一个实体——素世的眼睛。“爸爸，你想妈妈吗？”

长崎素世没想到千早爱音会这么问的，这很……很千早爱音。可是她握着手机的手却忍不住抖了起来，眼眶一红等待父亲的回答。这也很千早爱音。

“小爱，你想妈妈了吗？”

“我一直都……呜……回答我的问题，你想妈妈吗？为什么……为什么当时放弃治疗……为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收拾妈妈留下的东西……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你变得好陌生……”

泪珠洒落，滚烫又苦涩，千早爱音无措地抬起手臂遮挡自己的眼睛，却被长崎素世从侧边抱住了。整个脸与五官的形状都压在她肩膀上，手指紧紧抓住她的睡衣而不扯动。

流泪一直是千早爱音认为最没出息的行为。实际上，从小到大，她经常哭。她在避开所有人的地方偷偷流泪，以至于认识她的大多数人都以为她天生乐观。她选择在脆弱时和所有人拉开距离，没有人可以看清她红着眼的样子。

直到抱紧她的长崎素世说：“我……”

听不清。长崎素世太小声了，千早爱音太动摇了。耳腔、心脏在轰鸣，泪水越来越止不住，却无可救药地在这一刻被俘虏了。不该生根发芽的东西疯狂地冒出了头。

“……小爱，你国考前一天晚上，妈妈对我说‘好疼’。她第一次说这话，我知道她快要撑不住了，她自己也知道。放弃治疗是我们一起做出的决定，如果还有希望的话，我不可能放弃的。我们知道你很努力，但是太累了，小爱。妈妈不希望你有了自己的生活以后还要被家里拖累，所以，不用担心贷款，我很快就要处理好了。要开心地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是妈妈的遗愿。我……我和妈妈永远爱你。”

……

“真不用我送？”

长崎素世撩动了一下披散下来的头发，避免被书包带子挂住。

“没事的，也就是过红绿灯然后上个楼。”

爱音今天早上好像莫名地黏自己，像一条宠物犬跟着主人转来转去。

踏出店门以后还是跟了出来，拉住长崎素世的书包带子。这个伎俩去年暑假就用过了，很没有新意哦大姐姐？

“那，到了给我打电话哦？”

“好好好……”

正对着小冰箱里几个不同口味三明治挑选的理发师手机响了。

“喂——我安全到家了。满意啦？”

拿了草莓三文治，配麦茶。

“嘿嘿~soyorin，早饭准备吃什么呀？”

“嗯——我看看冰箱……”

5

松散的雪飘了下来。长崎素世挂在外侧的淡黄色伞边缘沾了一小片白，伸手就拂去了。

今天就开启寒假了，又会是一个人在家度过。

最近好像有人逐渐要融入她的独居生活。当然，不是那之后销声匿迹的一之濑，也不是鲜少回家的妈妈。

撑伞往外走。

去理发店的日子变成稳定的两周一次，没有去的那个周末则会稳定接到千早爱音的电话。经常变成理发师站在对面楼下的巷口对着趴在阳台的长崎素世招手傻笑，并在电话里说小妹你好可爱。

特别特别蠢。

她吐槽了千早理发师穿得像调酒师，给没谈过恋爱的千早爱音分享百合小说的结局，告诉千早爱音她一直都讨厌空荡荡的客厅、不如店里一桌一沙发的舒适，早上出门前会装两人份的早餐，初见摸头的视频发给千早爱音时说不许回复，精油泡澡的时候习惯放唯一一个歌单。

私密的歌单依旧没有名字，但简介里小小地写了一行“楼下理发师疑似暗恋我哦”。曲库倒是越来越多，以至于主页的推荐也全是千早爱音喜欢的音乐人。好像已经习惯了爱音听什么她就听什么，反正，的确都还挺好听的。

不过她们最近也会开始一起了解些jazz hiphop专辑。有时付完钱长崎素世也不走，坐在沙发握着抱枕看千早爱音翻杂志，一手踩着节奏敲桌面，时不时抬头对视，露出虎牙一笑。

会听长崎素世诉说所有眼泪的，不再只是十几分钟黄昏时，天边时隐时现的云彩。阳光温柔地拥抱她缺失色彩的心脏，因而疯狂地长出鲜艳血肉。

好吧，好像长崎素世也没有阻止那个人融入她的生命。

相处起来不讨厌，仅此而已。

“那就是喜欢咯？”千早爱音插嘴。

素世这两个月又长高了，平视已经能直直地盯住爱音的鼻梁，有镜框鼻托压出的痕迹。

“什么啊，要来接我就提前发消息啊，错过了怎么办。”

粉毛趁着长崎素世想东想西，自然而然出现在校门口，穿过人群熟络地钻进淡黄色伞下，一边拍掉头发上沾的雪花，一边殷勤地接过伞柄。

“下次吧下次~我这不是在人群里一眼发现了你嘛小妹~”

今天穿得很正常，大衣围巾，甚至像是来接妹妹放学的姐姐。脸庞冻得有点红，呼呼地吐出热气看着自己笑，视线像是打碎的蜜罐，甜腻又粘稠，细碎地覆盖长崎素世的发尾、鼻尖和一切千早爱音觉得可爱的地方。

天啊，千早爱音。暧昧也要有个度吧，现在我们这样和情侣有什么区别。

虽说要留在学校的时间不多了，长崎素世也不想太惹起舆论，赶紧挽起还在傻傻看她的粉毛离开了。

“soyorin，今天要不要去我那里？”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长崎素世打开，同学发来伞下一粉一棕俩人的照片，附和着八卦的询问。

“上周才去吧。爱音想让我去做什么呢？”

回复了同学“还不是哦”，保存图片至私密相册，按下熄屏键。

“来玩会呗，反正你放假了没什么事做。我给你提包？应考生上学辛苦啦~”

千早爱音又拉她的书包带子，千早爱音很喜欢拉她的包，不管是哪个。

“不要。不想陪你吃便当。”眼见着放光的眼睛低落下去，长崎素世得逞般地笑了：“所以，要不要来我家？”

……

soyorin家比较宽敞，似乎比爱音搬家前住的还大一些。不过没有什么生活用品的摆放，显得很空，像无人入住。

千早爱音端端正正坐到侧沙发，看着小妹放书包、开空调、倒饮料。

“爱音大姐姐——小妹要为你服务咯？”

冻红的脸还没在室内回温，骤然蔓延到耳朵，随即双手护在胸前弹开了。

“什么什么？？不要说这么奇怪的话啊！”

“想什么呢~我去给你做饭。况且，这是你每次理发之前的开场白吧。”

小妹靠过来刮刮自己的鼻尖，又引得脑袋两侧一阵酥麻。不等狡辩就溜去了厨房，只留千早爱音独自羞耻。

真是越来越喜欢使坏了。

空调功率很强，很快爱音就脱下大衣，和素世的包一同挂在架子上。

左打量右打量，最后还是跟到厨房看着soyorin做饭。

最近两人关系变化很大，千早爱音是知道为什么且积极推动的。小妹没有给她任何阻碍，除了一些欲擒故纵的小把戏。不过哪怕是这些小把戏也让她很受用，越是轻推靠得越紧。

soyorin还穿着校服，围着红黑方格的围裙，在认认真真切菜。

安静地、带着笑意地看了看，又逛回客厅。

屋子有些大，却处处收拾得很干净。木制摇椅静静待在阳台，千早爱音趴在栏杆上，看见了红绿灯，看见了斑马线，看见了巷子口的垃圾箱，看见自己每天站立的一切是多么渺小。

自己在那里打着电话冲此处的长崎素世招手，该有多可笑呢？

……感觉好像冲得太猛了，忽略了横贯在现实与理想之间的鸿沟。太着急展现自己的优点了，忘记考虑素世还有多久会对自己失望。

千早爱音不想做有勇无谋的错失者。须要做好万全计划，因为禁不起再一次弄丢。

什么都只差临门一脚，幸好刹住了车。还需要一些准备时间，至少不能这样狼狈。想让她们之间的一切足够完美地开始，不能够有一点遗憾。

高层的风刮得脸疼，她扒开阳台玻璃门退回温暖的室内。

“好香啊soyorin~我来帮忙！”

……

长崎素世有点别扭。

因为厨房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她妈妈。

妈妈很少出现在这套房子，从没出现在这间厨房。

实际上长崎素世甚至不知道妈妈会做饭，以前做饭的一直是一之濑。

依旧奶油炖菜，前两周给千早爱音做的时候她好像超喜欢，所以跨年的今晚，长崎素世仍旧想做这道菜。

她现在正对着腌制的鸡肉发呆。两人份的量应该腌二十分钟，戳戳手机，还有十八分钟，也没来任何人的消息。

妈妈在切胡萝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刀下滚出的胡萝卜块大小并不太均匀。还有土豆和洋葱没切，不知道她要磨蹭多久，希望在十八分钟内吧。

是在刚开始切鸡腿肉的时候进门的，说实话吓了长崎素世一跳，她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千早爱音什么时候顺走了备用钥匙。直到看见妈妈的夹克衫。

她进来没有说什么，洗了手之后就问需要帮忙吗，长崎素世也没有理由拒绝。

沉默很沉重，想找点话说。

为什么回家不说一声？不，回自己家为什么要报备……

休假了吗？不，正常单位12月31日都会放假吧……

最近喜欢听什么歌？要不要试试精油泡澡？蔬菜切整齐一点比较好看？

和自己的妈妈无话可说，很可悲又很大众的一种社会现象。

本来想叫千早爱音来吃的，所以准备的食材是两人分量，还好邀请信息还在心里打草稿，没有发出去。

看来今天只能和妈妈进行一次缄默的跨年了。

终究是切好了菜，装进木盘里递给自己，怯怯地抬头看一眼。

黄油下锅融化，再加鸡肉，锅里呲呲地响，声音似乎溶解了几分冰冷的氛围。

……

直到炖煮的声音小下来，长崎素世在汤里撒上欧芹，这顿并不愉快的合作下厨终于迎来尾声。

“小素，”很久没有听到的称呼，脊背一凉。“待会……你爸爸也想来吃个饭。”

盛汤的手颤了一下，险些洒出来。

无力，无言以对。

“今天做的汤是两人份的。”没有回头看。

“没事的……我们都不用吃太多，就是聊聊……你吃就好。”

想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一直对他留有幻想，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

所以今天回家也只是为了和一之濑见面？她真以为是来陪自己跨年修复摇摇欲坠的亲子关系的。

盛汤，盛汤，把蔬菜装进碗里。

该怎么沟通，才能让妈妈明白要重组家庭是不可能的，才能让妈妈理解自己的感受。

眼泪会有用吗？她有点想哭了。

手机提示音划破沉默。

长崎素世自假期以来设置了全局静音，能够打扰到她的只有一个人，这多少扰乱她此刻的心绪了。

睫毛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咸涩的液体滴进碗里。

抓起手机丢下汤勺，她夺门而出。

妈妈在身后没有出声。

妈妈，你真的是个哑巴。

在楼道里抹掉眼泪，遇到了正往上走的一之濑。羽绒服是好几年前就穿过的一件，很多名为“一之濑”的家庭记忆随着旧衣柜的气息拂面而来，眼睛一下子又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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