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上次来还不久吧？”

　　长崎素世的七月，从一句话起始增温。

　　“长了就想剪了，懒得打整。”

　　“要好好护理头发呀小妹～高中忙是忙，头发可是一辈子的事！”

　　粉毛理发师正在给长崎素世洗头发。

　　黑框圆眼镜，扎了高马尾，内层是白衬衫，外面穿西装马甲。

　　不像理发师，像拉吧调酒师。

　　长崎素世闭上眼，以免看到粉毛拱来拱去的额头。

　　“这不是来护理了吗。”

　　“好好好～小妹今天想点学徒、技师、总监还是店长啊～”

　　脑袋被温柔的五指托起，后脑勺那块也被揉搓。

　　长崎素世突然觉得这种手法有点涩情。

　　完毕之后又慢慢慢慢地把她的头放回头枕，颈部与皮革摩擦的感觉让她有些不舒服。

　　“全是一个人就没必要挑了吧。”

　　“那不就是坚定地选择了我吗～小妹～”

　　说真的，这货是女同吧。

　　长崎素世有这种推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太阳天喜欢穿点隐秘曲线的oversize衣服，晚上或是下雨像这样马甲打扮成类似台T。

　　妆总是很淡，尽管头发很彩。

　　不留指甲，从来都不留，一点都不留。手饰也不戴。

　　这些可以不算什么，吧。

　　主要是经常对长崎素世说点意义不明的话。

　　“OK，准备工作好啦小妹～要正式开始为您服务了哟！”

　　第一次进这家店就挺神秘兮兮的，啊不，神经兮兮的。

　　1.

　　去年暑假。也是七月。

　　和几个社团同学逛街到下午，商量去哪里吃的时候，同学看平台推荐，说在长崎素世家附近有韩式自助烤肉。

　　找了一会，近是挺近的但她没来过，而且在巷子里。

　　下午六点半，店里人爆满。

　　1200日元一位，90分钟随便吃，还有酒水供应。

　　特别多嘈杂的人来人往:小孩哭闹的家庭餐，中年男人堆啤酒瓶盖，一圈大学生划拳，女人们聚在一起蛐蛐簌簌……现在还多了几个高中生聚餐。

　　同学先去占位置热盘子了，长崎素世在前台线上支付，回头A。这是她自己提议的。

　　比较新奇的是，这家人味儿、油烟味儿、酒味儿很重的店正对门，白光通透，气质冷清。

　　有个束了高马尾、穿得像夜店牛郎的粉毛，坐在门右侧沙发上翻杂志。

　　而正门进去左拐，是落地镜和美发椅。

　　一家理发店，开在巷子里，烤肉店对门。

　　那时候应该就足以彰显店主人的一些脑部问题端倪了。

　　和同学们吃着，大家提议玩点游戏。

　　组织这次活动的学姐已经20岁，去要了两罐朝日啤酒来，悄悄倒在小杯里分给大家。

　　长崎素世不想喝酒。

　　按照法律她也不能喝，在场的其他人也都不能喝。

　　那时候虽然是准高二，但是长崎素世已经19岁了。因为家里的一些问题，辗转过一段时间，她留了一级。

　　来到新的高中，为了融入环境加入了吹奏部，没想到应生父建议学的低音提琴真的有朝一日派上了用场。

　　暑假过了一大半，社团已经毕业的前社长组织聚餐，于是就来了。

　　原本想推诿的，可是大家都在参与。颇有种泥潭感，无论怎样无声地张牙舞爪都会被消解，然融入其中是最好的。

　　所以在聊天框打下了“可以哟～约在什么地方碰面呢？”

　　现在也是如此。

　　啤酒嘛，试试也没什么。反正距离20岁也只有八个月光阴，似乎脚跟抵在了某条边界，只一转身就可以跨越了。

　　坏就坏在同学想的无聊游戏是“谁先脸红谁就真心话大冒险”，似乎很在意料之内。

　　坏就坏在长崎素世觉得自己遗传妈妈的酒量一定没问题。

　　苦的不好喝。

　　虽然自己也不喜欢太甜，但啤酒，不好喝。

　　而且有点晕。真的。

　　“素世只喝了小半杯脸已经像红苹果了哟～哈哈！”

　　坏就坏在最后长崎素世选了大冒险，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讲真心话。

　　坏就坏在同学们集思广益想了一个很鸡贼却又不太过分的。

　　让一个陌生人摸自己的头一分钟。

　　坏就坏在长崎素世惊世智慧发动了，选择走进那家理发店。

　　“理发也算摸头吧……？”

　　“作弊作弊——！”

　　坏就坏在粉毛理发师听到这样的对话以后，真的当着同学的面，丢下杂志把她按在美发椅上开始认认真真地对镜抚摸。

　　店员，我没有要你参加这个无聊游戏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停手了店员。

　　店员我明天会来找你们店长投诉你的。

　　店员下手很轻，又能让长崎素世实实在在感受到她手部皮肤与发丝的摩擦，从头顶滑到后脑勺，一下一下。

　　“到时间了吧……”

　　长崎素世脸比刚才还红，酒劲可能消不下去了。

　　“虽然我没数，但目前二十秒不到哦小妹！你们约定了多久呢～”

　　“一分钟一分钟！”

　　同学回答后乐呵呵地掏出手机录像。

　　平常冷脸的猫猫被粉色路人训得服服帖帖。

　　长崎素世一脸醉红地任人摸脑袋这种影视资料，拿出去拍卖得估价百万。

　　落地镜里看不到同学在做什么，只能看到笑眯眯的粉毛大姐姐专心致志盯着自己的头发。

　　感觉她年龄可能也不大，主要是笑起来很孩子气，又一直在对长崎素世笑。

　　“小妹喝酒了？不可以马上洗头哦，今天就不给你理发啦，明天可以来。”

　　一边凑在耳边说话，一边把轻柔的抚动改成十指干梳，为她活络血液涌动。

　　“未达年龄呢，还是少喝。当然达到了也要少喝哟！聚会喝可以兑点饮料，失恋喝可以来找我陪。”

　　未免有点太自信太自来熟了。

　　“是吗？那就说好了。”

　　一分钟时间不长不短。

　　起身以后提了包就要拉上同学离开这是非之地，又被那高自己一头的粉毛勾住挎包带子。

　　“精油，泡澡的时候每样加4滴解酒。”

　　也不管自己接不接受，拉开第二个夹层就丢了两个小瓶进去。

　　然后推着女孩们出了店门。

　　“芳龄女高们早点回家哟～太晚了有危险分子！”

　　最疑似危险分子的人靠在门口冲大家招了招手。

　　“有空来店里照顾照顾生意！到时候录像发我一份呀～”

　　“什么录像？”

　　“走吧走吧素世！！”

　　“什么录像？！”

　　……

　　长崎素世喜欢泡澡，所以母亲买了个带大浴缸的三室一厅。

　　母亲经常不在家，所以主卧给了长崎素世。

　　浴缸就在主卧的卫生间。

　　挎包的第二个夹层的确是她放唇膏、湿巾这一类东西的地方，现在多了两小瓶精油，看起来也并不突兀。

　　热水已经放好了，浴室水雾弥漫，长崎素世宽衣解带。

　　“每样4滴……”

　　一个是薰衣草，一个是橙花。

　　心脏微微震动的感觉似乎有在减轻，没包裹紧的头发散下来一小撮，被水浸湿。

　　“头发……有点长了……”

　　白雾把她包裹。

　　……

　　暑假很快要结尾了。

　　新高中管教不太严格，身边很多人比较散漫。大家都已划分为既定的团体，长崎素世没有想要硬融。

　　保持一个“对大家都很友善呢”的印象就好，午饭不要落单就好，放学别一个人走就好。至于身边人是谁，其实也不太有所谓。

　　况且有了前两天被迫饮酒那事，她更有点不想参与深度社交了。一是对当时懈怠、触犯律法的自己深恶痛绝，二是对自己被摸头的视频深恶痛绝。

　　最后几天假期，该做什么呢。

　　捻着自己披散的栗色发丝，从阳台的摇椅上能看到一个巷子的入口。

　　原来就在楼下啊。怎么从来没注意过。

　　两瓶精油还摆在她的梳妆台上，二层木格子虽然空，但并不该收留这两个小玻璃瓶。

　　搜过了，是平价牌子。长崎素世也点了个收藏，省点钱总没错。

　　妈妈给的钱她存了不少，不知什么时候会用到但……就是存了。

　　也许长崎素世生来就需要有备无患。

　　零星的人会进那条巷子，就算去也不像是去理发的。

　　去吃1200日元一位的自助烤肉，或者是巷子里居民楼的住户，或者别的。

　　她真的想象不出什么人会想不开跑到一个巷子里面去剪头。

　　所以那家店可能没什么营收。有点可怜。

　　……

　　“哟，小妹！来照顾我啦？”

　　今天穿的是棕色纽扣衫和蓝白色短裤。

　　“喏，你东西。”

　　“哇哇来得正好呀，我刚准备买新的呢，还好没下单！怎么样？效果好不？”

　　“还行吧，谢谢你。”

　　“有帮到你就好～哼哼～”

　　长崎素世重新打量了一下店。

　　比较现代风的装修，挺随大流的。不同的就是玻璃门内配了帘子可以把光全部挡上。

　　左手紧挨着门口是收银台，再进去，两面落地镜和美发椅。

　　右手一条靠墙长沙发，能睡下个人，是那种有软软短毛的懒人类型。沙发前小桌、凳子一应俱全。

　　房间右边再内侧是两架洗头椅，左边再内侧，一个大大大架子放了很多这样那样，和一扇门。

　　“怎么啦？觊觎我的领地吗？”

　　粉毛傻笑起来会张嘴，圆尖的小虎牙就探出来，很白净。

　　“这是你的店？”

　　“嗯嗯，一人承包哦！来不来剪个头？剪一个吧剪一个吧剪一个吧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

　　店长突然变异了，合掌对着长崎素世三叩九拜。

　　实在受不起如此大礼。

　　“？……彳亍口巴……”

　　那就是，长崎素世第一次在这里花钱。

　　3.

　　“别说这么奇怪的开场白啊。”

　　“欸？怎么了嘛……”

　　理发师正用柔软的毛巾轻轻包裹按压她的头发，吸水的同时避免毛鳞片损伤。

　　“你不觉得——算了……”

　　“仪式感啦仪式感～”

　　长崎素世觉得她故意“会错了意”，而又一脸天真地笑着。

　　二十多岁了怎么可能不懂？这种很恶劣欸。

　　把头发分10区夹好以后，粉毛把看不懂的瓶罐里的液体抹在手心，从她的后颈向前，一片片区域涂抹。

　　以前还尝试向长崎素世讲解这个瓶里的有什么功效，那个动作怎么帮助吸收，被长崎素世说了一句“不用告诉我，我相信你”之后就变得安静又高效了。

　　感觉是弄哭了以后一句话就能哄好的类型。

　　“我说，”

　　“怎么啦，小妹？”

　　卷筒发束加夹固定，包保鲜膜，盖热毛巾。

　　“你是t还是p？”

　　安静。长崎素世在安静中暗笑。

　　“嗯……都不是哦小妹～是enfj啦！”

　　长崎素世不笑了。

　　“是吗，谢谢你告诉我这个。”

　　沉默地坐了一会，得闲的店长刨了刨手机，一如既往问她想听什么。

　　“听你的就行。为什么每次都要问？”

　　“万一这次小妹有想听的呢～愿意为了你开通会员哦～”

　　比较反直觉的是，店长喜欢听民谣，悠扬的、抑情的、憾惗的。

　　耳濡目染，长崎素世也逐渐地喜欢上木吉他和人声的自然之味。

　　也许有些方面不得不承认，这人品味还可以。

　　长崎素世的嘴自己笑了，又被她的理智压下去。

　　接下来要用温水冲洗，再用毛巾压、冷风吹，直到还有点润的地步，然后粉毛会仔仔细细帮她把头发梳一遍。

　　已经能记住这套完整流程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没有刻意去记忆却留在你的脑子里，甚至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

　　无聊的想法在脑子里转来转去，直到细心的理发师摸摸她的头顶:“好啦，小妹～”

　　结账的时候长崎素世想起来个事，一个占据她们两个生活很大一部分的事，而且可以让她笑两辈子。

　　“哎，有个事。”

　　“怎么啦小妹～想和我有事吗～”

　　贱兮兮地敲着键盘。虽然收入不多，但还是要走流程。

　　“……一天鬼话连篇的。你，知道我名字吗？”

　　这下长崎素世真在安静中暗笑了。

　　“小妹！容许我向你介绍我自己！”收银台后边的人立正，严肃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千！早！爱！音！24岁！您的私人护理师！如果您容许的话还可以为您设计造型，别再每次只是‘剪短及肩’或者‘简单护理’啦。这位亲爱的可爱的小顾客，可以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嘛～”

　　她露出洁白的一排牙，脑袋向前靠了靠，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长崎素世摆摆手，丢了几张纸币就转身了。

　　“问了别人名字自己不说吗？！太阴了吧小妹？欸小妹你钱给多了！！”

　　高中生小妹一手已经推开了玻璃门，转回头来眨眨眼:“千早——店长，给我办张卡吧，记长崎素世。”

　　一溜烟拐出了巷子，蓝白条纹的裙角摆荡着消失在巷口流光中。

　　千早爱音捻了捻几张大额钞票，算着长崎小同学还能来几次，在电脑里输入了Nagasaki soyo。

　　又摁住删除键清空，用食指一下一下拼出一个新词，soyorin。

　　门外的巷口不再有人来往，安静得像一副灰暗的画。

　　长崎小妹，是什么时候开始常来的呢……

　　去年秋冬吧？

　　2.

　　距离长崎素世上次理发已经两个月了，披散的时候长度已经过肩很多。

　　以前头发很长的时候似乎没有太注意过，但只要剪短一次，就觉得打理起来很方便。这种突然的感觉占据生活，以至不想让其离开。

　　长崎素世有点忘不掉那种感觉了。

　　她需要再去一次理发店。

　　九月中下旬，秋雨阴湿绵绵。凉风已经开始扯衣服，正是穿外套的时候。

　　长崎素世套上丑到爆炸的青蛙皮绿色校服就出了门。去剪个头发不必特别打扮，她要见的也不是什么很正式的对象。

　　下楼，等红绿灯，过马路，踏进巷口右拐。

　　今天是周五，她下了下午的课才迎来无人打扰的清幽周末。吃过晚饭的现在，路上行人并不稀疏，多数是饭后散步，漫溢着宁静的氛围。

　　这种三四线城市挺好的，路上的人都似乎很和善。

　　进出巷子的人都是左拐——烤肉店生意确实火爆，酒气和汗味打湿了空气。

　　长崎素世还是更喜欢整洁、简约且有好闻味道的地方。所以推开理发店门的时候，感觉得救了。

　　沙发上躺着看平板的粉毛店长很乐意看到人来，一抬头发现是栗发小姑娘，眼瞳抖了抖，有些惊讶。

　　“没想到还会来呀，小妹。”

　　“该剪了，就来了。”

　　店长第二次领着长崎素世来到洗头椅，温柔地为她垫上毛巾，把柔密的发丝握在手中。

　　“水温还可以吧？力度呢？”

　　“都好。”

　　“摸起来不像染的。”

　　“因为是天生的。”

　　“好厉害，天生蜜茶棕。平常会不会有点显眼？”

　　“比你的好。”

　　理发师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的头发是粉色。

　　“我也是天生的哦——”

　　“怎么可能？突破人类基因库束缚了吧？”

　　“真的啦，这么稀有，要不要我截一簇给你纪念？”

　　“那还是不必了。”

　　洗发水两遍护发素一遍，坐到美发椅上被升高。

　　店长从身后给长崎素世围上粉色理发围布，近近地为她打结，确保颈部不会勒到。

　　高中生妹妹的后颈脖非常鲜嫩，手指不经意擦过时像是碰到了软软的豆腐。

　　啊停停停想什么呢顾客是上帝顾客是上帝顾客是上帝！

　　“想怎么剪？我可以设计造型哦～”

　　“暂时没有那种打算。剪短到肩膀就好，刘海可以修一修。”

　　“欸——不相信我的业务能力嘛！”

　　粉毛贫嘴着，从长崎素世左面旋到右面，小剪刀咔嚓咔擦地响。

　　“校服还是这个丑样啊，我给他们重新设计一套都比这强吧。”

　　“你读的也是这所高中？”

　　“嗯嗯～纯血本地人哦！你现在是高三？”

　　“高二。”

　　“哦？这么说……小我6岁？长得很成熟哦小妹，漂亮漂亮。”

　　“今年19，留过一级。”

　　“哦哦，那就是小我5岁。”

　　理发师不找话茬了，一时有点安静。

　　碎发一点点飘落在地，长崎素世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和围着自己转的粉毛，觉得自己像一朵花，被不断修剪去多余的枝叶。而理发师就是那位全心全意的园丁。

　　有点困，想睡觉。

　　“小妹，想听歌不？”

　　“可以，正好没事做。”

　　“喜欢听什么歌手专辑？”

　　“没有喜欢的，平常都是随便点个歌单听。听你的吧。”

　　理发师蹬着她有轮子的圆凳椅，滑到收银台旁动了动鼠标，店里扬起木吉他弦的缓振和低沉的男声。

　　“没想到你会喜欢这种。”

　　“以为我会听欧美？太刻板印象啦～其实听的都是老歌哦。咋样，我乐品？”

　　她给吹风机装了个扁嘴，篦子配着热风给长崎素世烘干着。

　　旋律悠扬，刚好长崎素世也喜欢慢歌。

　　“嗯……不讨厌吧。”

　　“那就是喜欢咯。”

　　“话不是这么说。”

　　“哼哼。”

　　关了吹风机，再用牙剪修发尾和刘海。

　　店长离长崎素世很近，目光炯炯地整理她的八字刘海，压着呼吸避免吹乱头发。长崎素世眼睛微抬望着她。

　　这人虽然一直贱兮兮地笑着，眼睛里却有血丝，感觉她很累。

　　啊，对视了。

　　长崎素世垂下眼皮，理发师笑了笑没说什么。

　　“还是2500日元，学生打八折。”

　　“高材生，算错了哦？3500日元打八折是2800日元。”

　　“那就，小美女打七折。”

　　不光是笑得贱吧，这人。

　　其实五官给人感觉有点瘦削冷峻，但是爱笑和虎牙削减了几分锐气。至于偏灰的眼睛为什么让人感到这么疲惫，长崎素世觉得这不是一个学生该去问的。

　　“拜拜，小妹～头发有点干燥要多护理哦！”

　　理发师仍旧送她到门口，替她把门拉开，咧着嘴挥手道别。

　　“……你会吗？”

　　“嗯？什么？”

　　“护理。”

　　“会倒是会哦～小妹想增加服务内容要加钱哦～”

　　“我下次来。”

　　“那——就，再见小妹～你真可爱。”

　　于是十月初的时候栗发又来了粉发的店里，十月末也来，十一月也来，十二月也来……

　　“喏，那个阳台就是我家。很近就经常来了。”

　　她们一人嚼着一半杂粮煎饼，在巷口看着那些不高的楼栋堵住整个天空。

　　秋天在这里像喘不上气的人，没有几天就死掉了。

　　秋雨一停，熟来熟往的街道转而迎来凌冽、吞去大半春暖的冬风，街道上只有金黄杏叶如钱纸飘洒。

　　然后又在某个雨后天晴，暖气团笼罩整个五六七八月。

　　理发师每次都吹嘘自己的造型能力，高中生小妹从没采纳过。

　　剪短及肩或简单护理，是她会说的全部选择。

　　她们听了很多城市民谣。

　　直到很讨厌的体能检测时，看到南飞的群雁重新徘徊在操场上空，长崎素世手机里终于有了一个正式的、没有名字的歌单。

　　用了她们第一次一起听的歌作封面。

　　4.0

　　下课了。

　　最近长崎素世在看些小说漫画。因为留级的缘故，学习上比较目前比较轻松，都是已听过的东西，所以找了点娱乐。

　　明天周六，可以去书屋看看有没有新刊，她有些期待第七卷的发展。上周末刚去过理发店，这周就不去了。

　　还好学校离家不远，16:50下课，现在17:02，她已经走到红绿灯。

　　过了马路就是自家的居民楼，左后方是半个月去一次的巷子。同学在上个路口就挥手道别。

　　包里手机震了震，她有点讨厌这种感觉，目光凝在红灯，等走了5秒才拿出来。

　　一个不想看到的头像顶着红点。

　　是一之濑。

　　>一之濑:素世，下课了没？

　　>一之濑:爸爸来看看你

　　>一之濑:家里的门锁什么时候换的呀

　　>一之濑:爸爸没有钥匙，在门口等你哦

　　得了，长崎素世迎接周末的大好心情毁了。

　　和母亲报了信，一如既往没有已读也没有回复。

　　长崎素世想，母亲一直是个哑巴。

　　绿灯亮了，她看着12秒慢慢退到1，看着红灯小人站定，手机屏幕熄灭下去。

　　长崎素世转身，向后走进了巷子里。

　　“半价便当？”

　　小桌前的千早爱音抛下塑料盒，有点窘迫地抬头看她。没戴眼镜，黑色镜框丢在桌角。

　　全套绿校服且提着书包，散开的发尾刚好扫到肩膀，曲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可爱得心震。

　　说起来一年过去soyorin竟然只比自己矮半个头了。

　　“才放学？上周不是刚来么？”

　　虽然被打了岔，但长崎素世还是皱眉回答:“没带钥匙回不了家了。”不过不是真话。

　　千早爱音接过长崎素世肩上的包，扔到美发椅上。

　　“记得你是独居吧，需要我帮soyorin联系开锁公司吗？”

　　“……你让我坐一会就行。还有别叫那个名字。”

　　懒人沙发的确舒服，要不家里也买一个。

　　千早爱音看了看侵占自己领地还一副“我不想和你说这个”表情的长崎素世，拖了个凳子坐在她对面，又端起塑料便当盒。

　　“能吃饱吗？”

　　“最近减肥呢，吃这个我都嫌撑～”

　　长崎素世看着埋头吃的千早爱音，分不清这种带点苦涩的玩笑是不是真的。

　　这里的经营状况的确不是很好。

　　长崎素世来的时候挺少见过其他顾客，她有时都怀疑千早爱音是自己养活的。可是贫穷的店长还是每次只收她2500日元，贯彻“小美女打七折”原则。

　　说真的，她宁愿千早爱音坑一坑她，如果能别吃这看起来就很廉价且填不饱肚子的玩意儿。

　　长崎素世伸手轻轻拉住粉毛的盒子底，偏过头去不看她投来的疑惑目光。

　　“我没吃饭，陪我出去吃。”

　　希望你识相一点。

　　“我吃饱了。我给你钱你去吧。”

　　这粉毛怎么这么爱装？自己都吃上这个了还要请客？

　　长崎素世咬咬牙，挤出“陪我”两个字，撒开手一副“你爱来不来”的样子。

　　千早爱音叹气放下了饭盒。

　　小妹今天又是刻意不回家，又是对自己撒泼的，不知发生什么了。但是青春期嘛，有点叛逆很正常。

　　千早爱音既不敢过问她的私事，也不能放着一年零三个月的老主顾、相差五岁的好朋友、稳定的经济来源不管。

　　“soyorin小妹～我没吃饱，我们去吃中式杂粮煎饼吧。”

　　据千早爱音去年冬天的记忆，素世饭量不大，一个完整的中式煎饼就能喂饱，自己奢侈一把再吃一个，开销也不算大。

　　待会见，我的150日元。接着起身准备把没吃完的半盒猪排便当放进冰箱。自己是先甜后苦派，肉排已经吃了大半，但米饭还剩了不少，明天还能凑半顿……然后被soyorin丢到了垃圾桶。

　　永别了，我的150日元。

　　收拾好垃圾丢在巷口外的垃圾桶。“走吧。”回头看向帮自己锁了门，拿着手机跟上来的小妹，感叹这校服全套更是丑得没边了。

　　不过小妹很可爱呀，很清澈的感觉，让千早爱音想起无忧无虑的读书时光。

　　两个饼，都原味少辣。

　　如果你和别人点单的时候发现你们口味一模一样，你真的会有想和她吃一份的那种认同感。

　　去年冬天的千早爱音就这么高兴。当然现在也是。

　　那天是周日，soyorin说她下午三点社团有个紧急练习。

　　她们两点半理完了发，小妹闲聊说中午饭没吃，千早爱音马上拉着她出了巷子左拐，一直向下走到马路拐弯处，转角上一家两三平米的“店铺”，摆着一个奇特的摊饼用大圆盘。

　　“我不喜欢加别的料，感觉破坏原本的风味。而且我不太能吃辣。”

　　“嗯，我也这么觉得呢。”

　　她们只花了400日元买了一个原味少辣，让老板分成两半隔开装。

　　从马路尾向上走，走到中间的位置是巷口，走到头再右转就是去长崎素世学校的路，千早爱音从没踏足过。就像长崎素世也没有来过这家煎饼。

　　明明两个人都在这个地方生活了挺长一段时间，活动的轨迹却始终沿着几条固定的线走，从未相交。

　　当然现在不是这样了。

　　“小妹，好吃吗？”

　　“还行，不讨厌。”

　　“那就是喜欢咯。”

　　“……”

　　“……喏，那个阳台就是我家。很近就经常来了。”

　　没再说话，靠在巷口吃完了饼，小妹就走向马路头了。深蓝色的冬季校裙轻轻摆着角，走得很稳重端庄。

　　不知什么东西反射了哪里的光，在千早爱音眼睛里一闪一闪。她看着长崎素世的栗发和裙角消失在拐角，又抬头瞥了一眼对面楼上的阳台，有个木质摇椅在那里。然后独自走进巷子，钻回她的店。

　　至于这次，她们花了800日元。千早爱音还没摸到包素世小妹就付了早已攥在手里的纸币。

　　走到巷口时她们不约而同站了站，看着对面楼上的摇椅，安静地吃着。

　　千早爱音咬得太急，虎牙刺到了舌头，被长崎素世说了一句活该又问了一句还痛吗。

　　“soyorin，感觉你一点都没把我当成大姐姐欸。”

　　素世没接这没头没脑的话，留意了一下红绿灯前来往的人，一之濑的身形没有出现。

　　吃完把包装丢在巷口垃圾桶，就一同钻回一砖半瓦都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小巷。

　　“你下班以后回家吗？”

　　“咋了？我家就在这。”

　　千早爱音拿包裹了一半绣痕的钥匙怼了会锁孔，拉开玻璃门放下挡光帘。

　　小妹坐回沙发，看来没有离开的打算。

　　“什么意思？你住这附近？”

　　“你坐的地方是我的床，素世小妹。”她这次笑的时候没有露出牙齿，而是带点尴尬地摸了摸后颈。

　　长崎素世站了起来。长崎素世又坐下去。

　　“你晚上都睡这？没有……别的房子？”

　　“这块地方是我的全部积蓄啦，”千早爱音没有坐小板凳，贴着长崎素世左边坐下，拍拍沙发。“你看，这是床，这是餐桌，那扇门里面一半我改造成了储物间兼半个厨房，一半是卫生间。每天我都在家上班，嘿嘿。”

　　这就是千早爱音给玻璃门装了挡光帘的理由。她每天晚上要在这里入眠，而对面的烤肉店24小时营业，还时常有人喝到半夜。

　　想不出话来回答。长崎素世似乎总是接不上千早爱音的话，有时是没跟上脑回路，有时是单纯不想理，有时又害怕她伤心。

　　也许千早爱音只是需要一个人听听她说话而已。长崎素世不回话的时候，她也只是用目光蹭蹭长崎素世的面庞，然后温顺地开启下一个话题。

　　长崎素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资格去宽慰对方，毕竟她是无忧无虑地花着妈妈的钱来到这里理发的顾客。

　　想到钱又开始头疼，一之濑不知还在不在家门口。

　　“爱音，我觉得你这沙发好像能睡下两个人。”

　　“啊？你要在这里过夜吗，soyorin？！”

　　压下被直呼名字的震惊，千早爱音先选择保护自己的床。

　　“不可以吗？我……不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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