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饮食男女

“所以说！在打牛胰腺慕斯的时候没有放冰块对不对！？”空坐在德波大饭店的厨房一角，用刀切下一块酿猪脚，沾上马德拉酒和波旁酒的酱汁后放入口中。

猪脚的口感正好，里面蘑菇的夹层也正好，只是…

“慕斯打成这个样子，你们都不尝尝的吗？都粉了！粉了！澥了！”

“对不起……爱可菲……”

“不要向我道歉！食材啊！你们花了这么多钱买的胰腺就这么糟蹋了不觉得很可惜吗？！甚至连这几款酒都是从蒙德买的！”

“对不起……胰腺……”

爱可菲咽下嘴里的食物后，暴怒地跺着脚，小高跟鞋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像她骂人时动听的声音。

“现在！我再给你们演示一遍应该是怎么做的，你们一个个的都别走神了！”

对于枫丹的大小饭店，孟春的季节限定菜单要尽快定下来了，德波大饭店选择了此时的羊肚菌作为主菜的特色，用敞亮的红酒蘑菇汁配猪脚酿小牛胰腺慕斯。这个时候的特殊栽培的羊肚菌味道鲜美，又不会有秋季的菌类特有的厚重泥土味，而春季的猪再经过一个冬天的消耗后去除掉了很多的油脂。在确定菜单后请爱可菲出山替他们把关，在第一次试菜的时候爱可菲处理得很好的慕斯却在第二次改善了配方后出了问题。

口感要精致，层次要丰富，外观要华丽，而味道必须像一道交响乐那样从第一口就抓人心神。

而现在的慕斯，别说交响乐了，连提亲都拉不响。

“唉……” 空扶着太阳穴，爱可菲边做边骂的情景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姑娘，性格也好，情商也高，就是一旦和料理扯上关系，那可就不光是耳朵的摧残，更是内心的一次全方面蹂躏。如果不管管她，她能从一个人的脚指甲缝批评到每一根发丝。

“看见没？做慕斯，尤其是这种以动物蛋白质为主的，不能温度过高！” 她一面往料理机里放着冰块，一面指着鼻子骂着一旁刚来的学徒。“你在这里干什么？碍手碍脚的连冰块都不敲开是要我怎么用！？”

“一旦温度过高！你！告诉我会发生什么？”

“呃……” 一旁的甜点师汗流浃背，支吾半天答不上来一个字。

“没用的东西！好歹你做甜点的，没做过慕斯？整个厨房都说不上来吗？”

“蛋白质会变性……”

“没错！看来莎凡娜还记得！那为什么这次忘记控制温度了？”

爱可菲的语气稍微软化了一点，但依然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料理机的情况，身上散发的气息仿佛能把人冻伤一样，看样子也不需要冰块了。

“……是我……” 那个学徒颤颤悠悠地把手举起来，缩着脖子等着她劈头盖脸一顿骂，但是预想的情景并没有发生，爱可菲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打开盖子把做好的慕斯盛了出来。

“过来。” 冷冰冰的语气不允许有一丝质疑。

学徒畏手畏脚地走了过来，爱可菲把盘子放到他面前，示意他用勺子盛出来一点，然后带着他把盛出来的慕斯煮熟。

“现在直到为什么要控制好温度了吗？” 她看着学徒的眼睛，问着他。

她又顺势把自己那盘只切下来一片的猪脚放到他面前，用勺子擓出原有的慕斯，塞进了他嘴里。

“……蛋白质变性后会失去胶质导致……膏体变散。”

“嗯，你舌头还是好使的，这就够了。以后多问多看多做，你这帮前辈，虽说功夫还不到家，但是至少比你强些，懂了吗？”

“是！”

直到夜深了，今天的月亮藏在云层后面，枫丹的街道上除了路灯以外没有别的光源。德波饭店的后门悄悄打开，一道人影背着另一道身影缓缓地走出来。

爱可菲筋疲力尽地躺在空的背上，他驮着爱可菲，慢慢地朝着灰河的方向走着。她在后面摸着空的麻花辫，无意地将发尾摆弄到鼻尖，捕获他或有若无的味道。

“今天，弄得太过火了了吧。”

“……”

“我看那个学徒吓得快成黑白色的了。”

“……谁都是这么过来的，在厨房不被骂个千八百回，失败个千千万万次是不可能成功的。”

爱可菲的头发也垂在空的前胸，身上传来一股烟火气。

“你头发味道真特别。”

“……香的？”

“是柴火味。”

“那是被锅气熏的。”

“……”

“你不嫌我凶？”

“凶的师傅教得快。”

空努力地不去想身后女孩柔软的触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对着话。

“那你也累成这样，不是说只是指导吗？”

“啊……虽说作为厨师，我体力还行，但是熬一晚上边骂边做，人还是受不了呢……”

“不是……我是说，值得吗？”

“值得，这是身为厨师的快乐。当年父亲为我讲述厨师这一行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成为守护枫丹的饮食界的一员之一了。” 爱可菲把头靠在他肩上，抱得更紧了些。

空听着女孩开始娓娓道来自己幼年的故事。

一个并不是那么富裕的家庭，一个沉迷于厨艺又好学的姑娘。调味料之间的协调的指挥，面包出炉时气味的形状。虽然很辛苦，当学徒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在被窝里流眼泪，但是每次看到客人的笑容，口中料理的香气，都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所以，当刚出炉的面包棍在嘴里咀嚼的第一下，外表酥脆的口感，里面柔软的内芯，还有层层递进的小麦香味。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发自内心地觉得 ‘啊，活着真是太好了。’ ”

“面包这种东西，就算是多烫都必须在刚出炉的时候吃。”

”哦？” 爱可菲诧异地看向空地后脑勺，用手在他的头上画着发旋的方向。“我还以为你很怕烫呢。”

“……我很怕烫，这是真的。”

“原来你真的怕烫啊！我还在想为什么你吃东西的时候都会露出有点痛苦的神色呢。”

“那是因为……凉了就不好吃了。” 空调整着爱可菲在背上的位置，手抱着她的大腿。

“失礼了。”

爱可菲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她能感觉到空那双手比自己手上的茧子还多，勒在大腿下侧让她不由得害羞起来。

“手上茧子有点多，弄疼你了就说一声。”

“没……没事……” 她把头埋在空的肩颈处，鼻息撩拨的空有点发痒。虽然她轻轻呢喃着，但是声音里的慌乱是藏不住的。

“快到了。”

“嗯……”

其实还有十多分钟的路程，但是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拆穿。她在背上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就像是年少时被父亲背着去采野生的食材一般。

‘啊……那时，采的是什么来着……？’

所以爱可菲缓慢地合上双眼，呼吸匀称而绵长，在他背上睡着了。

灰河里仍是那番光景，一路上仍是只有路灯照在略显简陋的道路上。鞋子走在铁皮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让爱可菲稍微有了醒过来的迹象。

“爱可菲，醒醒吧，到家了。”

“唔……嗯，明天见……” 看得出来爱可菲是真累了，嘟嘟囔囔地和空道别。

门轻轻地关上了。

灰河静静地流淌，灯光在水面上闪着碎银似的波光，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

空走在回程的路上，“路过”德波大饭店的时候看到大厅的灯都关上了，但是厨房的灯依然亮着。门口的自行车都被骑走了，只剩下一辆还锁在停车处。料理机的声音所说细小但仍是清晰地从里面传出来，刀具和砧板敲击的声音，灶台的声音。这一切都让他停下了脚步，手指有节奏地在腿上敲着，和夜晚的风一起等待太阳的升起。

直至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斜斜地洒落在芙宁娜房间阳台上，染亮了那一扇半掩的窗帘。那时，空的房门才在走廊尽头“咔哒”一声轻响，被钥匙缓缓打开，脚步声轻得几乎没有回音，像是怕惊扰这座沉睡的公寓。

随后的整整一天里，楼上传来打字机“哒哒哒”的疾响与小提琴高低起伏的旋律交织回荡，从晨光微熹到黄昏漫下，再到夜幕低垂。那声音时而如思索的脚步，时而如情绪的独白，一直响到月亮西沉、天边泛出晕白。他才终于停下手中动作，伏在桌边沉沉睡去。

“呦！大音乐家，又有新想法了？”

“嗯。这次的作品，我想聚焦在平凡人的生活。”

“那……不会太受欢迎吧。”

“没事，这次的听众不会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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