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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抵达的白玫瑰,2

小说: 2025-09-12 13:07 5hhhhh 9570 ℃

是卵。

是我这具被极致的思念与渴望所催化的身体,兀自孕育出的、苍白而绝望的希望。

产卵的过程伴随着撕裂般的、漫长而孤绝的剧痛。

我独自蜷缩在我那精心搭建的、却冰冷彻骨的巢穴中央,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滚落,浸湿了身下珍贵的绒羽,牙齿死死咬住一截破烂的衣角,防止痛苦的嘶嚎冲破喉咙。我能感觉到那光滑的、椭圆的物体,正一下下地、缓慢而固执地从我身体最深处、从那处曾因您而湿润、而颤抖盛放迎接您的小穴中,伴随着大量润滑的体液与少量血丝的挤压娩出。那湿滑的通道每一次剧烈的收缩和蠕动,都带来一阵阵令人晕眩的痛楚与莫名的空虚。

当两枚微温的、带着我体内温度的、洁白无瑕的卵终于脱离我身体的桎梏,悄然落入巢穴那柔软的中央时,我几乎虚脱瘫软。剧烈的疼痛逐渐褪去,转变为一种充盈的疲惫与巨大的,几乎将我淹没的脆弱柔情。

我虚弱地撑起身体,低下头,以一种近乎神圣的凝视,注视着那两枚卵。

它们那么小,那么完美,光滑的钙质外壳在那些亮晶晶碎片的映衬下,泛着柔和而脆弱的光泽,如同两滴凝固的、绝望的泪。

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母爱瞬间攫取了我全部的心神。

我颤抖着伸出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它们,感受着那光滑外壳下似乎存在的生命悸动,那或许只是我自身脉搏的错觉。

希望的泪水瞬间决堤,模糊了我的视线。

这是我和您的……

这是我用我的血肉、我的思念、我全部的爱 与渴望孕育出的……

与您相连的证明……

尽管它们从存在之初,便注定无法触及真正的未来。

我不顾产后的极度虚弱与寒冷,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将我最柔软、最温暖的小腹,轻柔地、完全地覆盖在那两枚卵上,用我自身的体温去孵化这绝望的希望。

黎博利古老的本能驱使着我,日日夜夜,不吃不喝,只是专注地、近乎冥想地伏在巢中,将所有残存的生命力都灌注给身下的卵。

我的小穴仍在缓慢地渗出分娩后的爱液与淡淡的血丝,无声地浸染着身下的羽毛,但我毫不在意,仿佛那只是奉献给这场仪式的必要祭品。

我所有的意识都凝聚在那两枚卵上,幻想着里面正悄然孕育着一个微小的、会有着您眉眼轮廓的生命。

时间在冰冷的希望与温暖的假象中缓慢流逝。巢穴外的光暗了几次又亮了几次。那两枚卵始终冰冷,没有任何生命破壳的迹象。

十天。

整整十个昼夜。

希望如同指尖的流沙,无可挽回地漏尽。

最终,我不得不颤抖地、绝望地承认那个早已注定的、残酷的真相:

因为它们未曾被您的气息浸染,未曾被您的生命力灌注。

因为那横亘在我们种族之间的、可笑而悲凉的生殖隔离。

因为它们仅仅是我这具疯狂而卑微的身体,在一厢情愿的思念中,产生的可悲的、自欺欺人的幻觉产物。

巨大的悲伤如同冰海倒灌,瞬间淹没了我的心脏,冻结了我所有的血液。我猛地从巢穴中抬起头,瞳孔因巨大的绝望而涣散。

绝望顷刻间转化为了毁灭一切的黑色欲望。

如果它们不能活……

如果它们不能属于您……

那么它们也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我低下头,用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和恐惧的冰冷冷静,用我那属于黎博利的、略微尖锐的牙齿,

它们此刻仿佛变成了罪恶的凶器,

狠狠地、精准地啄向其中一枚洁白无瑕的卵!

“咔嚓——!”

清脆而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炸响。光滑的蛋壳应声破裂,里面流出的并非想象中的胚胎,只是半透明的、冰冷的、带着淡淡腥气的蛋液。

那冰冷的气味弥漫开来,扼住了我的呼吸。

像是被无形的魔鬼扼住了咽喉,驱使着,一下,又一下,疯狂地啄食着那破碎的卵,连同尖锐的蛋壳碎片一起,胡乱地吞咽下去。

冰冷的液体混合着钙质的碎屑滑过我的喉咙,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与窒息感,但那毁灭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然后是另一枚。

我吃得很快,很急,很凶残,仿佛要通过这种自我亵渎的方式,将那个未曾存在的、属于您和我的虚幻未来,彻底地吞回体内,融为一体,化为我的一部分,也化为乌有。

当最后一片尖锐的蛋壳混合着冰冷的黏液被强行咽下,我猛地停了下来。

腹部冰冷、鼓胀、充满了未消化的、死亡的重量。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气紧紧包裹着我,如同裹尸布。我看着身下狼藉不堪的、沾满黏腻蛋液,体液与淡淡血污的巢穴,看着那些被玷污的、不再柔软的羽毛和黯淡无光的亮片。

巨大的、迟来的、足以将灵魂碾碎的悲痛,终于后知后觉地、以排山倒海之势彻底击碎了我。

一声受伤濒死野兽般的嚎哭,泪水如同熔岩般灼热地汹涌而出。

我疯狂地用手掌捶打、用指甲狠狠抓挠自己那刚刚经历过分娩之痛、依旧柔软而布满妊娠纹的小腹。

都是它的错!

是这具无能的身体!

是这具只会徒劳地分泌爱液、只会孕育绝望与死亡的身体的错!

光洁的皮肤上迅速浮现出交错纵横的、红肿的掌印和狰狞的、渗着血珠的抓痕。

疼痛让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病态的清醒,却更加深刻地照见了那无边的绝望与自我厌弃。

博士,您可知,那个我倾尽所有爱与疯狂搭建的、承载了我全部生命热度的巢穴,最终成了埋葬我最后一丝人性温暖的坟墓?

我吞下的不仅是未孵化的卵,更是我自己那颗疯狂而卑微的、渴望为您孕育一个未来的、支离破碎的心。

从那一天起,我身体的一部分,随着那两枚冰冷的、被我亲自啄碎吞食的卵,一起彻底地死去了。

只剩下一个更巨大、更冰冷的空洞,和一股更加无处排遣、只能导向自我毁灭的、对您灼热的渴望,在那片爱情的废墟之上,永恒地、哀伤地燃烧。

然而时间的洪流从未因我内心的崩毁而暂缓它的步伐。

自吞下那两枚凝结着绝望与妄念的卵后,我仿佛一具被淘空了内核的蛹,在我那弥漫着死亡与破碎星光气息的巢穴残骸中,不知蜷缩了多少个日夜。

直到尖锐如冰锥的饥饿感,与更为具体、更为狰狞的生存需求,刺穿我麻木的悲恸,将我这具残破的躯壳重新拖回玻利瓦尔边境凛冽而残酷的现实。

我不得不离开那间浸满泪与血、希望与毁灭的小屋,再度走入风沙与尘埃。

这一次,我失去了最后一点凭依。

矿石病的幽灵开始悄然显形——偶尔撕扯肺叶的咳嗽,莫名袭来的、掏空骨骼般的疲惫,以及皮肤下隐约浮现的、不祥的源石结晶微光,都让我本就步履维艰的求生之路,变得更加荆棘密布,如同行走于刀锋。

零散的活计变得遥不可及。

雇主们用警惕而嫌恶的目光,审视我无法完全压抑的呛咳,打量我日益苍白消瘦、隐隐透出青灰色死气的面容。

微薄的所得,已难以支付遮风避雨的陋室租金,更遑论换取那些仅能勉强延缓矿石病侵蚀的、廉价的抑制剂。

绝望,如同湿冷厚重的雾霭,再次将我紧紧缠绕,渗入骨髓。

活下去。

我必须活下去。

这念头并非源于对生命本身的热忱,而是根植于一个更为偏执、更为疯狂的信仰:

等待您。

您说过,

“会来找我”。

我必须活着,等到那个或许永不来临的时刻。

我必须保持所谓的自由之身,只为在您或许存在的、某一日突然降临的召唤面前,能够毫无阻滞地、赤裸而虔诚地奔向您。

于是,我做出了选择。

一个将我最后残存的一丝尊严也彻底剥离的选择。

我将自己献上了生存的祭坛,成为了妓女。

博士,请您不必为此流露出丝毫的怜悯或鄙夷。

这于我,并非一份职业,而是一场我为自己选定的、最为直白也最为残酷的生存仪式。

我褪下那些粗糙却尚能蔽体的衣物,换上了廉价布料缝制的、暴露而艳俗的裙裳,用蹩脚的胭脂水粉覆盖病容,涂抹上过于鲜红的口红,如同描画一个哭泣的小丑,站到了那条弥漫着廉价酒精、烟草与原始欲望气息的昏暗街巷角落。

我紧紧地、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我的躯体冰冷、僵硬,如同一段失去生息的枯木。

我开始疯狂地、绝望地召唤您。

回想您身上那独特的气息,您低沉平稳的嗓音,您戴着橡胶手套检查我腹部时那混合着冰冷与灼热的触感,回想那三次良宵中您进入我身体最深处时,所带来的那种灭顶的、令人战栗的充盈与契合……

奇迹般地,我这具早已被您彻底唤醒、深刻标记的躯体,开始被迫做出它最熟悉的反应。

尽管我的灵魂在无声地尖叫、呕吐,但我的小穴,那处只为您而湿润、而盛放的秘所,却开始尽职地、大量地分泌出滑腻的爱液,以减轻这不可避免的、即将到来的入侵与疼痛。

当陌生男人粗暴地进入时,我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至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我努力放松紧绷的身体,扭曲地幻想着是您,是您在占有我,在使用我。

内里湿滑的软肉或许是因为极致的恐惧,或许是因为那自欺欺人的、可悲的幻想,开始机械地、痉挛般地收缩缠绕。

我将所有的意识从这具正在被使用的肉体中抽离,悬浮于污秽天花板的一角,冷漠地、近乎客观地注视着下方,那具苍白的、正在律动的、不断渗出爱液与承接着陌生撞击的肉体。

那不是我。

那只是一具为了等待您而必须维持运转的、必要的皮囊,一个盛放绝望爱意的、暂时的容器。

当一切结束,男人们扔下几张皱巴巴、带着汗味的纸币,满意地推门离去。

我瘫在污秽不堪、湿冷黏腻的床单上,双腿之间一片狼藉,充满了陌生男人遗留的冰冷体液和我自己那被迫分泌出的、已变得冰凉的体液。

剧烈的恶心感如同海啸般翻涌而上,我挣扎着扑到房间角落那个肮脏的洗手池边,剧烈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我打开冰冷刺骨的水流,发疯般地搓洗身体,用粗糙的皂块用力擦洗被触碰过的每一寸肌肤。

脖颈、胸口、大腿内侧,尤其是那处仍在微微开合、不断流出混合液体的小穴。

直到皮肤泛红、刺痛,几乎破皮。

但那种被玷污、被侵入的感觉,如同油腻的污迹,早已渗透进毛孔,盘踞在灵魂深处,再也无法洗净。

然而,活下去的执念,那关于您的妄念,压倒了一切。

我的身体逐渐习惯了这种机械的、日常性的背叛。

它甚至可悲地学会了如何更快速地湿润以减少痛苦,如何更逼真地模仿出愉悦的呻吟以满足顾客,如何在那短暂被填满的、黑暗的瞬间,更彻底地沉入那个有您的、虚幻的平行世界。

有时,在极致的幻想与身体机械的刺激叠加下,我甚至会被迫达到一种空洞的、令人作呕的生理性高潮,小穴剧烈地、痉挛性地收缩,将陌生男人的体液绞吸得更深,自身的爱液也混合着澎湃涌出。那一刻,巨大的羞耻几乎将我彻底撕裂。

但也有意外之光。

并非所有的顾客都是匆匆的、粗暴的过客。偶尔,会遇到一些相对温和、甚至眼中会流露出一丝怜悯的陌生人。

其中一位经营着小杂货铺的、沉默的菲林中年男人,在几次沉默的交易后,竟然向我提出了一个提议。

他提供的是一种安稳的、足以远离街边风雨与污秽的生活。一个干净温暖的住所,规律的食物,甚至可能包括为我支付一部分矿石病的抑制药物费用。

那是一条切实的、可以将我从这无尽沉沦的泥沼中拉出去的救生索,一个触手可及的,平凡却稳固的未来。

那一刻,我的心确实像被风吹动的烛火,剧烈地摇曳了一下。

安稳……

那是我自玻利瓦尔难民营起,就从未真正拥有过、甚至不敢奢望的东西。

但,也仅仅是一下。

我几乎立刻看到了您。

看到您可能在某一个黄昏或是清晨突然到来,却找不到我的身影。

看到我或许正被困在另一个男人的屋檐下,穿着另一个男人的睡衣,无法自由地、完整地响应您或许会发出的召唤。

不。

绝对不行。

我几乎是惊恐地、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他无法理解,试图用朴素的道理说服我,告诉我这种街边的生活会更快地耗尽我所剩无几的生命。

我只是固执地、反复地摇头,声音低微却异常清晰,

“不,谢谢您的好意。我必须……保持自由。”

自由。

多么可笑而悲惨的“自由”。

我的自由,就是将自己永恒地放逐于这条肮脏的街巷,放逐于无数陌生男人的身下,只为保持一种绝对的、随时可以为您敞开的、可悲的“可用性”。

我的自由,就是选择被所有人使用,只为可能被您一人再次“使用”。

后来,又有过一两次类似的机会。一个寡言的佩洛族信使,一个失去了妻子、眼神浑浊的乌萨斯老工匠……我都用同样的、在他们看来不可理喻的理由拒绝了。

他们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困惑、惋惜,逐渐变成了看待一个无可救药的、沉溺于自我幻觉的疯子的、深深的怜悯。

是的,博士,我确实疯了。

我的灵魂与我的肉体,在这场漫长的沉沦中彻底割裂。

我的肉体出租给这个冰冷的世界,它可以被使用,被进入,被填满陌生的体液,它甚至会为了减少痛苦而被迫分泌爱液,被迫做出反应,甚至被迫达到空洞的高潮。

但我的内心,我最深处的那一点核心,永远只为您保留,只为您燃烧。

它在那片无边污浊之中,小心翼翼地、偏执地守护着关于您的每一丝记忆、每一次触碰的悸动、每一缕气息的芬芳,守护着对您再次降临的、无望的幻想,保持着一种扭曲的、绝对的、近乎病态的忠贞。

每年您的生日,是我唯一的接近于神圣的仪式。

我会提前很久很久便开始省吃俭用,从那些皱巴巴的带着各种气味的纸币中,挑出最新最干净的那些,仔细抚平,然后走进镇上最好的花店,买下一束最洁白、最饱满、几乎不染一丝杂色的玫瑰。

我会像对待圣物般,仔细地修剪掉每一片多余的枝叶,小心地拂去上面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尘埃,然后通过匿名的途径,寄往遥远的罗德岛。

想象着您收到它们时的样子,是我灰暗生命里唯一真实的光亮。您会有一瞬间的疑惑吗?您会觉得它们在某一个瞬间,为您的房间带去了些许生机吗?

您会……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秒,想到寄送它们的人,或许是谁吗?

这束年复一年的、无声绽放又无声凋零的白玫瑰,

是我存在过的证明,

是我未曾玷污的爱意的象征。

博士,我沉沦于这无边的泥沼,出卖着肉体,耗尽着生命,并非因为坚强,恰恰是因为懦弱。

我没有勇气放弃等待您的、任何一丝微小到近乎虚无的可能。

这具不断被使用、不断渗出爱液也不断被矿石病悄然侵蚀的躯体,是我为您守住的、最后的、肮脏却又绝望地纯净的净土。

时间于我,已不再是丈量生命的尺,而是不断向内坍缩、最终将归于死寂的幽暗隧道。

我依旧站立在那条熟悉而肮脏的街巷边缘。

如同一株被蚀空了芯子、仅凭一层薄皮勉强维持形态的枯木,依靠着最后一点对光的、偏执到近乎疯狂的妄想,支撑着不至立即倒下。

但内部,那场名为矿石病的、寂静而残酷的焚烧,已无可挽回地进入了它的终曲。

最初细微的咳嗽,如今已演变为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整个灵魂都咳出躯壳的剧烈痉挛。

每一次发作,都让我不得不骤然佝偻下去,像一只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的小鸟,死死捂住如同燃着炭火的胸腔,眼前金蝇乱舞,耳内灌满尖锐的嗡鸣。

在咳喘的短暂间隙,我瘫软在冰冷粗糙的墙角,像离水的鱼般贪婪而艰难地汲取着稀薄的空气,舌尖清晰地尝到那铁锈般的、温暖的腥甜——是血,来自我千疮百孔的内里,殷红的血点如同凋零的梅花,溅落在苍白失温的掌心或灰暗的地面。

我的肌肤,这片曾渴望您指尖触碰的、算不上细腻却尚且完整的画布,如今已成为源石结晶肆意狂欢的领地。

它们不再甘于潜伏,而是傲慢地刺破表皮,如同灰黑色的、冰冷坚硬的荆棘与苔藓,从我的脊背,肩胛,手臂甚至柔弱的腰侧蔓延开来。

这些无机质的簇状物在昏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冷漠的、残忍的微光。

指尖触碰它们,是刺骨的冰凉,如同直接触碰死亡冰冷的唇。

而它们周围侥幸残存的皮肤,则因持续而又无声的炎症而变得异常敏感,脆弱,时常泛起病态的潮红与难以忍受的灼痛。

我的力气,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从骨骼肌肉间流失。

仅仅是保持站立的姿态,都开始变得无比艰难。

双腿如同浸透了冰水般绵软无力,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仿佛再也无法支撑这具日益轻飘却又无比沉重的皮囊。

那面裂痕蜿蜒的镜子依旧悬挂着,镜中的那张脸,已几乎寻不到往昔的痕迹。

颧骨嶙峋地凸起,眼窝深陷成两个绝望的黑洞,皮肤透出一种半透明的、泛着死气的青灰,如同被遗忘多年、浸湿了雨水的旧纸张。

我的头发,那些曾让我暗自欣喜、如同雏鸟绒羽般的发丝,脱落得愈发厉害,变得稀疏、枯黄、脆弱,失去了最后一丝生命的光泽。

但最令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悲哀的,并非这些日益狰狞的衰败表征,而是我双腿之间那处最隐秘花园的变化。

那处曾因您而无数次顷刻湿润、剧烈颤抖、为您而炽热盛放的小穴,如今,也未能逃脱被矿石病侵蚀的厄运。

它周围娇嫩敏感的黏膜区域,也开始浮现出细小的、沙砾般的源石结晶。

它们带来的不再是情动时那股灼热的、澎湃的春潮,而是一种持续的、细微却尖锐如针扎的刺痛与无法忽视的异物感。

每一次双腿迈动时的摩擦,甚至只是最柔软布料的轻微拂过,都会引发一阵令我蹙眉的不适。

它那曾因您而存在的、近乎奇迹般的功能,也在急剧衰退。

如今,即便是最极致的、关于您的幻想,也难以再让它像过去那样,迅速而汹涌地分泌出丰沛滑腻的爱液。

它变得干涩、迟钝,仿佛一口正在逐渐枯竭的泉眼,连同我身体的其他部分,正不可逆转地走向死亡的沉寂。

偶尔,在不得不接待那些粗鲁而急躁的客人时,这种干涩会带来撕裂般的、火辣辣的疼痛。

我不得不背过身去,偷偷使用廉价的医用甘油,才能勉强完成这场冰冷的交易。

这种背叛,需要借助外来的、虚假的湿滑来模拟曾经因您而自然涌出的爱液所带来的羞耻与自我厌恶,远比身体上的疼痛更加刻骨铭心。

内里那些细小结晶的摩擦也会带来难以言喻的、怪异的痛楚,将任何一丝可能因沉浸于幻想而产生的虚浮快感都彻底击碎,只剩下冰冷的凌迟。

我依旧强迫自己站在那里,站在街边那盏光线昏黄、如同垂死者呼吸般明灭不定的路灯下。

但生意已凋零得如同秋末的落叶。男人们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剔与厌恶。

他们能清晰地看到我脸上笼罩的死气,能听到我无法压抑的撕扯般的咳嗽。

我就像一件明码标价,却已破损不堪陈列品,无人再愿意轻易沾染。

收入锐减,有时甚至换不来一小瓶最廉价的抑制剂,更别提维持生命最基本所需的食物与遮身之所的租金。

我知道,

那最终的终点,

正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以一种平静而无可阻挡的步伐向我走来。

我开始以一种奇异的、近乎冰冷的冷静,为那必然的时刻默默准备。

我细致地整理了我那狭小简陋的栖身之所,尽管它依旧寒酸。

我最后一次,用颤抖的手指抚摸那个早已干涸硬化、沾满污渍与泪痕、象征着我所有疯狂与绝望的巢穴,然后,一点一点,艰难地拆解了它。

那些曾经柔软、如今却变得脆硬的羽毛,和那些黯淡无光的亮片,被我轻轻拾起,放入一个破旧的纸盒。

它们不再美丽,只余下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悲伤。

我取出了珍藏已久的、最好的一叠信纸和一支墨水尚且充盈的笔。

它们是我用这具身体最后几次冰冷的交易换来的,是我所能拥有的、最体面也是最卑微的告别工具。

写下第一个字,几乎耗尽了我积攒的全部气力。笔尖在纸面上滑动,手腕虚软得难以控制方向。

剧烈的咳嗽如同海啸般不时中断书写,迫使我将头深深埋进臂弯,蜷缩起身体,承受那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撕裂、咳出的巨大痛苦。

摊开掌心,常常是咳出的、尚带温热的鲜血与因极度虚弱而不断冒出的冰冷虚汗混合在一起。

这洁白的信纸,便在这断断续续的书写过程中,无可避免地沾染上了这些痕迹。

我的泪,

我的汗,

我的血。

它们晕开了墨迹,如同我模糊不清、即将彻底消散的生命轨迹。

我没有试图去擦拭它们。

这些污渍,这些我存在过的、最后的、真实的、混合着生命汁液的证明,理应成为这封信的一部分,如同墓志铭上无法磨灭的刻痕。

窗外的天空时而阴郁如铅,时而又会透出几缕微弱得如同怜悯的天光。

我写写停停,意识在因高热而产生的模糊与因执念而强撑的清明之间剧烈地摇摆。

有时,我会望着那片被窗框切割出的、小小的天空出神,想着您此刻正在做什么。

是在伏案批阅无穷无尽的文件?

是在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

还是……在另一个芬芳温暖的身体旁安憩?

疼痛是我世界中永恒的低音背景乐。

不仅是咳嗽带来的胸腔撕裂痛,

不仅是皮肤表面结晶簇带来的灼痛与摩擦痛,

还有被更深层的无形之力缓慢侵蚀啃噬的钝痛。

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这具躯壳正在从最核心处不可逆转地瓦解,崩坏。

但我依旧写着。

耗尽我最后一丝气力,榨取我最后一点精神,将我这卑微一生所有的爱恋、所有的悸动、所有的羞耻、所有的绝望,一字一句地,如同刻印般,铭刻在这最后的信笺上。

博士,

您可知,

在这无边无际的痛苦与日益浓重的腐朽气息包围之中,唯有对您的回忆,还能从我记忆深处汲取出一丝虚幻却至关重要的温暖。

回忆您身上那独特的气息,您指尖隔着手套传来的微凉触感,您进入我身体最深处时所带来的那种灭顶的、灵魂出窍般的契合与战栗……

这些记忆,如同嵌入冰冷灰烬中的、微弱却顽强的余烬,短暂地驱散着死亡的寒冷,让我这具正在迅速死去的躯体,仿佛又恍惚地回想起那些曾经为您而炽热燃烧、为您而湿润泛滥、为您而颤抖绽放的、活着的瞬间。

这封信,是我穿越这无边苦痛泥沼的唯一航标,是我对抗最终虚无与沉寂的唯一武器。我必须写完它。在我彻底化为源石丛中一具无声的冰冷结晶雕像之前,我必须让您知道。

这一切。

所有的一切。

此刻,

笔尖悬于纸页之上,

凝滞如同我即将抵达尽头的呼吸。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特有的、温暖的铁锈腥甜,萦回在鼻息之间,

书写,

这最寻常的举动,于我而言,已成一场耗尽心力的、孤独的朝圣。

我的手指关节因源石结晶的无情侵蚀而僵硬、肿大、变形,握住这支纤细的笔,仿佛握住一根沉重冰冷的铁钎。

每一次运腕,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之下那些坚硬冰冷的异物在无声地摩擦与抗议,带来细微却持续的酸胀与刺痛。

写出的字迹依旧孱弱、颤抖,如同秋日垂死的虫丝,歪斜地匍匐行进,映照出我这具躯壳内部无可挽回的崩坏与衰竭。

咳嗽,是我最忠实却又最残忍的伴侣。

它总在最不经意的时刻骤然降临,粗暴地打断这艰难的倾诉。

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痉挛会猛地攫住我,迫使我像一只受伤的动物般蜷缩起来,额头抵住冰冷的地板或桌沿,整个身体痛苦地绷紧、颤抖。

肺叶如同被一只燃烧的、无形巨手狠狠攥紧、揉搓,每一次呛咳都仿佛要将灵魂也震出体外。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汹涌着冲上喉头,我常常来不及抓住那块早已被血渍浸透发硬的布巾,鲜红的血点便已争先恐后地溅落在信纸之上,晕染开刚刚写下的字句,如同雪白的缎带上骤然绽开的、凄艳绝望的红梅。

我剧烈地喘息着,等待这阵毁灭性的风暴暂时平息,然后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指尖,徒劳地试图拂去纸面上未干的血沫与唾液,继续书写。

这些斑驳的血渍,这些生命的汁液,便也成了这封信无法剥离的一部分,是我正急速滑向终点最直接、最残酷的证词。

高热是另一重将我反复煎熬的烈焰。

它如同诡谲的潮汐,时涨时落。

退潮的间隙,我能获得片刻病态的、异常的清明,记忆如同被雨水彻底洗刷过的琉璃,清晰得令人心碎。

那些关于您的细节,

您眼睫垂下时投下的阴影,

您指尖隔着手套传来冷静的触压,

您进入我身体最深处时所带来的那种灭顶的、灵魂出窍般的充盈与战栗,

都异常鲜活滚烫地涌现出来,灼烧着我的神经,驱动着我写下那些羞耻而又卑微、却又是我贫瘠生命里唯一拥有的珍贵回忆。

而当热浪再次席卷而来,世界便开始扭曲、溶解、失去形状。

视线变得模糊,氤氲着水汽,耳边充满持续不断尖锐或低沉的嗡鸣,冰冷的墙壁仿佛也拥有了呼吸,一起一伏。

我会陷入短暂的谵妄,时空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我会突然停下笔,茫然地抬起头,视线空洞地扫视房间的角落,仿佛在期待您会从那片阴影中悄然走出。

我会对着信纸上未干的墨迹喃喃自语,吐出一些破碎的、只有您才能听懂的、夹杂着爱语与呻吟的絮语。

剧烈的源于小穴深处那些细小结晶摩擦带来的、尖锐的刺痛骤然袭来,让我恍惚间以为自己正再次躺在玻利瓦尔那冰冷的检查床上,而您正撩起我的衣摆,那混合着极致羞耻与极致快感的熟悉浪潮再次将我彻底淹没,我竟下意识地死死夹紧双腿,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哭腔的、长长的哀鸣。

冷汗不断从我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渗出,浸湿了单薄的衣衫,冰冷地黏贴在皮肤上,旋即又被滚烫的体温蒸腾出微弱而潮湿的热气。

我感到一种刺骨的源自骨髓最深处的寒冷,即便用尽所有能找到的布料包裹自己,也无法驱散那从内部不断弥散出的、死亡般的寒意。

我知道,这是生命力正如同沙漏中的流沙般,飞速地流失。

书写的过程,

因而变成了一场在清醒与狂乱之间,

在炽烈过往与冰冷现实之间

在极乐回忆与极致苦痛之间的

漫长而艰难的跋涉。

我写下我们初遇时您身上那令我眩晕的情欲气息,

我描摹良宵中您带给我的,混合着爱液澎湃与灵魂震颤的巅峰体验,感受着此刻小穴的痛楚与空虚,

我倾诉着为您筑巢产卵时那近乎疯狂的、充满希冀的母性本能与最终啄食毁灭时的巨大悲恸。

我的身体,

这具曾为您热烈盛放。

因您而湿润泥泞,

也曾孕育过虚妄希望的躯体,

如今正成为我痛苦最主要,最直接的来源。

它每一处的衰败,

每一处的剧痛,

都与记忆深处那些极致的欢愉形成了最残忍、最尖锐的讽刺对比。

曾经为您而源源不断涌出的、滑腻温热的爱液早已枯竭,取而代之的是咳出的、带着体温的鲜血与虚弱冒出的、冰凉的虚汗。

曾经因渴望您而剧烈颤抖、饥渴开合、翕张蠕动的小穴,如今只剩下干涩、刺痛与一种永恒无法填满的绝望空洞。

曾经被您抚摸、亲吻、甚至留下过细微咬痕的肌肤,如今布满了冰冷坚硬、闪烁着不祥微光的源石结晶,丑陋、骇人,触之如冰。

但我依旧写着。

仿佛这书写本身,是一种对抗最终虚无的、绝望的仪式。

每一笔,

每一划,

每一个颤抖的字符,

都是我从步步紧逼的死神手中,拼命抢夺回来的、关于您的碎片。

我将所有的痛楚、所有的羞耻、所有的卑微、所有的渴望,都毫无保留地、赤裸地倾泻在这封信里。

泪水时常毫无预兆地决堤,模糊我的视线,与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大颗大颗地滴落在纸页上,留下层层叠叠的、无法辨认的、悲伤的水痕,如同哭泣的湖面。

我知道时间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

窗外的光线明了又暗,暗示着昼夜无情的交替,但我已无力去分辨,去计数。

我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扯着千钧重物,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破裂风箱般的、不祥的嘶嘶声,仿佛生命正从这具破损的容器中丝丝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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