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為妳而活的怪物

雨點冰冷地敲打着我赤裸的後背和冰冷的鱗片，但我感覺不到寒冷。我只是癱倒在泥濘中，任由意識在絕望的深海中浮沉。時間失去了意義，世界縮減為這片永無止境的、混雜着雨聲的黑暗。

我死了。

那個名叫水無月千影的陰陽師，那個總是追趕著夏綺背影的傻瓜，已經在那場可悲的決鬥中，被自己的自尊心殺死了。

既然如此，那這具醜陋的、令人作嘔的軀殼，也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了。

我掙扎著，用那雙還屬於人類的手臂，撐起這具沉重的、陌生的怪物身體。我能感覺到腰部以下那巨大的蛇尾傳來的、與地面摩擦的濕滑觸感，那份異樣感幾乎讓我當場嘔吐。我爬向那把掉落在不遠處的、我唯一的驕傲——薙刀「水鏡」。

雨水沖刷着刀身，也沖刷着我臉上那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的液體。我撿起它，將那冰冷的刀刃，橫在了自己那白皙脆弱的脖頸之上。

刀刃的觸感是如此熟悉，如此冰冷，也如此……令人安心。

只要再用力一點。只要再多一點點的勇氣，這場噩夢就可以徹底結束了。我將不會再是怪物，我將重新變回“水無月千影”，一個在與A級妖異的戰鬥中，英勇戰死的陰陽師。

這樣就好。這樣，就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了。不會給協會，不會給家族，也……不會給夏綺……。

夏綺。

這個名字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猛地擊中了我那早已準備好迎接死亡的、一片空白的意識。

我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她的臉。浮現出她那輕描淡寫的一刀，浮現出她那永遠走在我前方的、遙不可及的背影。

「我只是……想成為像妳一樣的人……」

這個念頭，這個驅使我來到這片地獄的、我所有悲劇的根源，在此刻卻像一根救命的稻草，被我那瀕臨溺斃的靈魂死死地抓住。

如果我就這樣死了，那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我的勝利，我的犧牲，我那可悲的決心……所有的一切，都將化為泡影。

夏綺她……甚至都不會知道我曾經來過這裡。她只會繼續當她的天才，繼續走在她那片光明的大道上，而我，將會像路邊一塊不起眼的石頭，被她毫不在意地，永遠地甩在身後。

不。

我不要。

我還不想結束。

我還想……和她走在一起。

哪怕……哪怕是以這副怪物的姿態。

一股瘋狂的、扭曲的執念，從絕望的灰燼中重新燃起。我緩緩地、顫抖地，將那把橫在頸間的薙刀，放了下來。

既然，我已經不再是人類了。

既然，我已經擁有了這份連我自己都感到恐懼的力量。

那至少……至少要讓這份力量，去做它該做的事。

我還是陰陽師。

只要我還這麼認為，我就還是。

我掙扎著站起身，巨大的蛇尾在泥濘中無聲地滑動。我吐出粉紅色的蛇信，開始“掃描”周圍的世界。

雨停了，黎明的微光穿透濃霧。很快，我“嚐”到了一個全新的氣息。

那氣息從東邊的山林中傳來，溫熱、鮮活，像一顆在陽光下有力跳動的心臟。那不是我過去所熟悉的、陰陽師所定義的“妖氣”，那是一種更混亂、更原始的、介於“生命”與“非人”之間的陌生波動。我的新身體告訴我，那東西並不強，但……充滿了惡意。

我的人類理性還在猶豫，但“陰陽師的職責”卻給了我行動的藉口。

——有“異常”存在。必須去祓除。

我不再猶豫。巨大的蛇尾猛地發力，我整個身體像一道貼著地面滑行的閃電，無聲地朝著那氣息的源頭衝去！

很快，我便“看”到了我的獵物。它背對着我，身上有著一層奇怪的黃色外皮，黃色……在古老的圖鑑中，那是屬於低等山精或土行妖異的保護色。手上拿著一張畫滿了線條的紙，似乎在進行某種儀式。

我沒有給它任何逃跑的機會。我將「水鏡」橫握於身側，以一種我過去絕對無法做到的速度與力量，瞬間就跨越了數十米的距離！

——噗嗤！

「水鏡」那鋒利的刀刃，毫無阻礙地貫穿了它那脆弱的胸膛。溫熱的血液噴濺在我的臉上，一股精純的、溫暖的能量順著刀身傳入我的體內，修復著我身上的傷口，填補着我身體的破損。

我看著那“東西”在我面前緩緩倒下，那雙因恐懼而瞪大的眼睛裡，還殘留著我的倒影——一個半人半蛇的怪物。

我……好強。

這個念頭，第一次，不是以和夏綺比較的形式，而是作為一個純粹的事實，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我低頭看着自己那雙沾滿了鮮血的手，又看了看那具正在迅速失去溫度的屍體。一股更為原始的衝動湧了上來。

——吸收掉。

——不能浪費。

我的人類理性在反胃，但另一個更冰冷的、屬於強者的邏輯卻佔了上風。

我的強大，或許就在於……“吞噬”。

將敵人的力量，化為自己的一部分。

我閉上了眼睛。張開了嘴，下顎發出一聲脆響，輕易地脫臼了。我的嘴巴張開到了一個足以將那具屍體的頭顱整個含住的恐怖角度。在一陣混雜了極致的反胃與力量的陶醉的矛盾快感中，我將那具屍體，整個吞入了腹中。

當那龐大的生命能量在蛇腹中被慢慢消化、吸收時，我能感覺到，我的力量正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增長。

這不是墮落。

我在心中對自己說。

這是進化。

這是為了能追上妳、為了能與妳並肩而行，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我盤起身子，吐出粉紅色的蛇信，再次掃描著周圍的森林。很快，我又“嚐”到了新的、更為強大的氣息。

我的狩獵，現在才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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