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妖異的臉龐

復仇者的腳步，是沒有聲音的。 我像一個幽魂，穿行在這片早已被妖氣徹底侵蝕的死亡森林之中。我收斂了所有氣息，將自己變成了一塊冰冷的石頭、一片無意義的落葉。我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限，只為追尋那一個唯一的、清晰的目標。

那股混雜了蛇的腥臭與死亡氣息的妖氣，像一條看不見的線，引領著我穿過層層疊疊的、如同鬼影般的樹林。 沿途的景象不斷地加深著我心中那早已凝固的殺意。被啃食得只剩下骨架的野豬屍骸、被攔腰折斷的巨大樹木，以及……那散落在路邊的、屬於人類的登山杖與被撕裂的背包碎片。

我的心早已不再感到疼痛，它像一塊被浸泡在極寒泉水中的石頭，變得麻木而堅硬。 最終，那股氣息將我引到了一片位於山谷深處的小小盆地。 那裡像一個天然的、被世人所遺忘的鬥獸場。中央有一汪早已變成黑色的死水潭，周圍的樹木都已枯萎，光禿禿的枝枒像一根根伸向天空的絕望手指。

而我的目標，就在那裡。 牠那長達數米的巨大蛇尾正慵懶地盤踞在水潭的邊緣，一部分的身體浸泡在冰冷的潭水之中。牠似乎是剛剛進食完畢，正在休息。

我藏身在數十米外的一塊巨大岩石之後，壓抑住所有的氣息，用那雙早已化為獵人的眼睛，靜靜地觀察著我的獵物。 然後，我看見了。 我看見了牠那異常鼓脹的、正在緩慢蠕動的蛇腹。 在那光滑的、覆蓋著墨綠色鱗片的皮膚之下，有數個清晰的突起，其中那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被認錯的、屬於人類的輪廓。 失蹤的登山客……還有……

我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千影那張總是逞強的臉，浮現出她被這頭怪物追趕、被利爪撕裂、被巨口吞噬的、那最為殘酷的畫面。

一股足以將靈魂都凍結的冰冷怒火，從我的心底緩緩升起。 我會給妳一個痛快的。 不。 我不會給妳任何痛快。 我會將妳的鱗片一片一片地剝下，將妳的骨頭一寸一寸地折斷。我會讓妳在無盡的痛苦中，為妳所犯下的罪孽，獻上最為卑微的懺悔。

靈力開始在我的體內奔流，刀身散發出前所未有地璀璨而冰冷的銀色光輝。我將所有的憤怒、所有的悲傷、所有的殺意，都凝聚在了這即將要揮出的、復仇的一刀之上。

就在我即將要發動攻擊的那一瞬間。 那頭怪物似乎是察覺到了我那無法被抑制的殺氣，緩緩地動了。 牠那巨大的蛇尾從水中滑出，支撐着牠的上半身，緩緩地轉了過來。 我屏住了呼吸，準備迎接牠那必然猙獰醜陋的臉龐。

然而，我看見的，卻是一副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像的、足以將我整個世界觀都徹底顛覆的恐怖景象。

我看見了那如同陶瓷般白皙光滑的、屬於少女的肌膚。 我看見了那熟悉的、優美的鎖骨與肩膀的曲線。 我看見了那頭我曾無數次在訓練後為她親手束起的、此刻卻沾滿了泥土與污血的黑色長髮。 最後，我看見了那張臉。 那張我看了好幾年，我唯一的搭檔的……臉。

水無月，千影。

時間彷彿在那一刻徹底地停止了。 我手中的「月詠」感覺有千鈞之重，幾乎要從我那早已失去所有力氣的手中滑落。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像一架被燒毀了所有線路的複雜機器，徹底地停止了運轉。世界在我眼中傾斜、翻轉，耳邊只剩下我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聲。

那個怪物……那個有著千影臉龐的怪物，似乎還沒有認出我。牠那雙深藍色的豎瞳沒有焦距，正困惑地掃視著我所在的方向，似乎是在奇怪為何那股龐大的殺氣會突然消失。那根粉紅色的蛇信從牠的口中吐出，在空氣中微微顫動，試圖「嚐」出我的位置。

「……千影……？」

一個破碎的、充滿了不敢置信的、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聲音，從我的喉嚨深處不受控制地溢出。 那個聲音像一顆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

怪物的身體猛地一僵，牠那對尖長的精靈耳朵敏感地抽動了一下。牠緩緩地將那張我無比熟悉的臉，準確地轉向了我。 那雙深藍色的非人眼眸中先是閃過一絲困惑，隨即那份困惑被一種如同小狗聽到了主人呼喚般的、名為「辨識」的光芒所取代。

最後，那份光芒綻放成了純粹的、不帶一絲雜質的——巨大喜悅。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燦爛的、發自內心的微笑。

「夏綺！」 一個清脆的、充滿了活力的、屬於千影的聲音，在這片死寂的山谷中清晰地響起。

「妳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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