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染血的歸人

一個身影，逆著庭院的月光，站在門口。

我的眼睛只來得及看清那是一個嬌小的女性身影，但我的鼻子卻在一瞬間被一股龐大的、混亂的、如同實體般的氣味所徹底淹沒！

那是一種我此生從未聞過的極其恐怖的氣味。

那裡面有著汗味，有著泥土與腐葉的氣息，有著……濃郁到幾乎要讓我當場窒息的妖異血腥味。而在那血腥味的深處，還夾雜著一股更為深沉的、如同萬年冰川般的、名為「悲傷」與「死亡」的冰冷氣息。

我的身體，我的本能，在那一刻向我發出了最為尖銳的、瀕臨極限的警報。

——快逃！

——眼前的這個「東西」，不是人類！

——那是一個，剛剛從地獄歸來的……怪物！

那個身影緩緩地走進了道場的光亮之中。我看清了她的臉，那是一張美麗到不似凡人的臉龐，但此刻卻蒼白得像雪，那雙本該充滿神采的眼眸此刻卻空洞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看不到一絲光亮。

是夏綺，冬真的姐姐。

道場裡的氣氛瞬間凝固了。我看到冬真的臉上露出巨大的震驚，靜流伯母那總是溫柔的微笑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擔憂。只有蒼介先生依然面無表情，但他那緊皺的眉頭也顯示出他內心的不平靜。

夏綺的目光緩緩地掃過道場裡的每一個人，像在看著一群與自己無關的陌生人。最終，她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那個房間裡唯一的「異類」。

她歪了歪頭，用一種看待路邊石子般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輕聲問道：

「家裡什麼時候養了一隻狐妖？好弱。」

那句話像一根冰冷的針，刺進了我那早已緊繃的神經。我害怕、恐懼，甚至還有一絲……被輕視的屈辱。

「夏綺，」靜流伯母立刻開口試圖緩和氣氛，「這位是日野春樹同學，他是被天狐神社的那位神使所詛咒……」

「天狐神社的神使？」

夏綺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極其美麗卻又冰冷至極的微笑，那雙空洞的眼眸中第一次閃過了一絲如同刀鋒般銳利的危險光芒。

「是嗎？」她輕描淡寫地說，那語氣彷彿在說「要不要幫妳倒杯茶」一樣輕鬆。

「需不需要我現在就去，把那隻神使給殺了？」

我徹底地驚呆了。

殺……殺神？

那可是神明啊？！那個把我的人生徹底毀掉的、高高在上的、無法反抗的存在！在這個女人的口中，竟然變成了可以「順手」解決掉的、如同路邊雜草般的東西嗎？！

這就是……真正的強者嗎？

「不行。」靜流伯母的聲音雖然溫柔，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堅定，「那畢竟是神明，而且此事也是春樹同學有錯在先。」

「哦。」

夏綺似乎瞬間就失去了興趣。她眼中那駭人的光芒消失了，又變回了那副如同行屍走肉般的空洞模樣。她打了個哈欠，甚至沒有再看我們一眼，轉身便徑直走向了通往主屋的走廊。

我看著她那孤獨疲憊的背影，心中那份恐懼不知為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複雜的、混合了敬畏與一絲……憐憫的情感。

靜流伯母看著女兒那明顯不對勁的狀態，眼中閃過一絲深沉的痛楚。她知道，有遠比我這隻小狐妖更為嚴重、更為悲傷的事情，發生在了她的女兒身上。

她對丈夫使了個眼色，蒼介先生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

「蒼介，」靜流伯母輕聲說，「這裡交給你了。」

然後，她起身快步地跟著夏綺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道場裡只剩下我，冬真，以及他那威嚴的父親。

那份恐怖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雖然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沉重的、令人喘不過氣的寂靜。

我剛剛還在為自己那是否要交出「自由」的可笑煩惱而猶豫不決，但在見識了夏綺身上那如同實質般的、名為「絕望」的重量之後，我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在這個我所不知道的世界裡，我的那點痛苦，或許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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