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門後的慟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房間的。

穿過那條熟悉的、散發著檜木香氣的走廊時，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道場裡父母、弟弟以及那隻狐妖的臉都像隔著一層毛玻璃，變得模糊而不真切。我似乎對他們說了些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說。

不重要了。

所有的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

我拉開我房間的紙門，又將其輕輕地關上，隔絕了外面那個還在運轉的正常世界。

房間裡一片漆黑，我沒有開燈。我喜歡這份黑暗，它像一件溫柔的斗篷，能將我身上那股早已洗不掉的、屬於死亡的氣息暫時地隱藏起來。

我走到床邊坐下，將那把從頭到尾都陪伴著我的「月詠」輕輕地放在身旁。

我凝視著窗外那片深不見底的夜空。

我沒有哭。

我只是覺得……很冷。

一種從骨髓最深處滲透出來的、無論用多少層被褥都無法抵禦的、名為「空洞」的冰冷。

就在這時，身後的紙門被無聲地拉開了。

我沒有回頭。我甚至不用去看就知道來的人是誰。只有她，才能用這樣一種溫柔的、不會驚擾到任何人、卻又充滿著不容置喙的存在感的姿態，走進我的世界。

她在我身旁坐下。

我沒有說話，她也沒有。我們只是靜靜地坐著，一同凝視著那片虛無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溫暖的、帶著熟悉香氣的手，輕輕地、輕輕地覆蓋在了我那因為過度用力而早已冰涼、緊緊握成了拳的左手之上。

就是這個觸感。

這個從我出生起就曾無數次將我從噩夢中喚醒、將我從傷痛中治癒的、世界上最溫柔的觸感。

它像一把鑰匙，輕易地就打開了我心中那道由「堅強」與「職責」所構築的、早已鏽跡斑斑的最後門扉。

「……媽媽。」

我的聲音像一片即將要碎裂的薄冰，帶著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劇烈顫抖。

「嗯……」母親的聲音像一陣吹過春日原野的暖風，輕柔地回應著我，「……我在這裡。」

「千影她……」

我開了口，然後所有的話語、所有的邏輯、所有的偽裝都在一瞬間徹底地崩潰了。

「A級的任務……她一個人……」

「我……我趕到的時候……已經……」

「怪物……她變成怪物了……媽媽……她吃了人……」

那些不成句的、破碎的、沾滿了血與絕望的詞語，像嘔吐物一樣從我的喉嚨深處不受控制地湧出。

「所以……」

「我……」

「……我用這隻手……」

我再也說不下去，我像一個溺水的孩子在這片由罪惡感構成的深海之中發出了最後的無助悲鳴。

下一秒，我被拉進了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

母親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也沒有說任何責備的話。她只是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我，用她那單薄的身體為我撐起了一片足以抵擋整個世界惡意的、小小的庇護所。

「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那早已乾涸的淚腺在這份絕對的溫柔面前再一次徹底地決堤了。我像一個終於找到了回家之路的迷路孩子，將臉深深地埋在母親的懷中，將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徹底地、毫無保留地釋放了出來。

我為那個我再也無法觸及的摯友而哭。

我為那份被我親手斬斷的、早已回不去的友情而哭。

也為那個殺死了自己最好朋友的、冷血的、無情的、名為「月見里夏綺」的怪物，而哭。

不知過了多久，當我的哭聲終於漸漸平息，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抽噎時，母親才終於緩緩地鬆開了我。她伸出手，用她那溫柔的指腹輕輕地拭去我臉上那狼藉的淚痕。

「哭吧，夏綺」她說，那雙總是能看穿一切的眼眸中充滿了無盡的溫柔與憐惜，「現在，這樣就夠了。」

她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髮，用一種不容置喙的、充滿決心的語氣繼續說道：

「妳背負的太多了，我的孩子。」

「妳需要休息。」

「我會去跟協會說的。從明天起，妳就好好地休息吧。忘掉任務，忘掉妖異，也忘掉那把刀。」

她捧起我的臉，讓我直視著她的眼睛。

「這段時間，」她說，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妳不用再當什麼『月之刃』，也不用再當什麼天才。」

「妳只要，變回我那個普普通通的、愛哭鼻子的女兒，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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