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天才的重量

自從那場荒謬的「審判」，並與冬真締結了那份名為「式神契約」的共生關係後，我的生活暫時地，被安置在了一種奇妙的平靜之中。

我搬進了月見里家一間閒置的客房，以「需要就近觀察妖力同調狀況」這種聽起來很專業的藉口為名，過上了半寄宿的生活。

這是一個陽光和煦的午後。我和冬真剛結束了一場大汗淋漓的籃球鬥牛，正癱在主屋那寬闊的緣側上，喝著靜流伯母為我們準備的冰鎮麥茶。

庭院裡被水澆過的青草散發著清新的氣息，遠處的夏蟬有一搭沒一搭地鳴叫著，一切都悠閒得讓人昏昏欲睡。

「話說回來......」我咬著麥茶裡的冰塊，含糊不清地開口，「你姐姐，夏綺前輩，真的是......另一個次元的生物啊。」

我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天在道場，她那如同實體般的、混雜著死亡與悲傷的氣息。那不是單純的強大，那是一種......早已超越了生與死的、令人靈魂戰慄的境界。

冬真聞言，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他看著庭院裡那棵蒼勁的古松，眼神有些飄忽，臉上露出了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混合了驕傲與深深無力的複雜表情。

「……是啊。」他輕聲說，聲音裡帶著一絲苦澀，「她是『月之刃』，是我們月見里家難得一見的天才。」

「天才嗎......」我喃喃自語。這個詞，似乎都顯得有些蒼白。

「你知道嗎，春樹。」冬真轉過頭看著我，自嘲地笑了笑，「我和姐姐從小就在同一個道場練習。她三歲握木刀，五歲就能斬落飛葉。而我，直到十歲，連最基礎的『氣』都無法穩定地凝聚。家族的期望都寄託在她身上，而我，只是那個跟在她身後，連她的影子都追不上的......多餘的人。」

他的語氣很平靜，像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但那份平靜之下，卻隱藏著被壓抑了十幾年的巨大重量。

「別這麼說嘛！」我有些笨拙地安慰道，「你也很強啊！你做的那些符咒不是超厲害的嗎？」

冬真搖了搖頭，喝了一口茶，「那只是因為，我沒有握刀的天賦，所以只能將所有的時間都花在書房裡，去研究那些古老的文字和礪砂的調配比例罷了。」

他說完，用一種連我都感到心疼的、徹底的釋然，做出了最後的總結。

「我啊，跟姐姐比起來，根本就沒有任何才能可言。」

就在冬真這句話說完的瞬間。

我們身後那扇通往走廊的紙門，被「唰」地一聲，猛地拉開了。

我和冬真嚇了一跳，猛地回過頭。只見夏綺端著一個放有切好的西瓜的托盤，站在那裡。

她的臉色蒼白得像雪，那雙總是空洞無波的眼眸此刻卻劇烈地收縮著，裡面充滿了一種我無法理解的、巨大的恐慌。她端著托盤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她......聽到了？

「不對！」

夏綺的聲音尖銳得有些失真，完全不像她平日那清冷的語調。她幾乎是衝了進來，將托盤重重地放在木質地板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幾塊西瓜甚至都從盤子裡震了出來。

她快步走到我們面前，一把抓住冬真那因為驚訝而顯得有些瘦削的肩膀，力氣大得讓冬真都皺起了眉頭。

「冬真！」她俯下身，用那雙充滿了焦急與恐懼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弟弟，「剛才的話，不準你再說第二次！」

「姐、姐姐？」冬真徹底被她這反常的舉動嚇傻了。

「什麼叫做沒有才能？！」夏綺的語速快得驚人，像一挺失控的機關槍，「你繪製的符咒，靈力的穩定性和精準度是所有人都望塵莫及的！你的知識量遠在我之上！你只是...... 你只是還沒有找到最適合自己的路而已！」

她的反應激烈得有些......過頭了。冬真只是隨口一句自嘲，為什麼她會像是被踩到了痛處一樣，反應這麼大？

她臉上擠出了一個極其勉強的、甚至可以稱之為「獰猙」的微笑，那笑容在她那蒼白的臉上顯得無比怪異。

「聽好了，冬真。不要去跟任何人比較。那種想法是最愚蠢、最沒有意義的。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光芒，你只要...... 你只要好好地走在自己的路上，就好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混亂，那雙空洞的眼睛裡甚至泛起了淚光。她不像是在鼓勵自己的弟弟，倒更像是在......對著空氣，歇斯底裡地辯解著什麼。

「所以......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好嗎？不要再......妄自菲薄了......」

道場裡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冬真早已被嚇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精神狀態明顯不對勁的姐姐。

夏綺似乎也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那緊繃的身體猛地一殭，臉上那份狂熱的、幾近崩潰的表情瞬間褪去，又變回了那副如同戴上了面具般的空洞。

「……我......」她鬆開了手，像觸電一樣向後退了一步，「......我突然想起，還有報告沒寫完。」

她沒有再看我們一眼，轉身倉皇地、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離開了，只留下一室的尷尬，和那盤被遺忘的、還在冒著絲絲冷氣的西瓜。

我呆呆地看著夏綺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同樣處於震驚中的冬真。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

我不再只是單方面地恐懼著她。

那個在道場裡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怪物，那個能輕描淡寫地說出「要去殺神」的強者，那個被所有人，甚至被她自己弟弟都稱之為「天才」的月見里夏綺......

她那份壓倒性的、令人絕望的強大，並不是什麼與生俱來的恩賜。

我不知道她到底經歷了什麼，也不知道她那身洗不掉的血腥味從何而來。但我知道，那份強大的背後，一定有著什麼東西......被徹底地，殘酷地，折斷了。

那份強大，或許是，一個用她自己那早已破碎的靈魂所交換來的......最為沉重的，永世無法擺脫的——詛咒。

小说相关章节：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