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镜花水月

在墨樱沉沦于那份虚假的甜蜜之时，韩夜则坠入了另一场截然不同的梦境。

他的幻境，开始于一个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天机阁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他站在听雪小筑的院子里，身边，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身影。

“韩夜，你看，这株‘夕颜’，今天开了。”

墨卿的声音，温柔得如同三月的春风，轻轻拂过他的心尖。她指着墙角一株盛开的白色花朵，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那笑容，干净、纯粹，不染一丝尘埃，正是他记忆中，最深刻的模样。

“嗯，很美。”韩夜走上前，从背后轻轻拥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嗅着她发间熟悉的清香。

怀中的身体，柔软、温暖，带着他无比熟悉的、淡淡的草药味。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等你伤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好不好？”墨卿转过身，仰起头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期盼的光，“我们找一个山谷，建一间木屋，种一片花海。我为你画画，你为我抚琴。再也不管什么宗门，什么任务，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是他与她之间，那个从未能实现的约定。

“好。”韩夜低下头，吻上她的唇。

她的唇，柔软、甘甜，带着一丝夕颜花的清香。

这个吻，没有丝毫情欲，只有深入骨髓的、失而复得的珍重与怜惜。

日子，一天天过去。

幻境中的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了。

他们真的离开了天机阁，找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山谷。他亲手建起了一座木屋，她则在屋前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

他抚琴，她作画。他练剑，她煮茶。

他们会携手在山间漫步，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他们会在月下相拥，说着永远也说不完的情话。

这里没有阴谋，没有背叛，没有生离死别。只有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这是他一生所求的、最完美的幸福。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一丝微不可查的违和感，开始在他心头悄然滋生。

他发现，这个幻境，太过完美了。

墨卿的笑容，永远是那么温柔，那么恰到好处。她说的话，永远是他最想听的。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完美地契合着他记忆中的模样。

她就像一面镜子，完美地映照出他内心对“爱人”这个角色的所有期待。

但，镜子，是没有温度的。

有一天，他在山中采药时，不慎被毒虫咬伤。回到木屋时，他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发黑。

墨卿见到后，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立刻取来草药为他敷上。她的动作很轻柔，眼神很关切，说的话也充满了心疼。

一切，都无懈可击。

但韩夜的心，却在那一刻，猛地沉了下去。

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想起在丹冢密室的杀阵中，那个女人强忍羞耻，说出那些她认为肉麻至极的爱语。

他想起在宗门大殿上，那个女人心魔爆发，眼神涣散，却依旧死死地护着他。

他想起在藏书阁，那个女人用一种充满侵略性的方式吻他，眼神中带着挑衅与不甘。

他想起……那个女人，会因为嫉妒而用言语刺伤他，会因为不安而将他推开，会展现出各种各样的、不那么“完美”的情绪。

她会哭，会笑，会愤怒，会脆弱。

她像一团无法被定义的、燃烧的火焰，灼伤了他，却也点燃了他死寂的生命。

而眼前的墨卿呢？

她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

他看着正在为他包扎伤口的墨卿，突然开口问道：“卿儿，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别人，你会怎么办？”

墨卿的动作一顿。

她抬起头，看着韩夜，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柔的、善解人意的微笑。

“没关系。”她说，“只要你幸福，就好。”

韩夜的心，彻底凉了。

这不是墨卿。

真正的墨卿，虽然温柔，但骨子里却有着自己的骄傲。她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会生气，会质问，会伤心，但绝不会如此“完美”地成全。

眼前的，不过是阵法根据他的记忆，创造出来的一个幻影。一个只为了满足他执念而存在的、虚假的“墨卿”。

“你不是她。”韩夜缓缓地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墨卿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韩夜，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说，你不是她。”韩夜站起身，目光扫过这个他亲手搭建的、完美的“家”，眼中充满了悲哀，“这里的一切，都很美。但，都是假的。”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那个充满人体炼成怪物的石窟。

想起了那个疯狂的、不人不鬼的执法长老。

想起了那个名叫“三生镜”的上古幻阵。

以及……那个在最后一刻，被他握在手中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手。

那个女人的手，不像墨卿那般温润如玉，她的指腹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她的掌心，总是带着一丝冰凉。

但就是那只手，在幻阵启动的瞬间，给了他最真实的感觉。

“我要去找她。”韩夜转过身，不再看那个脸上笑容已经彻底凝固的“墨卿”。

“找谁？”幻影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找那个取代了我、占据了你内心的魔道妖女吗？！”

“她不是妖女。”韩夜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才是真实的。”

“不！我才是真实的！我才是你的爱人！”幻影在他身后疯狂地尖叫。

整个幻境，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木屋、花海、蓝天、白云，都在迅速地褪色、剥落，露出了底下那片纯白色的、冰冷的虚空。

韩夜没有回头。

他知道，一旦回头，他就会再次被这完美的梦境所吞噬。

他只是凭借着心中那一丝微弱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感应，朝着一个方向，坚定地走了下去。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虚空之中，那根连接着他头顶的血色丝线，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寸寸断裂。

幻阵，对他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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