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身邊的「合唱者」

那之後的幾週，小鎮的空氣越來越奇怪。

「耳語病」這個聽來無關緊要的詞彙，已徹底滲透我們的生活。

有的人像澪，會靠在窗邊閉眼微笑，陽光灑在她身上，讓她看起來像與神明交談的聖潔少女。

有的人則像凜，臉色蒼白，眉頭緊鎖。他們用耳機播放震耳欲聾的重金屬，不是為了享受，而是用一種噪音覆蓋另一種腦內響起的、更無法忍受的噪音。

而我，什麼也聽不見。

我的世界一如既往，只有風聲、蟬鳴與同學的吵鬧。這份「正常」在過去理所當然，現在卻讓我感覺自己像個色盲，活在別人都能看見絢爛色彩的灰白世界裡。我成了局外人。

「亞基，你真的聽不見嗎？」午休時，澪在天台又問我。她沒吃便當，只是仰頭沐浴陽光，臉上是極樂的安詳。

「嗯，什麼都聽不見。」我說。

「它越來越清晰了……」她喃喃自語，聲音充滿嚮往，「像好多人在唱歌，從很遠很高的地方傳來，直接在腦子裡響起……好溫暖……」

我看著她，心中的不安更加具體。她說的「溫暖」，讓我感到惡寒。那意味著她的世界正離我遠去，我們珍視的日常正被一個來路不明的「第三者」侵占。

「那不是好東西，澪。」我忍不住說，「妳不覺得奇怪嗎？」

她睜開眼，那雙總是充滿活力的眼睛此刻卻帶著憐憫看著我。「那是因為你聽不見，亞基。你無法理解那份美好。」她說，「你不該抗拒，該試著去『聆聽』。」

我們的對話第一次無法繼續。

與此同時，凜的狀況走向另一個極端。圖書館裡，她拼命用死亡金屬對抗腦中的「耳語」，整個人散發出極度不耐的氣場。她臉色更差了，眼下有著淡黑眼圈。

「吵死了。」我坐到她對面時，她會摘下耳機揉著太陽穴低聲咒罵。

「又是那個聲音？」我問。

「根本不是音樂，」她咬牙切齒，聲音充滿憎惡，「就是一堆不成調的聲音混在一起，像幾百個電鑽混著指甲刮黑板的聲音，二十四小時不停地鑽我腦子！」

她的描述和澪「天堂唱詩班」般的形容天壤之別。我不知道是她們聽到的聲音本就不同，還是內心對同一個聲音做出截然不同的解讀。

因為我的世界是「安靜」的，和凜待在一起，反而成了她唯一能喘息的時刻。她說，專注與我對話時，腦中的噪音會微弱一些。於是，放學後我們待在圖書館的時間變長了。

我成了她的「止痛藥」。

而當我回家，面對的是另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父親的「聆聽」越來越頻繁。他會在晚餐時突然放下碗筷，側耳傾聽，臉上露出我無法理解的莊嚴與陶醉。母親的擔憂在他全然無視的態度前，變成徒勞無力的呼喚。

妹妹則成了他的第一個「信徒」。她會學父親的樣子歪著頭，興奮地對我說：「哥哥你聽！爸爸哼的歌我也聽到了耶！好好聽喔！」

那天晚上，我試圖與父親談話。在他又一次對著月亮無聲哼唱時，我走到他身邊。

「爸，你到底在聽什麼？」

他緩緩回頭看著我。那眼神不再屬於一個嚴厲疲憊的父親，裡面有一種我看不懂的巨大平靜。

「可惜你聽不見，亞基。」他的聲音溫柔得令我陌生，「這是……來自『家』的聲音。」

家。他說的是哪個家？絕不是我們這個家。

我站在那裡，渾身冰冷。我終於明白，我愛的人、我關心的人，他們的世界都已被悄悄調到另一個頻道。

澪正朝她的天堂飛升。凜正在她的地獄掙扎。而我的家人，正被一個看不見的「外來物」改造成它想要的樣子。

而我，這個唯一正常的人，被遺棄在原地，成了這場盛大合唱中，唯一的失聰觀眾。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