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冰冷的距離

在那次失控的、充滿痛苦與禁忌的結合之後，我與凜之間的關係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沉重。那不再是單純的友情，也不是建立在痛苦上的靜默陪伴。它變成了一種更複雜的東西——我們成了一個無法言說的、悲慘秘密的共同持有者。

我是她抵抗失敗的唯一見證，而她，則是我肉體與精神上一道無法癒合的傷疤。

我依然每天都去看她，這彷彿成了一種贖罪般的儀式。但她開始拒絕我。

起初，她只是不讓我再碰觸她。當我試圖為她擦拭鱗片上的灰塵時，她會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用蛇尾將自己捲起，深藍的眼瞳裡充滿警惕與抗拒。

後來，她開始不讓我進她的房間。我只能站在門外，隔著一扇冰冷的木門和她說話。

「凜，我帶了妳要的書。」我說。

「……放門口就好。」門內傳來她不帶任何感情的冰冷聲音。

「凜，妳今天……感覺怎麼樣？」

「……死不了。」

我們的交流被壓縮成了這樣簡短又令人心碎的對話。我知道她不是在恨我，她是在恨她自己。她將我視為一面能照出她最醜陋失控模樣的鏡子，越是憎惡自己，就越是想把我推開。

她想用這種冰冷的距離來保護我，也保護她自己僅存的、搖搖欲墜的驕傲。

直到那天，我再次來到她的「堡壘」。門是從裡面反鎖的。

「凜？開門，是我。」我敲了敲門。

「……你走吧，亞基。」門後傳來她沙啞的聲音，「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我的身體，我自己會處理。我的戰爭也跟你無關。你是一個『人類』，你不該一直待在怪物身邊。」

「你的存在，」她頓了頓，聲音裡帶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只會不斷提醒我失去了什麼。你的體溫……對我來說是毒藥。它只會讓牠……更興奮。」

說完，無論我再怎麼呼喊，門後都再也沒有任何回應。

我站在那扇緊閉的門前，走廊的陰冷彷彿滲進了我的骨頭。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用這種最殘酷的方式來切斷我們之間所有的聯繫。她選擇了獨自一人，在那個冰冷的、沒有希望的蛇之巢穴裡，慢慢地被自己的本能吞噬。

我該走的，我理應尊重她的決定。但我辦不到。

我想起了澪，她選擇了擁抱獸性，卻也因此離我越來越遠。我想起了我的父親，他早已在「女王」的軀殼裡徹底死去。我想起了我的妹妹，她正在我的保護下漸漸變成一隻真正的、只懂恐懼的兔子。

我不能再失去凜了。即使她已經不再是凜。

我沒有離開。我只是默默地在那扇冰冷的門前靠著牆緩緩坐下。我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我就只是待在這裡。

這是一場無聲固執的對峙。

我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或許更久。走廊的光線從白晝變成昏黃，再變成黑暗。我的身體因飢餓和寒冷而陣陣發抖，但我的心卻異常平靜。

如果這是為她唯一能做的事，如果我的「存在」能成為她與這個世界最後的一絲聯繫，那麼我就待在這裡，直到她再次為我開門，或者直到我凍死在這裡。

不知過了多久，在我意識都有些模糊時，我聽到了門後傳來「喀嚓」一聲輕微的鎖芯轉動聲。門被悄悄地打開了一道縫。

我抬起頭，看到凜正站在門縫後，用她那雙複雜到極點的深藍豎瞳看著我。她的臉上滿是淚痕。

我們對視了許久。最終，她沒有說話。

一條巨大的、冰冷的、覆滿深藍鱗片的蛇尾從門縫裡緩緩探出。它不再是狂暴的、充滿攻擊性，而是帶著一絲猶豫與試探，輕柔地纏上我的腳踝，然後用一種不容我拒絕卻又無比溫柔的力道，將我緩緩地拖進了她那片冰冷黑暗的領地。

我沒有反抗，任由自己被她拉進房間。門在我身後被那條巨大的蛇尾輕輕關上。

今夜，我們依然沒有任何言語。但我知道，我們之間那份由友情、憐憫、罪惡感與共同絕望所構成的扭曲羈絆，已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牢固。

我成了她這座監獄裡，唯一的、自願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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