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我們之中，沒有怪物

凜的房間成了一個奇異的、被三種截然不同「本能」所割據的戰場。

我懷中的妹妹小雅，正因生理上的「熱」而痛苦地無意識扭動。

凜像一尊冰冷的雕像遠遠縮在角落，巨大的蛇尾焦躁地防禦性盤繞，眼神中則充滿了對眼前這份「失控」的生理性厭惡。她憎惡著我妹妹身上所展現出的、那份她自己正用生命在抵抗的純粹獸性。

而澪則像一個走進自家後院的好奇女主人。她完全無視凜的冰冷氣場，饒有興致地用她的方式來「幫助」小雅。她湊上前，喉嚨深處發出一種奇特的、帶著安撫意味的咕嚕聲，同時她那根火紅色的狐尾也像一床最溫暖的毛毯，輕輕蓋在小雅燥熱的身體上。

「沒事的，小兔子，」她用近乎催眠的溫柔語氣說，「順從身体的感覺，那很舒服的……不要去想，不要去抗拒，把自己交給『歌聲』就好……」

在她的引導下，小雅的掙扎似乎真的奇異地平緩了一些。凜看到這一幕臉色更加難看，但終究沒有再開口阻止。

風暴似乎緩緩平息。在經歷了痛苦的頂峰後，小雅身上來自本能的潮紅終於緩緩退去。她渾身濕透，虛脫地癱軟在我臂彎裡大口喘氣。她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恢復了一絲清明。

她緩緩抬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站在兩邊涇渭分明的澪與凜。然後，這個一直以來只會因恐懼而發出嗚咽的我可憐的妹妹，用她那還帶著一絲奶氣的清晰聲音開口了。

她先是看向了澪。「……謝謝妳，狐狸姐姐。」她小聲說，「剛才……你的尾巴靠著我……好溫暖……」

澪那總是帶著狡黠與玩味表情的臉第一次愣住了。她看著小雅，似乎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感謝。

然後，小雅又轉頭看向了凜。她看著凜巨大的、令人恐懼的蛇尾，身體下意識地抖了一下，但還是鼓起勇氣，用帶著一絲害怕的聲音說：「但是……蛇姐姐，我好害怕……」

「我不想變成那樣……我不想……忘記哥哥……」

凜那總是緊繃冰冷的身體因這句話而劇烈一顫。她的眼睛也第一次在那份爬蟲類的冷漠之外，流露出巨大的、被理解的悲傷。

最後，小雅抬頭看著我。她伸出小小的冰冷的手，緊緊抓住我的手指。

「哥哥，」她說，「我好難受，但也沒關係。」

「因為你還在。」

妹妹這幾句簡單的、發自肺腑的話語，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我們所有人心中最沉重的鎖。

澪，從妹妹的恐懼中理解了「順從」背後失去自我的代價。

凜，從妹妹的感謝中理解了「本能」之中也存在著可以慰藉他人的溫暖。

她們兩人隔著我和妹妹遙遙對望，眼神裡不再有敵意，不再有鄙夷，只有一種同為「怪物」的、惺惺相惜的複雜沉默。

我看著她們，又看了看懷裡的小雅，終於將我心中一直不敢說出口的真實想法說了出來。

「澪，」我對她說，「謝謝妳。謝謝妳的快樂，謝謝妳的放縱。是妳在我最絕望的時候，讓我知道原來變成這樣也可以活得……那麼開心。是妳讓我覺得，活著好像也不是那麼糟糕的一件事。」

「凜，」我又轉向她，「也謝謝妳。謝謝妳的痛苦，謝謝妳的掙扎。是妳在我快要跟著澪一起徹底沉淪的時候，不斷用妳自己的存在來提醒我，我們是『人類』。是妳讓我沒有忘記那份屬於人的、沉重寶貴的東西。」

「我愛妳們。」我說。

「我愛那個選擇了快樂的妳，也愛那個選擇了痛苦的妳。」

「我也愛這個正在害怕著、卻又無比依賴著我的妹妹。」

房間裡一片寂靜。

許久之後，凜緩緩地從角落移動她巨大的蛇尾，來到我們身邊，用那冰冷的尾巴尖輕輕地、笨拙地碰了碰正在發抖的小雅的兔耳。

澪也走了過來，她巨大的火紅色狐尾則輕柔地蓋在小雅身上，像一床溫暖的毛茸茸被子。

我看著眼前這一幕。一個人類少年，懷裡抱著一隻瑟瑟發抖的兔子。他的左邊盤繞著一頭冰冷的沉默巨蛇，右邊則依偎著一隻溫暖的妖狐。

這個世界依然在我們聽不見的地方高聲「歌唱」。我們誰也沒有被治癒，誰也沒有被拯救。我們的悲劇仍在繼續。

但，沒關係了。

因為在這個被世界遺忘的、被怪物們所佔據的小小房間裡，我們終於找到了能讓彼此依靠、相互取暖的方式。我們都接受了彼此的形態，也理解了彼此的選擇。我們不再是人類或怪物，我們只是「我們」。

我們將用這種全新的、扭曲的、卻又無比真摯的方式，作為彼此的家人，繼續活下去。

我將繼續作為唯一的「人類」，守護著我心愛的、三位溫柔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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