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ion 4

　　第二天的光线，是通过窗帘缝隙硬挤进来的。

　　我醒得很早，或者说，根本没怎么睡着。我坐在昨晚那张沙发里，看着床上隆起的一小团。城市的喧嚣隔着厚重的玻璃，被驯化成一种遥远的、规律的嗡鸣。

　　而直到中午，床上的那一团才动了动。佳君伸出一只胳膊，揉了揉眼睛，然后坐了起来。她的头发乱蓬蓬的，像一个温暖的鸟窝。我们在昏暗的光线中对视了一眼，昨夜的尴尬似乎还未完全消散。

　　“饿不饿？”我问。

　　『嗯！』她用力点头，『饿死了。』

　　“那我们去吃饭。”

　　餐厅在酒店的顶楼，电梯上升时几乎没有声音，只有楼层数字在平稳地跳动。餐厅的门由侍者拉开，一股混合着食物香气、酒香和微弱香水味的热浪扑面而来。里面很安静，空间被巨大的绿植和装饰隔断分割开，食客们轻声交谈，刀叉碰撞的声音应当是清脆而具体，只是传到我耳朵时扩散得遥远了。

　　我们被引到靠窗的位置。窗外，城市的灯火已经开始蔓延，像一片倒映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侍者递上两本厚重的、皮质封面的菜单。我翻开它，指尖能感觉到纸张的纹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那些菜品精致的图片和花哨的名字，直接落在了页面最右侧那一列细小的数字上。我的手指在那些数字上空悬停，移动，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占卜。

　　“这里的鱼好像不错，”我说，视线落在一个价格相对适中的海鲈鱼上，“介绍说是深海的，很新鲜。”

　　佳君没有看我，她的手指正点在菜单上的一张图片上，那是一只巨大的、通体赤红的龙虾，旁边配着明黄色的柠檬和翠绿的香草。

　　『老爸，我想吃这个。』

　　我的喉咙动了动。

　　“这个…龙虾配酱汁……不会腻吗…？”

　　『是吗？』她终于抬起头看我，眼睛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可是抖音上说，越是高级的餐厅，龙虾就越好吃。』

　　“抖音什么都说。”我的声音有些干涩。我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冰水，冰块撞在玻璃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没有再与我争辩，只是把菜单往我面前推了推，指着那只龙虾，然后用一种纯粹的好奇、不带任何杂质的眼神望着我。

　　“你想吃，我们就点。出来玩，就是要开心。”

　　我抬手叫来侍者，手指点在那张龙虾的图片上。

　　“一个这个，再要一份海鲈鱼。”我说完，便将菜单合上，递了回去，整个过程没有再看佳君一眼。

　　等待上菜的时间里，我们陷入了沉默。我反复用指关节叩击着桌面，而她则安静地看着窗外的夜景，不知在想些什么。龙虾被端上来的时候，巨大的白色瓷盘几乎占了半张桌子，那鲜艳的红色像是对我无声的嘲弄。

　　“快吃吧。”我说。

　　『嗯！』

　　她拿起刀叉，有些笨拙地切割着盘子里的美食。我吃着我的那份鱼，味同嚼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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