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ion 19

　　开车到了进站口，此时还有6分钟发车，马上就是停止检票的时间。

　　“怎么办？”我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先进去再说。』佳君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很热，汗津津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那温度，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我们走向进站口。佳君拿出提前备好的身份证，在闸机前等待。轮到她时，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命令的催促。她将票贴在感应区，闸门打开，她闪身进去。

　　我呢？

　　脑海里闪过一丝库里南的影子，几乎只是犹豫了一秒，我也动了。

　　我紧跟着她的身影，在闸门即将关闭的瞬间，用肩膀猛地向前一冲，撞开了那道脆弱的塑料阻拦。警报声尖锐地响起，像一声发令枪。

　　“诶——那人！”身后传来工作人员的喊声，像一颗石子投进水里。

　　我没有回头。我一把抓住佳君的手，大喊一声：“跑！”

　　我拉着佳君跑过闸门，侧身躲过要搜身的安检员，穿越候车大厅，确定火车在六站台，当着检票员的面把佳君抱过栏杆，自己也翻过去，往一站台奔过去。

　　“不是，先生？！！”

　　“保安保安！”

　　过站台的天桥楼梯下来两个保安，企图拦住我们。我转身往一站台冲过去，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和对讲机里嘈杂的呼叫声越来越近。微小的对讲机音变得密密麻麻，像嘈杂的小蚊子们；伴随着站台人员拿起扩音喇叭的怒吼——那是中型的苍蝇。

　　一站台并没有车停着，但对面的铁轨上霎时路过一辆动车，完全没有减速，刮起剧烈的风。

　　“诶诶诶那边的那边的！”远处的巡检员拿起喇叭向我俩怒吼着：“离站台边缘远一点！”

　　“走吗…从……这里…”

　　我喘息着，踩在盲道的凹凸不平上，犹疑地盯着佳君，却看到她早就在盯着我，风儿扬起她的发丝，眸子里除了惊魂未定，满目都是痴痴的笑意。

　　『跟你走。』

　　仅仅几秒，对面的轨道上的动车便消失在了视野里，收尾的风鸣就是第二发发令枪，我跳下站台，瞥了一眼远处瞪大眼睛往这边冲来的巡检员，转身向她伸出双手。她没有丝毫迟疑，也跟着跳了下来，轻盈地落在我怀里。

　　这下身后的声音们彻底炸开了锅。

　　爬上了对面有火车停留的三站台，我拉着佳君的手顺着车厢的方向继续冲刺。

　　很快，站台的广播发出对全站台人员的命令、对我俩的警告——但对我们而言，那也只是巨型苍蝇罢了。

　　播音者声音里的颤抖尤其加分：它让整个世界瞬间变成了一场盛大的、失控的舞台剧。所有的人脸——那些正在喝咖啡的、看手机的、拖着行李箱的——都变成了模糊的、挂着惊愕表情的背景板。经过一个年轻女人，她手里的奶茶泼洒在地，像一滩融化的琥珀。佳君被我拉着，起初还有些踉跄，但她很快就调整了呼吸，甚至反手握紧了我。她的脚尖在光洁的地面上点出飞快的节奏，那条白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扬起，像一朵被狂风卷起的、奋不顾身的浪花。汗水很快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几缕黑色的发丝粘在她光洁的额头和脸颊上，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在雨中奔跑的小鹿。

　　哭闹的孩子或许停止了哭闹，又或许是他的哭声已经被我们甩在身后，又或许他只是被我身旁的白花吸引走了。

　　那些嘈杂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们站在这个被禁止踏入的区域，周围是冰冷的钢铁和无尽延伸的轨道。佳君回头望了一眼站台上那群朝我们奔跑、挥舞着手臂的蓝色制服。冰冷的水泥于脚下为我们延伸着道路，身后追赶的工作人员越来越多，他们汇成一股愈发愤怒的河流：

　　“操你妈给我回来！老子不想丢工作啊啊啊———”

　　忽然，她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毫无顾忌的大笑。

　　『哈哈哈哈————』

　　那笑声在空旷的轨道间回荡，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脑中所有的阴霾和恐惧。我看着她，风将她的头发吹得狂乱地飞舞，像一面黑色的旗帜，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极致的快乐光芒。

　　“哈哈……哈哈哈哈！”我也跟着笑了。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发自肺腑的、巨大的喜悦充满了我的胸腔，将所有的绝望和疲惫都暂时挤走。

　　“你还笑得出来！”我喊着，明明自己的嘴角也咧到了耳根。

　　她朝我做了个鬼脸，反而冲到了我前一步跳下三站台，拉着随后下来的我向前一跃，轻松地跳过了另一条轨道。这一次，她的动作无比熟练，落地无声。在跃起的瞬间，她还不忘用一只手紧紧护住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像护着我们唯一的心脏。

　　站台上一片哗然，那些原本事不关己的旅客，此刻都变成了这场演出的成员，他们的手机像一面面镜子，齐刷刷地对准了我们。

　　我们手拉着手，在下一片禁区里奔跑、又跳下一个。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放肆，更无所顾忌。

　　在站台上跟着我们跑，对着我们大喊，却无人敢像我们一样跳下站台、越过那道属于规则的、不可逾越的界限。

　　这一刻，在对抗着全世界的共犯只有唯二的两个人。

　　我们终于爬上六站台，火车门正在“嘀嘀”的警示音中缓缓关闭，够我俩侧过身挤进去。

　　车门在我们身后沉重地合上，将所有的追赶、怒吼与喧嚣，都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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