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葬之都·旧宫，如同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巨人骸骨，沉默地匍匐在龙脊雪山最寒冷的高处。巨大的、断裂的穹顶石柱刺向铅灰色的天空，其上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坚冰。呼啸的寒风穿过残垣断壁，发出如同远古亡魂呜咽般的尖啸。空裹紧了御寒的斗篷，每一步踏在厚重的积雪上，都发出沉闷的回响。他手中的雾虚灯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在惨白的雪景和深灰的古老岩石映衬下，如同一颗跳动在极寒之地的、孤独的心脏。

按照菲斯娜临终的指引，他很快找到了旧宫西侧那堵巨大的断墙。墙体由一种深黑色的、布满霜纹的古老石材砌成，大半已坍塌，形成一道犬牙交错的豁口。空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断墙下方被厚厚积雪和冰凌半掩的区域。他抽出长剑，灌注风元素力，剑刃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无形的镰刀，将覆盖的积雪和冰层迅速而精准地清理开。

很快，一块与周围墙体颜色质地略有不同、边缘异常规整的巨大石板显露出来。石板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把手或锁孔，只有一些深浅不一的、如同被水流侵蚀出的天然凹槽，以及一些意义不明的、被岁月模糊了边缘的古老刻痕。这些凹槽和刻痕并非杂乱无章，隐隐构成一个残缺的、类似某种徽记的图案。图案的中心，有三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圆形凹陷，如同星辰般排列。

“就是这里了。”空低语。菲斯娜所说的“密室”入口，无疑就是这块石板。

他放下雾虚灯，伸出手，仔细触摸着石板上冰冷的刻痕。触感粗糙而古老，带着雪山特有的寒意。他尝试着将手掌按在石板中心，灌注岩元素力。石板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光芒都未亮起。他又尝试注入风元素、水元素、雷元素、草元素……石板如同最顽固的冰山，对他所有的元素力量都毫无反应，那些凹槽和刻痕依旧黯淡死寂。

空皱紧了眉头。机关显然不是靠蛮力或者他已知的元素力驱动的。菲斯娜是如何开启它的？一个冰萤术士……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回脚边那盏幽蓝的雾虚灯上。冰蓝色的光芒在灯罩内安静地流转，如同凝固的寒泉。菲斯娜战斗时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她优雅而冷酷地挥舞着这盏灯，召唤出那些危险的冰萤……

“难道……”一个念头如同冰锥般刺入脑海，“需要冰萤的力量？”

空的心跳微微加速。他弯下腰，再次拾起那盏冰冷的提灯。入手依旧是那股奇特的寒意，仿佛握着一块永不融化的寒玉。他尝试着将体内的元素力——这一次，他选择了水元素——小心翼翼地注入雾虚灯中。水元素力温和地流淌，试图点亮或激活这盏神秘的灯器。

然而，雾虚灯毫无反应。灯内的蓝光依旧自顾自地流转着，对他注入的力量置若罔闻，仿佛那只是流入大海的一滴微不足道的水珠。灯身冰冷依旧，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的迹象。

空盯着灯，陷入了沉思。菲斯娜召唤冰萤时，除了注入元素力，似乎还伴随着特定的动作和……话语？

他努力回忆着雪崩前那短暂而激烈的战斗。菲斯娜每一次召唤冰萤，似乎都会有一个轻盈的抬手动作，将雾虚灯优雅地扬起，同时伴随着那句清脆而带着一丝奇异亲昵感的呼唤：

“去吧，漂亮的小宝贝们！”

那语调，那神态，仿佛呼唤的不是致命的武器，而是心爱的宠物。

模仿？这念头让空感到一丝荒谬和别扭。他，堂堂旅行者，掌握多种元素力的降临者，要去模仿一个愚人众术士的腔调和动作？

但眼前的石板如同天堑，菲斯娜的遗物就在其后。一丝烦躁和迫切感悄然升起，压过了那点别扭。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尝试一下，又有何妨？

他站直身体，学着记忆中菲斯娜的姿态，右手稳稳地握住了雾虚灯的提柄。他尝试着放松手腕，让动作显得不那么僵硬。接着，他模仿着菲斯娜的动作，将雾虚灯以一种特定的、略显夸张的弧线向上提起，同时，强迫自己的声带发出一种刻意模仿的、带着点轻快甚至矫揉造作的语调：

“去吧，漂亮的小宝贝们~！”

话音出口的瞬间，空自己都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尴尬。这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和战斗风格，听起来甚至有点滑稽。然而，就在这别扭的呼唤声落下的刹那——

嗡！

他手中的雾虚灯猛地一震！

灯罩内原本只是缓慢流淌的幽蓝光芒骤然变得明亮、活跃！光芒如同被惊醒的活物，剧烈地旋转、收缩！一股冰冷刺骨的能量流，顺着灯柄瞬间涌入空的手臂，如同无数细微的冰针，穿透皮肤，刺入骨髓！这感觉并非纯粹的痛苦，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冰冷的链接正在建立！

下一秒，一团极度凝聚、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冰蓝色光球，从雾虚灯的顶端猛地喷薄而出！光球在空中急速旋转、拉伸、塑形，伴随着细微的、如同冰晶凝结的“咔嚓”声。仅仅一个呼吸之间，光球散去，一只拳头大小、形态清晰的冰蓝色萤火虫，静静地悬浮在空面前冰冷的空气中！

它通体如同最纯净的蓝冰雕琢而成，半透明的翅膀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霜花般的纹路，腹部散发着柔和的、稳定的冰蓝色光芒。没有眼睛，只有两点更加深邃的幽蓝光点作为感知器官。它悬停在那里，翅膀以极高的频率无声震动着，带起微小的气流，冰冷的元素气息弥漫开来。

冰萤！

一只真正的冰萤！被他，用菲斯娜的方式，召唤出来了！

空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震惊得几乎忘记了呼吸。他看着眼前这只悬浮的、散发着寒气的奇异造物，它没有攻击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两点幽蓝的光点似乎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召唤者。

“你……”空下意识地开口，试图沟通。但冰萤毫无反应，只是翅膀震动的频率似乎加快了一丝。

它绕着空缓缓飞了一圈，如同在进行某种评估。最后，它轻盈地降落下来，没有落在空的肩膀，而是落在了他握着雾虚灯提柄的右手手背上。

冰冷的触感瞬间传来，比雾虚灯本身更甚。空下意识地想缩手，但强行忍住了。他低头，看着这只精致而危险的冰元素生物停在自己皮肤上。

冰萤腹部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紧接着，它那看似无害的、如同冰晶凝结的细长口器，极其轻微地刺破了空手背的皮肤！一丝微不可察的刺痛传来。

空瞳孔微缩，但并未立刻做出攻击反应。他感觉到，冰萤的口器并非在吸血，更像是在……注入某种东西？又或者是在……交换？

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能量流顺着刺破的皮肤注入他的体内。同时，似乎也有一缕极其微小的、属于他自身的某种“特质”（或许是生命信息？）被冰萤汲取而去。这个过程极其短暂，仅仅一瞬。

随即，冰萤收回了口器，腹部的光芒恢复了稳定。它轻盈地振翅飞起，没有飞远，而是化作一道冰蓝色的流光，倏地一下，重新没入了雾虚灯顶端的开口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空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背。那里，只留下一个比针尖还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小点，正迅速被皮肤的低温冻结，连一丝血迹都无。刚才那瞬间的刺痛和冰冷能量流入的感觉，也如同幻觉般消散。

然而，一种极其微妙、难以言喻的“联系”感，却如同蛛丝般，清晰地缠绕在了他与手中的雾虚灯之间！这种感觉很淡，很飘渺，却真实存在。仿佛这盏冰冷的灯，不再仅仅是一个工具，而是……一个与他产生了某种微弱共鸣的活物？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模仿！

他再次握紧雾虚灯，压下心中翻腾的复杂情绪——震惊、困惑、一丝不安，还有成功召唤的奇异悸动。他努力回忆着刚才的感觉，回忆着菲斯娜的姿态。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流畅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刻意模仿的痕迹，但少了些僵硬。

“去吧，漂亮的小宝贝们~！” 他再次念出那句别扭的咒语。

嗡！

雾虚灯再次响应！冰蓝色的光芒亮起，旋转！一只全新的冰萤瞬间凝聚成形，悬浮于空。

这一次，空清晰地感受到了不同！那种微弱的“联系”感变得清晰了一点！不再是单向的召唤，而是一种模糊的、若有似无的“通道”被打开了！

他集中精神，尝试着向那只冰萤传递一个简单的意念：“向前飞一点。”

冰萤悬停着，幽蓝的光点似乎在闪烁。过了几秒钟，它才极其缓慢地、带着点迟疑地，向前移动了大约半尺的距离。

成功了！虽然反应迟钝，指令模糊，但这确确实实是有效的指挥！不再是完全不受控的元素造物！

空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奇异兴奋。他看向那块顽固的石板，看向石板中心那三个微小的圆形凹陷，一个想法豁然开朗。

他再次抬起握着雾虚灯的右手，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自然，带着一丝刚刚领悟的、操控者的笃定。

“去吧，漂亮的小宝贝们！” 呼唤声中的刻意感少了几分，多了一点尝试掌控的意味。

嗡！嗡！嗡！

雾虚灯蓝光大盛！这一次，不是一只，而是三只冰萤同时被召唤而出！它们如同三颗微小的冰蓝星辰，围绕着空和雾虚灯轻盈地飞舞，散发出阵阵寒气。

空屏住呼吸，将全部精神集中在那三只冰萤上。他不再试图用语言，而是通过那道刚刚建立起来的、冰冷而微弱的“联系”通道，向它们传递出清晰而坚定的指令：飞向石板，停在中心那三个凹陷里！

指令发出。三只冰萤在空中微微一顿，仿佛在接收和理解。片刻之后，它们几乎是同时动了！化作三道迅疾而优雅的冰蓝色流光，精准无比地射向巨大的石板！

噗！噗！噗！

三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冰晶嵌入的声响。三只冰萤稳稳地落在了石板中心那三个微小的圆形凹陷之中！它们的体型与凹陷完美契合，腹部的冰蓝光芒瞬间注入凹槽！

嗡——！

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石板，骤然发出了低沉而宏大的嗡鸣！整个断墙都仿佛随之震动！石板上那些原本黯淡的凹槽和刻痕，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般，一条接一条地亮起了耀眼夺目的冰蓝色光芒！光芒沿着刻痕飞速蔓延、交织，瞬间点亮了那个残缺的古老徽记！残缺的部分被冰萤的光芒完美补全！

一个完整的、散发着强大冰元素波动的愚人众徽记（虽然形态古老），清晰地呈现在石板之上！

咔哒…咔咔咔……

一连串沉闷而复杂的机括转动声从石板深处传来。巨大的石板开始向内、向下缓缓沉降！伴随着沉重的摩擦声和冰屑的掉落，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幽深甬道入口，赫然出现在空面前！甬道内漆黑一片，只有冰冷的寒气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带着尘封千年的气息。

三只冰萤在机关启动的瞬间，化作三道蓝光，重新飞回雾虚灯中消失。

空站在敞开的入口前，手中的雾虚灯蓝光幽幽，照亮了入口边缘粗糙的冰层。他低头看着灯，感受着手背上那个早已消失的微小刺点，以及心中那道更加清晰了一分的、与灯相连的冰冷“丝线”。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是解开谜题的释然，是对菲斯娜所掌握力量的惊叹，还有一种……仿佛刚刚踏入一片未知冰原的、带着寒意的预感。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握紧了雾虚灯。幽蓝的光芒映亮了他沉静而坚定的眼眸。没有犹豫，他迈开脚步，踏入了那条向下延伸、通往菲斯娜·雪葬之秘的黑暗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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