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追尋

在那一夜向伊拉拉坦白之後，凱爾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了女巫口中那個詛咒的恐怖。

伊拉拉，他溫柔善良、深愛了一生的妻子，用她那早已被歲月磨損卻依舊無比溫暖的愛，徹底接納了他的「永生」。她沒有恐懼，沒有嫌惡，只有對他那份即將到來的永恆孤獨的巨大憐惜。

而她那份溫柔坦然的「告別」，像一把最鋒利的冰冷刀刃，狠狠地刺穿了凱爾的心。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著像我這樣的「怪物」，那麼也一定會存在著能讓她也一同變成「怪物」的方法。

我要用我這被詛咒的永恆生命，去為我那終將逝去的愛人，尋找一個能與我長相廝守的奇蹟。

於是，在伊拉拉日益衰老的平靜日常之下，凱爾這個永遠年輕的丈夫，開始了一場屬於他一個人，漫長而絕望的秘密戰爭。一場對抗時間與死亡的戰爭。

他開始瘋狂地追尋所有關於「永生」的可能。

在最初的十年裡，他將自己偽裝成一個普通的歷史學者，耗盡家財收購了所有市面上能找到的、關於神話、煉金術與黑魔法的古籍。他在深夜裡，當伊拉拉早已安然睡去時，獨自一人在書房點亮燭火，一頁頁地從那些早已腐朽的、充滿了謊言與幻想的故紙堆裡，去尋找那一絲可能存在的奇蹟。

在接下來的十年裡，當伊拉拉的身體因為衰老而再也無法陪他進行長途旅行時，他便開始了獨自一人的冒險。他對外宣稱自己是去為家族進行跨越大洋的貿易，但實際上，他是去追尋那些古籍中所記載的一個又一個虛無缥緲的傳說。

他曾潛入過沙漠深處被黃沙掩埋的法老陵墓，只為尋找那傳說中能讓死者復生的「太陽金經」，結果卻只帶回了一身的黃沙。他也曾航行到世界邊緣被風暴籠罩的迷霧之島，只為尋找那據說能讓凡人獲得青春的「不老泉」，結果卻差點成了島上那些同樣被永生所囚禁的瘋狂怨靈們的一部分。

他一次又一次地帶著滿身的傷痕與失望回到家中。而伊拉拉則會像往常一樣，用她那已經變得越來越蒼老的顫抖的手，為他擦去身上的血污。

她從不追問他去了哪裡，也從不追問他在追尋什麼。她只是用她那越來越渾濁卻依舊溫柔的眼睛看著他，彷彿在說：「回來就好。」

這份無聲的溫柔，對凱爾而言是支持他繼續下去的唯一動力，也是對他最為殘酷的、一種不斷提醒他「時間所剩無幾」的凌遲。

在伊拉拉八十九歲那年，她徹底地臥床不起了。她身體的機能正在以一種不可逆轉的方式迅速走向生命的終點。

醫生說，她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時間。

而凱爾也在這個時候，在他那持續了近二十年的絕望追尋之後，終於從一位他用生命從雪崩中救出的瀕死東方僧侶口中，得到了最後的、也是唯一的線索。

——關於傳說中那能讓萬物復甦、枯骨生肉的「尼德霍格之泉」。

以及那座只存在於最古老神話地圖上、位於世界盡頭的巨龍之島。

這一次，凱爾在離開時，第一次對伊拉拉坦白了他的目的。他握著她那早已只剩下皮包骨的冰冷的手，對她說：

「等我回來。」

「這一次，我一定會為妳帶回真正的『永恆』。」

伊拉拉看著他，她那張早已被歲月刻滿了痕跡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虛弱的、充滿了愛戀的微笑。

她說：「傻瓜。」

然後，凱爾便踏上了他最後的、也是最為絕望的旅程。

一場與時間賽跑，註定九死一生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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