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容器

尼德霍格，這頭啃食世界樹根的古老不死巨龍，牠的意識在沉睡了數千年之後，終於在一個全新的容器中甦醒了。

但牠並不滿意。

牠，或者說是佔據了「伊拉拉」這具身體的「她」，從床上站了起來。她赤裸著她那全新的、美麗而又恐怖的身體，感受著那對從背後撕裂而出的巨大有力的龍翼，也感受著那根與自己脊椎相連，沉重的如同鋼鞭般的龍尾。

力量正在以一種她所熟悉的方式回歸。但這具身體太弱了。

她厭惡地看了一眼自己那屬於人類少女的纖細手臂，和那雖然長出了利爪卻依舊顯得過於無力的手指。她更厭惡地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那兩團雖然柔軟，但內部所蘊含的龍火卻如同孱弱燭光般的「噴火袋」。

這不是她想要的。

她等待了數千年，設下了一個完美、以「永生」為誘餌的陷阱。她透過那汪充滿了她自己生命精華的泉水，去篩選那個能殺死她所有龍種守衛，最強韌、最有毅力的戰士。她等待著與那個完美的肉體融為一體。

結果，那個該死的愚蠢凡人，竟然在最後一刻，將這份無上的榮耀贈與了另一個早已走到了生命盡頭的孱弱雌性。

「——褻瀆！」

她咆哮道。

「這，是對我最為巨大的褻瀆！」

她看著地上那堆還在冒著黑煙的、屬於凱爾的焦炭，眼神中充滿了暴虐的殺意。她要離開這個地方，然後找到那個她真正的天選容器。

就在「她」準備展開那對全新的龍翼，撞破這座渺小的人類房屋時，一個她最不想聽到，充滿了骨骼重組與血肉再生，令人作嘔的聲音，在她身後響了起來。

她猛地回過頭，然後看到了那不可能的景象。

那堆本該早已化為死灰的焦炭，正在以一種違反了所有生命法則的姿態迅速聚合、重生。

煙霧、焦炭、血肉、筋骨……在短短的幾秒鐘內，一個完整、毫髮無傷、赤裸的男性身體，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

是凱爾。

尼德霍格那雙屬於巨龍的冰冷豎瞳，第一次閃過了一絲真正的「震驚」。牠終於明白，那個牠真正選中的容器，並沒有喝下泉水的真正原因。為何他會將這份與牠融合的詛咒轉嫁給了另一個人。

凱爾也看著眼前這個披著他妻子皮囊的陌生怪物。他也終於明白了一切。

泉水、試煉、永生……這一切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橫跨了千年的陰謀。而他，這個自以為是的愚蠢救世主，親手為那個毀滅了他一切的惡魔，打開了地獄的大門。

一股足以將他自己也徹底燃燒殆盡，混雜了愛、恨與無盡悔恨的憤怒，在他的胸中爆發了。他那雙總是溫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如同焦土般的冰冷火焰。

他看著「她」那張他深愛了近百年的伊拉拉的臉，用一種如同從地獄深處傳來的沙啞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

「……把……她……」

「……還……給……我。」

回應他的，是尼德霍格那充滿了被欺騙的、暴怒的龍吼。

第二場更為慘烈的戰爭爆發了。這一次不再是凡人對抗古龍，而是一個不死的男人，為了奪回自己妻子的靈魂，而對另一個同樣不死、佔據了他妻子身體的古龍，所發起的，一場永恆戰爭。

熾熱的龍息再一次向凱爾噴湧而來。而這一次，凱爾沒有再後退。

他正面迎向了那足以熔化一切的火焰，任由自己的身體被燒灼、被氣化，然後在火焰的另一頭，在那頭巨龍因為釋放了巨大能量而出現短暫僵直的瞬間，重新凝聚成形。

再用自己那同樣不會毀滅的拳頭，狠狠地砸向那張他心愛的、也憎恨的臉。

這是一場沒有技巧的戰爭。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與一次又一次的重生。

以及那份永不熄滅的愛與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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