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戰爭

那是一場不被任何史詩所記載，最為漫長也最為荒唐的戰鬥。地點是那座曾經充滿了愛與回憶的溫馨莊園。

尼德霍格在這具牠所不屑的全新龍娘軀殼中，一遍又一遍地殺死凱爾。

牠用那足以熔化鋼鐵的龍息將他燒成焦炭。

牠用那如同黑曜石般的利爪將他撕成碎片。

牠用那巨大的龍尾將他碾成肉泥。

牠用盡了所有屬於巨龍，充滿了力量的殺戮方式。

但每一次當牠以為自己終於徹底地消滅了眼前這個該死的凡人時，凱爾的身體都會在不遠處那堆屬於他自己的血肉與灰燼之中，以一種違反了所有生命法則的姿態迅速地復原、重生。

然後再一次用他那雙燃燒著冰冷復仇火焰的眼睛看著牠。

凱爾早已放棄了任何想要「戰勝」牠的念頭。他知道他殺不死這頭古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這不死、被詛咒的身體，去進行一場最為無賴也最為有效的——消耗戰。

他要用自己那永無止境的生命，去消耗尼德霍格那被囚禁在這具龍娘身體裡，有限的體力與魔力。

他要用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的死亡，來將這頭高高在上的巨龍從牠的王座上活生生地拖下來。

戰爭持續了三天三夜。他們那座華麗的莊園早已在這場如同神明打架般的戰爭中，變成了一片断垣殘壁的廢墟。

而尼德霍格也終於從最初那充滿了絕對自信與暴怒的姿態，逐漸變得暴躁、困惑，再到最後的恐懼。

牠無法理解。牠無法理解眼前這個渺小的凡人，為何能在經歷了上千次足以讓任何靈魂都徹底崩潰的極致痛苦之後，依然能一次又一次地站起來。

牠也無法理解他那雙燃燒著的眼睛裡，那份從未有過一絲一毫消退，足以將整個世界都徹底焚毀的執念。

那份牠所無法理解的、屬於人類，名為「愛」的執念。

終於，在凱爾第一千零一次從一灘血泊中重新凝聚成人形，並再一次舉起他那早已殘破不堪的劍朝牠衝過來時，尼德霍格那屬於巨龍的高傲靈魂，第一次感到了名為「疲憊」的情緒。

牠所寄宿的這具屬於「伊拉拉」的龍娘身體，已經到達了極限。在又一次用龍息將凱爾化為灰燼後，牠那具美麗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單膝跪地，發出了劇烈的喘息。

牠體內的魔力已經近乎枯竭。而凱爾的身體則在不遠處再一次開始重塑。

尼德霍格看著那正在從灰燼中重新站起的永恆不死的敵人，牠那雙眼睛中，露出了屬於「野獸」的瘋狂決絕。

牠要用最後的武器——這具龍娘的堅硬肉體本身，來徹底地摧毀他！

牠咆哮著，低下頭，將那對如同紅珊瑚般鋒利的龍角對準了正在重生尚未完全成形的凱爾，發起了最後的衝鋒！

然而，凱爾等的，就是這一刻。

就在那對足以洞穿一切的龍角即將刺穿他心臟的瞬間，他那正在重塑的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向旁猛地一側。同時，他從廢墟之中撿起了一塊最為鋒利的、由大理石碎裂而成的、如同刀刃般的石塊。

龍角與他擦身而過。

而他則用盡了那份積攢了近百年的愛與積攢了三天的恨，將手中那塊鋒利的劍刃，狠狠地朝著那根與他錯身而過的、美麗的紅色龍角猛地砸了下去！

——鏗！

一聲不似血肉更似金石交擊的清脆巨響！

尼德霍格發出了一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淒厲，充滿了痛苦與難以置信的咆哮。牠看到自己那根象徵著巨龍威嚴與力量的、堅不可摧的右邊龍角，從中間應聲而斷。

斷裂的角如同一顆墜落的紅色流星，劃過一道弧線，重重地掉落在遠處的瓦礫之中。

這份來自肉體與尊嚴的雙重巨大創傷，成了壓垮牠那高傲意志的最後一根稻草。

牠在最後一次不甘地咆哮之後，這具美麗而又恐怖，如今卻是殘破不堪的身體，終於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牠重重地摔倒在地，在廢墟之中激起了一片巨大的塵埃。

牠昏死了過去。那份盤據在她體內，屬於尼德霍格的高傲意志，也終於在這份極致的疲憊與屈辱之中，暫時地陷入了沉睡。

凱爾站在那具倒在地上，正在平穩起伏喘息的身體前。

他贏了。他用一種最為慘烈的方式，贏得了這場靈魂的戰爭。

他扔掉了手中的破片。他那因為無數次重生而變得有些麻木的臉上，那份屬於戰士的冰冷火焰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更為深沉，屬於丈夫的悲傷與溫柔。

他緩緩地走上前，跪下。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那張他深愛了許久，此刻卻是如此陌生，屬於伊拉拉沉睡的臉。

他也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她額頭上那個參差不齊的、還在微微滲出血液的斷角。

他知道，戰鬥還沒有結束。

接下來，才是最為艱難的一場。

龍已經睡去。

現在，他要做的，是將那位被囚禁在巨龍身體最深處的沉睡公主，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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