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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 第十章,眸中影,3

小说:眸中影 2025-09-11 10:50 5hhhhh 7880 ℃

  第二天,门“咔哒”一声轻响,人又匆匆离去。桌上,半杯牛奶,杯沿依旧糊着那个模糊的唇印。旁边,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是她努力写好的几个小字:谢谢小川。

  晚上她回来得晚,还是给我煮了碗清汤寡水的面。没提起昨晚。看她平静的神情和往常一样的眼神,那些痛苦的宣泄,大约沉入了记忆的深海。她说以后不喝了,昨天是不得已。这话,反倒坐实了酒里吐出的真言——那“不得已”,是失去女儿的痛。

  明天就是端午。看她如此苦,我不想再连累她,亲手做顿饭谢她,然后提转学回老家的事——虽然迟了,像亡羊补牢。

  知道问了也徒然,端午她肯定没假,但时间应该不是很紧。只让她尽量早点回。她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

第七章

  端午那天下午,凭着记忆里跟她逛菜场模糊的印象,买了肉、菜。菜场里居然有青绿的粽叶卖,扎成小捆,堆在角落里。我愣了一下,顺手买了一小捆。天擦黑才拖着步子到家。天然气依旧不会用,她从不让我碰这些。我只会老家呛人的火炉和嗡嗡响的电磁炉。

  还好有电磁炉。胡乱洗洗煮煮,笨手笨脚包了几个歪七扭八的粽子。一锅煮出来,米粒和馅料全散在浑浊的水里,只剩一个勉强还裹着破碎的叶子,像个孤单又不成形的作品。

  盯着手机屏幕。19:37…23:49。瓷碗里的米饭冷透了,结了一层硬硬的壳。窗外,清冷的月光像冰冷的霜雪,无声无息地淹没了整个狭小的阳台。

  短信没回。忍不住打电话。那头喧闹震天,碰杯的脆响、男人女人的哄笑,几乎要淹没一切。“怎么还不睡?有事明天说!” 她声音拔高,带着强压的不耐烦,盖过那片嘈杂的声浪。

  我把那堆失败的菜和那个孤单的、不成形的粽子,连同冰冷的饭粒,默默咽了下去。她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回房,窗框上那两条早已褪色的橙色布带子在夜风里无力地飘荡。刚来时她说,那是擦窗的抹布,挂着窗户就会干净了。看着心里莫名烦躁,真想一把扯下来,扔进黑暗里。

  不知怎么睡着的。两点多被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渴意弄醒,摸黑喝了半杯凉水。死寂的楼道里,突然传来踉跄、拖沓的脚步声,钥匙在锁孔里生涩地磕碰、刮擦,发出沉闷刺耳的金属噪音。

  “还没睡?” 姐姐像片被风吹歪的叶子,斜倚在玄关的阴影里,高跟鞋拎在手里,鞋跟沾着泥。浓烈的、混合着香水的酒气像打翻的酒桶,猛地涌来,熏得人眼发酸。

  昨天才说不喝的……

  “我没…没喝多……” 她像在回答我无声的质问,手在鼓囊囊的包里摸索,掏出一个印着公司Logo的粽子礼袋,塞到我怀里,动作带着醉后的迟缓,“公司发的…你吃…姐姐困死了…困死了……”

  转身踉跄着回房,“砰”地一声,门板撞在门框上,震得整个屋子都似乎抖了一下。转学的事还是没机会说……

  早上,鞋架上那双高跟鞋没了。又准点去榨干自己了。

  要没我非要转来…像个甩不掉的包袱…她就不用这么拼得吐血…就能争回那个叫她“阿姨”的女儿…不用对着我这个吃白饭、成绩烂、净添乱的弟弟…硬挤出那点虚假的笑容……

  坐在楼下的木凳上,梧桐树飘下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我脚边。盯着叶片上清晰的、走向死亡的脉络,脑子一片空白。内心回到了那个铁窗焊死、连风都透不进来的一中宿舍,冰冷,窒息。

  那晚,睡得意外沉,像沉进了无底的深水。第二天,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晨光像稀释的墨水,我起得比任何时候都早。

  我给姐姐煮了面。汤锅“咕嘟咕嘟”翻滚着浑浊的白沫,打了冰箱里所有的鸡蛋,惨白的蛋白在沸水里迅速绽开,凝固成美丽的花朵。

  自己没怎么动筷子,只是看着她吃。想再多看几眼眼前这位被生活刻满疲惫却依然对我努力微笑的姐姐,这位被捶打得摇摇欲坠却还在用骨头硬撑的母亲。

  送她到楼下,直到那辆白车的红色尾灯像两滴血,彻底消失在小区门口。

  我不用再想那么多了,不用再连累身边的人,特别是姐姐。终于可以解脱了……

  那碗我没怎么吃的面倒了,汤水冲进下水道。碗筷洗净,擦干,放回碗柜。油腻的灶台被我用抹布一遍遍擦得发亮。

  浴室镜子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是她早上洗脸时溅上去的。梳妆台上,散落的发圈、空瘪的乳液瓶、缠着几根长发的梳子——她总说乱着顺手。可明明小时候,她板着脸,一遍遍教我“物归原位”。

  快过期的洗发水沐浴露瓶子,全扔进垃圾桶。瓶瓶罐罐上积的灰,用湿布擦得锃亮,反射着冰冷的光。

  她房门虚掩着。推开,记忆里那点早已消散的、属于“家”的淡淡花香早没了,只剩下浓烈刺鼻的香水味和隔夜的酒精气息。

  帮她把被子铺平,打开窗户,把那有些讨厌的气味吹散。

  窗台那盆多肉,叶片干瘪皱缩,像被风干的、失去水分的纸。旁边那株茉莉枯枝在晨风里发出“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

  接了壶清水,慢慢浇下去。水流瞬间被干裂发白的土壤贪婪地吞没,连一丝湿痕都没留下。根,怕是早就枯死了吧。

  把她桌上所有我的照片全收走,一张不留。唯一一张我们俩的合照里,她笑得像融化的、温暖的阳光。旁边那个小小的相框里可爱的笑脸,应该是她女儿,连名字我都没听过。我还是拿起相框,轻轻擦掉上面薄薄的浮灰。

  阳台上那些半死不活、蔫头耷脑的花,浇了最后一次水。姐姐,我不在以后……记得浇水,别让它们也枯死了。

  电话响了。她说今天不回了,公司忙得脚不沾地,午饭晚饭自己解决。和每个该死的假期一样,我早有预料。

  今天没只“嗯”。我说了好多。好好吃饭,别对付;好好睡觉,别熬太晚;别太拼了,身体要紧……还没说完,她都嫌烦了,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急躁:“今天怎么了?啰里啰嗦的?晚上再说。”电话就断了。

  所有东西归置完,已是正午。阳光安静地照进来。窗户一扇扇关紧,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声响。阳台门锁死。已经尽力,还原成那个我推门进来、带着一丝清花香的、六多月前的样子。一个没有我的“家”,像从未存在过。

  从房间抽屉深处拿出那封藏了很久、早已揉皱的遗书。在旧稿纸上又添了些东西:希望不要像我活的那么累,还有别把自己搞垮。感谢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我温暖。希望能养好那些花,特别是窗台上的,不要忘记浇水。不要怪自己的女儿,她肯定很爱你的,怪我……

  又觉得真是多余,像最后的表演,也给她无形的包袱。撕碎。纸屑扔进便盆冲走。重写,只留三行歪歪扭扭的字:

  

  今天不回来吃饭,

  明天也不回啦,

  永远爱你,姐姐。

  

  手机、身上所有皱巴巴的零钱,压在纸条上。我的照片以及刚来时她给我买的书包、衣服……一股脑塞进旁边一个纸箱。希望她好扔一点。

  做完这些,倒出那瓶藏在枕头下、还剩十几粒的白色小药片。就着冰凉的、泛着泡沫的啤酒,一股脑全倒进嘴里,混着苦涩的液体咽下去。胃里立刻翻江倒海,灼烧感升腾。强忍着恶心,又抠出一板抗生素,干吞下去。喉咙被刮得生疼。剩下的半罐啤酒灌完。这酒好难喝…又苦又涩…姐姐你怎么喝得下这种东西……

  躺回冰冷的床上。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倦意像黑色的潮水,沉沉地漫上来,淹没了脚踝、膝盖、胸口…快要没过口鼻了。醒不过来了吧。

  对不起,姐姐。连累你了。对不起,妈妈。让你伤心了。那天晚上在一中就该走的…干干净净地走…谢谢你姐姐,让我…偷看了这世界这么久……多看了你那么久……

  没什么走马灯。没有光。就是…太困了……太沉了……要睡一觉。长长的一觉。

  *****

  第八章

  很远很远的地方,好像有哭声。飘渺,像隔着一层雾。我被人死死抱着。嘴里的东西又酸又粘。费力地掀开一点沉重的眼皮。是姐姐模糊的轮廓。对不起…终究还是连累你了……为什么就差那么一点点……为什么今天会回来……

  她抱着我的手臂抖得厉害,像寒风中瑟瑟的树叶,一直不停地重复着:“小川醒醒……小川醒醒……”

  想说:姐姐,我好困……让我睡一会儿……却张不开嘴。

  我微微睁开的眼睛又合上了。

  “小川!别睡!姐姐在!别睡啊小川!!” 手指用力撑开我眼皮,“看着姐姐!姐姐知道你醒了!” 滚烫的泪砸在我脸上。

  姐姐…就让我睡会儿…一会儿就好…

  车上,她和医生不停地呼唤我的名字,拍我的脸颊。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令人烦扰的声音终于停了。意识终于得以沉入更深的黑暗。

  再睁眼时。夕阳正沿着手背上的输液管,慢慢往上爬。把姐姐趴在床沿沉睡的身影,镀上一层暖融融的橘金色。几缕散落的发丝在光晕里跳动着细碎的金芒,仿佛下一秒就要随着这沉坠的夕光隐没于床底的阴影。

  她一只手紧攥着我插着针的手。手背上,粘着干涸发黑的血点,大概是我呕吐时她慌乱擦拭留下的。

  目光落在她挽起袖口露出的那片淤青。是扶我上救护车撞的吗?对不起……

  用能动的那只手,轻轻拂开她鬓角汗湿的碎发,小心翼翼地别到耳后。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醒了。眼睛红肿得厉害。

  “小川……” 她声音沙哑。

  我轻轻点了点头,手指在她手心微弱地回握了一下。

  很久,她才想起什么,拿起棉签蘸了水,小心擦拭我干裂的嘴唇。“渴吗?” 问完,又像刚反应过来,“医生说只能喝稀的……姐姐去买?”

  她连着问,我才点了下头。

  “嗯,姐姐这就去。” 她不舍地松开我的手,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定……等姐姐回来。”

  塑料饭盒揭开,夕阳裹着米香升腾。她舀起一勺粥,唇瓣轻轻碰了碰勺沿试温,小心喂到我嘴边。

  我要了湿巾。她翻包,哗啦作响——缴费单、揉皱的会议纸,还有那张染着呕吐物的三行遗书,皱巴巴的,显然被她捏过。

  湿巾带着清凉的触感,轻轻擦过她憔悴的脸颊,抹掉蜿蜒的泪痕。

  “姐姐…别哭……”

  “姐姐不哭,” 她抓住我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小川好好的……姐姐就不哭。” 窗外,暮色正吞噬最后一缕霞光。监护仪幽绿的光投在墙上,映出我们依偎的影子,像她家窗外那两条在风里轻轻缠绕的橙色布带。

  “姐姐……我想过些天转学回县城。你能……再帮我一次吗?” 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几乎要哭出来。怕她像那晚失控时一样斥责我,虽然知道她此刻是清醒的。

  “这么急?” 她低下头,睫毛湿漉漉的。

  “我不属于这儿。” 我看着窗外几只匆匆掠过的飞鸟回道。

  “好。姐姐正好也回。”

  “你也回?”

  “嗯。妈吗说老房顶漏雨……得回去修修。”

  夜里,让她挤上窄小的病床。她侧身躺下。深夜隔壁床鼾声如雷,她突然浑身抽搐,带着压抑的哭腔梦呓:“别…别离开妈妈……”

  伸手想去安抚她的肩膀,却摸到一手冰凉的冷汗。不想吵醒她梦见女儿。可惜,那似乎是个令人心碎的噩梦。

  她惊醒过来,睫毛仍是湿漉漉的,猛地紧紧抱住我:“小川……”

  没敢问那是个怎样的梦。也没敢问,她决定回去……真的只是为了修房顶?还是在这座让她失去了靠近女儿权利的城市,实在待不下去了?还是因为我……

  这一切混乱的漩涡,或许都因我的闯入而搅动得更深。

  

  厨房里飘出久违的油烟香气,混合着饭菜的暖意。她的身影好几次在门框边犹豫地探出来,又悄悄地缩回去。

  我慢慢蹲在门框边,静静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她又一次回头,围裙上溅着几滴深褐的酱油点,手里还捏着半根蔫头耷脑的芹菜梗。

  “帮姐姐剥几瓣蒜?” 她愣了一下,随即把一个小搪瓷碗轻轻塞进我手里。

  铁锅里油花滋滋响。她翻炒着青菜,锅铲在油烟里划着弧线:“公司最近在研究个新东西……关于嗅觉记忆的。知道吗?” 热气熏得她眯起眼,“就像……闻到樟脑丸那股味儿,就能想起老家那掉了漆的木箱……闻到下雨前那股闷闷的泥土腥气,就能想起夏天夜里憋着不下雨的闷热……”

  “还有闻着刺鼻的酒气,就想起厕所地上那个陌生的姐姐……” 这句话像石头一样哽在喉咙里,终究没有说出口。

  清蒸鱼冒着袅袅白汽被端上桌。姐姐说等等班主任。门铃响了。老师坐在我对面,筷子尖在米饭里戳出一个小坑:“转学证明,下周就能拿了。”

  姐姐夹起鱼肚子上最肥嫩雪白的那块肉,稳稳放进老师碗里,声音温和:“麻烦您了,老师。”

  我喉咙发紧:“老师……帮我跟贾艳说声谢谢。” 谢什么呢?说不清楚。大概是,谢谢她曾经给予我的那份纯粹而明亮的善意。而且,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门口,她们压低的说话声像细碎的雨点,听不分明,隐约有个“对不起”。

  拎回来一大塑料袋药盒。饭气还没在胃里落稳,就得吞下苦涩的药片。没十分钟,眼皮就沉重得像压上了铅块。挪回房间,栽进床里。姐姐倚在门框边,手指头无意识地抠着门板上的反锁扣,那金属小疙瘩被她摩挲得发亮。

  再睁眼,天色已近黄昏。下午六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挤上来的,就安静地躺在我旁边。

  “小川醒了?” 她侧过脸,“身上都有味儿了,姐姐给你洗洗好吗?”

  “嗯。”我点了下头。

  浴室里,热水哗哗冲着。她手指沾着滑腻的香皂泡,在我脊背、胳膊上搓洗。皮肤底下传来一阵阵陌生的酸麻感,像通了微弱的电流。

  这突如其来的、久违的亲近,反而让人有些无措的僵硬。

  傍晚,我说想出去透口气。她没拦:“记得饭点回来。”

  一个人慢慢晃到河边的木栈道。夕阳像泼洒的暖橙色颜料,把行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通往远方的、模糊的线。

  找了个没人的石头凳子坐下。透着一丝傍晚的凉意。

  能捡回这条烂命,大概得感谢那安眠药——里头有催吐成分,硬是把胃里那些致命的酒精和抗生素给顶了出来。也没被秽物呛死。兴许……是姐姐当时手快,把我嘴里那堆脏东西掏干净了?

  脑子里又翻出转学那晚,她挤在我床边讲的故事:那个被钉在轮椅上的人——史铁生。

  二十一岁,一场高烧,两条腿成了摆设。他也想过死。后来,摇着那架吱呀响的轮椅,钻进地坛那片野草荒树里。看虫子打架,看蚂蚁搬家,日复一日地思索人活着的意义。

  他母亲,总偷偷跟在后头护着。等他第一篇作品终于变成铅字时,母亲早已不在人世。成了他心里头一个永远无法弥合的深洞。

  我学不来他。

  我没有他那样的坚韧。也没有人会那样无声地守在我身后。我也不需要。更找不到一片能容我喘息、思考的“地坛”。

  这河边的石头凳子,坐久了硌得慌。风,也渐渐凉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

第九章

  姐姐没再去上班,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她说,等转学证明一到,我们就回老家去。

  我坐在凳子上看着角落,她帮我洗澡,我任由她像机械一样摆弄。

  晚上睡在我旁边,深夜时不时还摸索着确认我就在身边。

  拿到转学证明那晚,刚挨着枕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川,”她影子堵在门口,“今晚……姐姐跟你挤挤?”没等我应声,被子掀开,一股凉风灌进来,接着是温热的身体。胳膊轻轻环上我的腰。这几天她都是这样。

  “小川……”声音闷在黑暗里,“能……跟姐姐说说吗?”

  我闭着眼睛额头贴在她的胸口,从教学楼铁栏杆的冰凉,说到教导主任巴掌落在脸上的刺痛,再到这里的不适应,看到姐姐每天很晚很晚才回来,每天明明很累还要挤出笑容……

  我像讲笑话一样对她说,唯独没有告诉她那晚醉酒时说的那些话。

  她没说话,只是我听见她的心跳声越来越急,像暴雨砸在老家的瓦片上。

  “姐姐……”喉咙发紧,“姐姐,我不希望你总是那样。希望你好好睡觉,天天开心,坏情绪都远离你。姐姐永远是小川眼里最棒的人。”

  明明是我把烂泥糊满了她的日子。但现在把这些全部说出来,心口畅快了很多。

  “这些天……你过的很辛苦吧。” 她声音细细的,像风里的蛛丝。

  环在腰上的手臂猛地收紧!指甲尖几乎要楔进皮肉里。

  “小川…对不起…是姐姐的错……” 她声音闷在我发顶,湿热的呼吸穿透过我的头皮。

  我摇着头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的问题。药片的功效上来了,脸被她胸口捂得喘不上气,只能侧过脸,贴着她平坦的肚子,像小时候耍赖皮那样。不久,黑暗终于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早上她的一条腿压住我的膝盖,仿佛那样就能锁住所有危险。姐姐的手指停在我眼皮上,晨光从窗帘缝漏进来,把她的睫毛照成半透明的金褐色。她猛地缩回手。

  “今天……陪姐去办离职。” 声音带着点祈求。

  这几天除了去过一次河边,一直闷在家里,于是答应了她。

  她今天特意穿了水晶的凉高跟鞋,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节奏比平时快一倍。没有那浓烈的香水味,有的只有我刚来这座城时淡淡的花香。

  “小苏今天迟到了啊。这几天还好吗?” 秃顶经理从一排排玻璃试管后面探出油光光的脑袋,“上个月那份报告……”

  姐姐下巴一扬,示意经理出实验室到旁边的办公室。

  她“啪”地把文件夹拍在桌上!震得他咖啡杯里晃出一圈褐色的涟漪。

  “我要辞职。”

  回程堵在红灯前。她一把扯下脖子上挂的工作牌,“哐当”甩在后座。“戴久了,真当自己是个零件了?” 她伸手把我翘起的衣领压平,“早知道该把咖啡泼他脸上……上次他故意把项目奖金……”

  我知道她是说气话。当再次启动车辆,后视镜里,研究所的玻璃幕墙正在缩小成苍白的点。

  车再次停下。她没看前方,侧过脸:

  “小川,我们的前面,那是未来,至于后面,那是过去,” 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如果觉得生活很慢就踩一脚油门,不愉快就会甩到后面,要是你感到幸福,就踩一脚刹车,” 她声音低下去,“就像现在,小川,我们一起珍惜当下,答应姐姐好吗?”

  很熟悉,像电影台词,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喉咙发哽,点了头:“好……”

  

  车停在一所小学门口。她低头看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我没问。知道她在等什么。

  直到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涟漪,她发动车子时眼睛又是那么坚定,像淬过火的铁。

  

  我们又在一家花店前停下,进门时花店门铃叮咚作响,穿着黑色牛仔裤的年轻女人正蹲在花丛里修剪枯叶,看上去年纪和姐姐差不多。

  她抬头时剪刀尖还粘着半片黄叶:“小霜男友这么小?这是要私奔?”

  “我弟!清卿姐真的是,” 姐姐把我往前一推,“姐姐的朋友——秦清卿,叫清卿姐姐就好了。”

  “清卿姐姐——” 这名字念起来像在撒娇,我抿了抿嘴没敢说。

  

  后院腐殖土的气息裹着水雾扑来,我蹲在绣球花旁松土,清卿姐的橡胶靴停在眼前:“手法比你姐姐当年强,她第一次来差点刨断我两株铁线蕨。”

  清卿姐正在厨房里剁着鸡肉,菜刀声里飘来她的声音:“当年我被家暴离婚,你姐姐半夜翻墙进来,抱着浑身是血的我往医院跑……”

  回家抱来那几盆蔫头耷脑的茉莉的姐姐故意踢翻喷壶向她喊着:“秦清卿!”

  “好好,不说这个。”

  过了一会,清卿姐端出砂锅,汤面浮着茉莉花瓣,“尝尝新研制的茉莉鸡汤。”

  热气裹着奇异的清香漫开。

  

  收拾行李那天,我盯着桌上那个装着她初一给我手表的小盒子。她推门进来:“发什么呆呢?校服……也寄回去?”

  “嗯。回老家干活穿。” 我把盒子放在桌角,没打算带回去。同时也放下了一中的阴霾,这次回去我不会再忍受。

  我就背着一个书包,我再看了一眼这个让我感到温馨的房子,最后再闻了一下那熟悉的花香,关上了门。

  清卿姐开着姐姐的车送我们去高铁站。后备箱塞了她送的两盆盆栽和一小袋花种。“薄荷驱蚊!” 她摇下车窗喊,声音被风吹散,“小霜!记得每周浇点白醋水!”

  姐姐挥着手。那姿势,像在斩断和这座城的最后一丝粘连,也像在向那个玻璃后的身影告别。我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抬起胳膊,朝这片埋葬过希望也生长过短暂暖意的钢筋水泥丛林,挥了挥……

  *****

第十章

  转进的是二中的消息,是姐姐告诉我的。刚回到老家,妈妈看见我们并没有说什么。饭桌上,姐姐的筷子尖点着桌面,声音不高,却是扔给妈妈听的:“我在县里租了房。”

  “小川你走读。” 她摸着我的手,那触感是不由分说的温柔。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这样,我以为姐姐只是在老家而已。

  我很想问她外甥女怎么办?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第二天离别妈妈去县里面的时候,妈妈还是像以前那样对姐姐说:“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小川…离家近了…累了……妈妈可以过来给你们煮饭。”

  二中和一中也大差不差。我们提前去办理手续的那天经过教师公示栏,我居然看到了一中的时候的班主任也就是那位历史老师。

  姐姐看我看了公示栏角落里的岗牌很久,靠了过来,手指正好指向教师公示栏里角落的她:“这个老师看着好年轻。”

  我盯着照片里有些熟悉的面孔:“比姐姐你小个五六岁吧。”

  “你认识?”

  “一中的班主任。”

  她拍了拍我肩,然后离开了那里,转移了话题:“有点晚了,快回家……”

  她似乎是不愿我再想起一中的事情。她不知道的是,那时我已经对那些事没多大感觉,至少不会再让我感到害怕恐惧……

  我微微点了头,跟上了姐姐的脚步。

  “今晚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做。”

  “炒鱼吧,好久没吃过了。”

  

  缘分这东西,像根勒进肉里的麻绳。我的班主任还真的是她。重逢时她正在擦黑板,粉笔灰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

  “苏同学很面熟啊。” 她捻着粉笔打量着姐姐旁边的我。

  “老师以前也在S市里?” 姐姐则是抢在我前面回答。

  “没,可总觉得……” 她的声音被上课铃切断。我挥手向姐姐告别,她走之前给了我一支录音笔,她说以防万一。

  下课后老师让我去填表,又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说我才从S市转回这边。她点了点头,一直说很眼熟。

  姐姐刚才都那样说了,我干脆就说没见过。相不相认的对于我来说无所谓,无非就是多句话而已。

  很奇怪。学校的墙能把疯劲关住,回出租屋那扇薄门一关,里头就炸了。剪刀寒光一闪,药板上的胶囊、药片噗嗤噗嗤掉下来,滚了一地,像剥了壳的彩虫,透着股虚假的矜贵。

  碎纸屑掺和着快空瓶的洗发水、沐浴露,在浴室地上铺开一层滑腻腻、黏糊糊的沼泽。

  姐姐有想让我休学,可我不想,我不想别人说我有病。我和她说暑假过后再说吧,于是就一直撑到了初三上学期开学。

  那天,厨房地上,我蹲着,剪开药板。锡纸皮撕得稀烂。白的、黄的药粒滚出来。一颗,两颗……机械地往嘴里送,像嚼一把砂子。

  直到听见压抑的抽泣。抬头,姐姐就杵在两米外,眼眶通红。撞上我的眼,她猛地吸了下鼻子,硬挤出笑:

  “小川,中午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做。”

  她几步跨过来,蹲下,声音抖得像风里的破窗纸:“小川,姐姐平时没有关心你……也没有照顾好你,如果太痛苦,如果是一种解脱,姐姐……”她没再说下去。

  我心里一震,我一直这么自私。病了这么久,暑假窝在房间里很少出门,一直是都是姐姐陪在我身边,照顾我。她只是不厌其烦的收拾我发完疯的烂摊子,不厌其烦的陪我复查取药。县城没有心理科,只能去H市里,一来一回就要耽误大半天。不断的和我说话,安慰我。多少个晚上,她总来我的房间门口,确认我是不是在睡觉。

  我折磨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她。

  关心我的人一直在我身边,我却没有发现,她是一个尽力而为却总觉得自己不够好的姐姐。

  “姐姐……” 我甩开手里半空的药板,一头撞进她怀里,眼泪鼻涕糊了她一肩膀。

  “是姐姐对不起你,” 她刚刚调整的情绪也随着破碎“以后要好好的,好吗?”

  

  再去H市取药,医生合上病历本的声音很轻。

  “医生,为什么吃药了还会那样子……” 我问出口时感受到姐姐抓住我的手更用力了。

  “抑郁最重的时候,人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 医生拿起旁边的药盒,“你能动手了……反而说明……快爬出深渊了。”

  他指头敲着药盒上一行蚂蚁小字:“‘对于自杀倾向患者,服用可能增加自杀风险’——挺讽刺吧?因为药物先给了你挣扎的力气,然后才给你活着的理由。”

  

  后来,日子真像褪了层锈。我开始帮她做家务,周末走出出租屋,跟着去花店打下手,虽然没钱。

  也遇见了周六来县城赶集的妈妈。以前这时候,我不是裹在被子里,就是缩在墙角,她连敲门都怕惊扰我。

  

  一次坐在河边,晚霞烧红了半边天。那颜色,我差点忘了它也曾是我的心头最爱。我明白了,我的“地坛”,其实就一直在身边。

  

  夜里,我贴着门板听。熟悉的脚步声一近,猛地拉开门:“姐姐!”

  她吓一跳:“小川,怎么还不睡!”

  “我真好了!你睡囫囵觉!”

  几次三番,她终于信了。脚步声不再在门外徘徊。

  

  国庆,我们回老家帮婶婶家收谷子,也是收我们家的,因为家里就妈妈一个人,和她们一起种的。

  妈妈和婶婶都不让姐姐拿镰刀割稻谷,只让她跟我一起捆好稻草去田边晒。

  “婶婶,你不让小川干就算了,怎么也不让我干呀” 姐姐抱起一捆草,有些抱怨地说道。

  “你个小姑娘,少干一点,别把腰弄坏了,” 她笑着对姐姐说,又故意掩着手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对着妈妈,“要是小霜的腰像你我,还嫁得出去?”

  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笑,明明上次过年亲戚说这事她们还向着姐姐。姐姐有些脸红跟着笑了,我不知道是因为稻草弄痒还是晒的……

  我攥紧手里的稻草,用力捆好,狠狠扔到田边。被姐姐看见了:“小川,放好一点,别丢到别人家田去了。”

  “知道了。”

  我突然不想姐姐嫁人了。小时候她嫁人后就没回来几次……现在我想每个周末都和她在一起,甚至每天。

  

  傍晚,妈妈让我们先回去喂猪、煮饭。姐姐带我到附近的小河沟。她拿出毛巾给我擦背,让我自己洗脚。水冰凉。她也不避开我,脱下上衣擦拭自己,露出胸前被内衣包裹的浑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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