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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 第十章,眸中影,1

小说:眸中影 2025-09-11 10:50 5hhhhh 4480 ℃

  眸中影

  *****

  前言

  作者初次尝试写作,非职业选手,水平有限,请多包涵(为了练习打字)。

  采用双视角叙述。未标注的章节为男主“我”(苏银/小川)的视角;标注“苏霜&”的章节为女主(苏霜)的视角。

  男女主设定为普通的人物(相较于同类小说),因此整体行文风格偏向低沉现实。非爽文路线,但肯定无绿帽情节。

  故事为虚构,不必深究细节(例如医学可行性等等)。

  —— ——

  2-19为回忆内容,以男主在高铁上回忆的形式讲述。

  2-10(较为沉重且写的较差,可以直接阅读以下浓缩版跳过):

  苏银初一在县城一中遭受校园暴力(教导主任体罚、压抑环境、同学孤立),这使他深陷抑郁并萌生了自杀念头。

  苏霜将他接到S市生活,虽提供了相对安稳的环境,但苏银因未确诊的抑郁症和目睹姐姐为抚养他拼命工作(甚至因此失去对亲生女儿的探视权——实际原因并非此,但苏银如此认为),内心的痛苦持续累积,最终在压抑中服药自杀(未遂)。

  苏银被救回后,苏霜毅然回到县城租房,全身心陪读。在姐姐不离不弃的照顾和陪伴下,他逐渐走出阴霾,病情好转。

  *****

第一章

  夕阳像融化的蜜糖,缓缓流淌在天边。栏杆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像条安静的灰线横在木板路上。我踩着前面那个影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留着一道缝隙,不敢靠太近,怕惊扰了什么。

  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脚踝上。那条细细的银链,是我送的。三十一岁生日,她说那是头一回有人记起,也包括她自己。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在暮色里泛着一点微弱的光,看得人眼眶发热。

  昨晚阳台漏出的声音,又钻进耳朵:

  “小川录取结果出来我就回去……”

  也许就是对她,有那么一种感觉。怎么开始的?说不太清楚。就像心里不知何时破了个洞,她的影子一点点渗了进来。我受不了她像片羽毛,就这么被风吹远;至少在那之前,我要试试……

  她还在前头走,轻声细语地念叨着:大学怎么安排,宿舍怎么收拾,声音像午后昏昏欲睡的蝉鸣。那些话在我耳边打着旋儿,一个字也没落进心里。

  “小川,有没有听姐姐说话?”她发现我落了后,微微侧过头,声音里带着点无奈。转过身,她的影子便轻轻笼罩过来。

  心在胸腔里擂鼓,撞得生疼。豁出去了!我猛地抬起头,撞进她眼里,手指紧紧圈住她的手指,用尽了所有力气。

  “姐姐,我喜欢你!”

  声音劈了,抖得不成样子。怕她眼里的光瞬间熄灭,可更怕自己溺毙在这无边的沉默里。

  “是……是男女那种!”我又挤出一句,像给自己套上了枷锁,彻底断了退路。

  脸上滚烫,像被热气蒸着。第一次说这种话,还是对着……亲姐——苏霜。眼珠再也扛不住,慌忙掉下来,砸在她长长的影子上。

  她似乎……只是微微一滞?接着,手指从我手上轻轻滑开;那带着凉意的指尖却抬起我下巴,不容拒绝地将我的脸扶正。

  “再说一遍?”声音像凝了霜。

  脸对着脸,我的眼神却像受惊的鸟,四处扑棱。喉咙干得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她一定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姐……”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剩一点气音。

  话没说完,被她截住了。她抬手,替我轻轻拂开黏在额角的碎发。那动作轻得像叹息,又沉得像承诺。

  这才敢抬眼。深褐色的眼眸,里面浮动着细碎的光。眼尾那抹浅浅的红,是晚霞染的?还是别的什么?看不真切。

  那点凉意顺着眉骨滑过,像一滴水落进烧热的油锅。她不再看我,几步走到河边栏杆旁,背对着我,手搭在冰凉的铁管上。她的影子比栏杆的还长,孤零零地印在木板路上。

  这算是……拒绝吗?可她明明还什么都没说。心口那点微弱的火苗,还在不甘心地摇曳。

  她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像只沉静的光茧。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被风吹散,贴在汗湿的颈侧。耳朵后面那颗小小的红痣,在残阳里红得像滴凝固的胭脂。

  黑色礼服妥帖地裹着身段,开叉的下摆里,一截小腿白得晃眼,在风里若隐若现。脚踝上那条细银链子,一闪,一闪。

  夕阳给她周身镀了层朦胧的金晕。美,美得那么孤单,像水边伶仃的一株芦苇。

  天色暗沉下来,云絮堆积。一弯清瘦的月亮悄悄从云隙里探出一点头,又隐没。

  她有些低着头,望着墨色渐浓的河面。在想什么?还是只看着那点将逝的光?

  当最后一缕夕晖掠过她的发梢,深青色的暮霭已悄然漫上河岸;远处楼宇次第亮起的灯火,在渐浓的夜色中晕染成朦胧的光雾。

  她侧过脸。恰在此时,路灯“啪”地亮起,昏黄的光晕倾泻而下。那张清丽的侧脸,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倦意。嘴唇轻轻翕动:

  “小川……回家吧。”

  声音轻得像呵气,飘落在微凉的空气里。心脏像被冰水浸泡的玫瑰,花瓣凝成了冰晶。

  

  奇迹?不过是哄骗痴人的幻梦。它只有一瞬间,所以才会有耀眼的光芒,像刚才那最后一缕夕光,可再亮眼也会消尽。

  可它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过。

  她说“回家”。轻飘飘两个字,像把未开刃的刀,把最后那点念想也磨钝了。是我怯懦了!刚才就该迎上去,再把那句话牢牢刻进她心里!现在……都迟了。

  我像只受伤的小狗,拖着沉重的腿,脑袋几乎要碰到她鞋的后跟。那道照亮我整个苍白青春的背影,始终没有回转看我一眼。

  我们的距离是那么的近,又是那么的远。

  她比我大十六岁。十六年,像一道又宽又深的河。

  脑子里纷乱地闪过旧影:小时候她带回来的小饼干,甜得发腻;初二那年,她像一道光突然照进我的生活;发现我吞药昏迷不醒那次,她哭得撕心裂肺,手抖得连号码都按不准……

  大概从那时起,她就已经成了我骨血里拔不出的刺吧?

  额头猝不及防地抵上她后背!冰凉!能感觉到她猛地一缩,随即像被灼到般,不着痕迹地避开半步。

  这细微的闪躲,将我那点可怜的痴念彻底浇熄。

  抬起头。到了。这房子……是她的。却从来不曾是我的归处。

  她从消防栓铁皮柜后面摸出钥匙,“咔哒”一声打开门。熟悉的花草气息混着尘埃涌出来。灯一亮,她便像道影子,无声地闪进自己房间。

  我把她下午硬塞给我的电脑箱,轻轻放在客厅桌子上。冲进“我的”那间客房,从抽屉里胡乱抓出条内裤和T恤,一头钻进浴室。

  瓷砖缝里嵌着她的长头发,在冷水冲刷下像黑色的水藻飘摇。我用力搓洗皮肤,搓得发红,搓得发痛!可那股独属于她的气息,还有她这些年温柔的笑靥,像烙印,渗进骨缝里,怎么都冲刷不去。

  是我!是我拖累了她!没有我,她还能要回自己的女儿,她离了婚也能寻个好归宿,过份安稳日子……是我搅乱了她的平静!我非但没能报答,还像个无底的漩涡,贪婪地索取!贪心!真是贪心啊苏银……

  也许……当年在她怀里死去,便是最好的终局了。现在?连死亡的勇气都消散了——怕闭上眼,就再也看不见她眉眼的轮廓……

  她陷在沙发里,桌上摆着中午的剩菜,油凝成了乳白的霜。那身黑色礼服早已换下,穿着那件旧白衬衫,随意地塞在牛仔裤里,腰身显得比白天松垮了些。

  她眼神空茫地落在卫生间的门板上,失了焦距。我看了她好一会儿,她才像蓦然回神,眼皮轻轻一眨,站起身:“累了,凑合吃点吧。我先去洗把脸。”声音里带着沙哑的疲惫。

  我毫无胃口,食物在嘴里如同嚼蜡。脑子里全是河边那一幕。我捅破了那层纸,这天塌下来,还能复原如初吗?

  筷子在碗里无意识地拨弄,没夹起几根菜。她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习惯性地往我碗里堆小山似的肉,嘴里轻声念叨着:“大学食堂饭菜肯定好,得多吃点……”傍晚那场莽撞的告白,在她那里,仿佛只是被风吹散的尘埃,了无痕迹。

  我放下碗筷起身准备回房。她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哽了一下,声音有点不稳:“电脑……”

  我转身抱起那个沉甸甸的箱子,撞进房间,“咔哒”反锁!箱子被我重重搁在书桌上,震得笔筒晃了晃。整个人像截失去支撑的木头,倒进床铺里。拼命告诉自己:

  

  做不成爱人,至少还是姐弟吧?

  

  可心底有个声音在低语:真心喜欢过的人,每一次凝望都是无声的凌迟!

  眼泪无声地漫溢出来。左眼的泪滑过鼻梁,混着汗,流进右眼,又咸又涩,蛰得眼睛生疼。再也忍不住,肩膀无声地颤抖起来。

  “小川?开门?怎么了?”

  门外传来她急促的叩门声。应该是刚才放箱子的声响,惊动了她。门把手被轻轻转动着。

  我抓起枕头胡乱擦干脸,深深吸了几口带着花香的空气,尽量让声音平稳无波:“姐姐,我没事。杯子不小心碰掉了。”

  “……嗯。”

  门外安静下来。不知她是否相信。

  这个地方,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明天!明天就走!现在就想离开!哪怕那个所谓的“家”早已空荡得只剩回声!

  我们从未高声争吵过,却因一句冒失的告白,似乎走到了断崖边缘。我不想离去,可更怕自己这份沉重的心意,会给她带来无法承受的风雨。

  不知昨夜是如何昏沉睡去的,大概是心被那无边的绝望填满,撑到了极限。

  天晨色如烟,灰白地漫上天际,光线却似迟暮老人,颤抖着手指,才勉强拨开帘幕一角。

  我站在她房门外,门虚掩着一道缝隙,抬起手想敲,告诉她我要出去几天。手悬在半空,终究还是落下。算了,今天她难得休息,让她多睡会儿吧。

  

  高铁的冷气丝丝缕缕,顺着裤管向上攀爬,膝盖冻得发木。窗外密集的楼群飞速倒退,渐渐化作一片片油绿的稻田。

  车厢里孩子的哭闹声不断。烦!他们又没有什么烦恼,该哭该痛的,是我!是我这个痴傻的人……

  扭过头看窗外。玻璃窗上,开始频繁映出我的脸与山峦叠影。我知道,这是离她越来越远,离那个没人的家越来越近了。

  算了,原谅昨天那个莽撞的自己吧。他怎会知道,向前一步,是无底的深渊。

  可闭上眼睛,黑暗里,又全是她的影子……

  *****

  第二章

  刚进初中那年,学校就在县城边上,。可姐姐还是特意请了假,租了辆车赶回来,执意要亲自带我去报名。“你一个人,姐姐放心不下。”她轻声说着,手无意识地搓着。

  她老想摸我脑袋,手刚抬起来,我就梗着脖子躲开。那手顿在半空,像一只忽然不知该飞向何处的小鸟。她脸上那点温柔的光彩,瞬间就黯淡下去,又飞快地被她用力聚拢回来,努力重新拼凑出那副温和的笑容。

  算起来,从她嫁人那天起,这“家”的门,她就没踩过几回。离了婚,逢年过节也见不着影,快有四年了吧?这次突然这样急切地回来,就只为送我去报名吗?

  “小川,上车吧。”她拍了拍副驾驶的座位,眼睛弯成两道温柔的细线。我闷声钻进车里,故意扭过头,把脸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望着外面流动的树木。

  车开了,她的话也多了起来。县城哪块地方盖了新楼,一中怎么的好……话语轻轻柔柔地飘过来。我靠在窗边,眼皮沉沉地合上,装作睡着的样子。其实每一个字都听见了,只是喉咙像被什么黏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宿舍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霉味,混着隐约的汗气。姐姐手脚麻利地抖开被褥,铺平床单,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一样。铺好后,她轻轻拍了拍床板:“来,试试看,舒不舒服?”我像根木头桩子似的直直坐下,只点了一下头。

  她挨着我坐下,肩膀轻轻碰着我的胳膊,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块崭新的电子表。

  “住校了,有事就按这个键,直接能打到姐姐手机上,或者打给妈妈。”她低着头,专注地调着表上的设置,几缕头发滑落下来。一股淡淡的、像是被阳光晒过的干净味道,又轻轻飘了过来。这熟悉的味道,从她离开家那天起,就断了。

  “还有这个。”一卷钱被轻轻塞进我手心,带着她包上淡淡的香气。“周末想回家就坐班车,不想回就留着买点喜欢的吃的,买点回家给妈妈也行。”那卷钱被我紧紧攥在手心,很快变得汗津津的。喉咙里像卡了根小小的刺,最后只憋出一个干瘪的“嗯”。

  她站起身,手自然地往我头顶揉。这一次,我没有躲开。她的手指在我头顶微微顿了一下,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易碎的东西,随即又变得异常轻柔。她嘴角的笑意,温温软软的:“姐姐走了。照顾好自己。”

  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道尽头,我才摊开手心,看着那卷被汗水浸湿的钱。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啪嗒啪嗒”砸在手背上。

  我像是被什么惊醒,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冲到门外!扑到走廊冰凉的石头栏杆上,使劲探出头向校门口张望。那辆白色的小车,正像一片小小的叶子,缓缓地滑出校门,拐了个弯,那抹红色尾灯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晚上,宿舍那几张嘴就没闲过。开始还装模作样聊几句,很快就变成了炫耀自己有多厉害的吹嘘大会——拳头有多硬,架打得有多狠。我蒙着头,像块石头沉进被窝。

  夜深人静时,铁架子床会“吱嘎吱嘎”地剧烈摇晃起来,好像随时要散架。夹杂着几声怪笑和粗鲁的叫骂,一股烟味也像无形的触手般悄悄钻了进来,呛得人胸口发闷。幸好我的床铺靠近门口,留了条缝隙,夜风灌进来,才勉强能呼吸。

  看着他们随手抓起我柜子里姐姐买的洗发水,挤出一大坨就往头上抹,心里像被小蚂蚁悄悄咬了一口,闷闷的。可当那个“借”字真的甩过来时,我敢说不吗?屁都不敢放一个。

  

  只有张鸣勉强算得上半个朋友。有回他被几个高年级的堵在楼梯拐角,像堵墙围着。“让你姐通过老子联系方式!”领头的唾沫星子喷他脸上。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冲那边吼了一句:“老师来了!”那帮人像被惊散的乌鸦,骂骂咧咧飞走了。

  我赶紧跑过去把他拉起来。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校服上清晰地印着几个鞋印。

  刚走到校门,一个穿二中校服的短发女孩慌慌张张跑过来,像只受惊的兔子——张引锑,后来他告诉我的。她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着脸,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刚才挨打时一声没吭的张鸣,突然像泄了洪的水坝,“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脑袋直往他姐姐怀里钻。

  “谢谢你啊同学。”她抬头看我,眼圈红红的。

  “小事。我得赶紧回宿舍了。”催命的宿舍关门铃声像生锈的锯子刮着耳朵,我转身就跑。

  从那以后,我和张鸣就常凑在一起了。中午他不回家,就跟我一块儿钻食堂。午休时躲在操场树荫下,他神秘兮兮地凑近我:“哎,跟你说,我以后要娶我姐。”我差点被口水呛死!只觉得天灵盖被雷劈了——还有人想睡自己亲姐?

  没过几天,他说家里要给他转学到二中了。是真的家里要求?还是他想离他姐姐近一点?还是避开那些人?不得而知。转学那天,我帮他搬书。纸箱沉甸甸的,勒得手生疼。路上他嘴巴一直没停:“以后再碰上那种事儿,躲远点儿!别惹一身麻烦!”他姐姐张引锑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对我点头道谢:“麻烦你了同学,真是谢谢!”

  这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人,就这样离开了。像一滴墨水滴进了河水里,转眼就散得无影无踪,再见已是陌生人。

  后来上高中,在别人手机屏上瞥见过张引锑:抱着俩孩子,旁边站着个男人,不是张鸣。据说刚义务教育完家里就让她嫁出去抵债了,说女孩不用读书。她名字里那个“锑”字,像根冰冷的针,一下子扎明白了。那个曾经兔子似的女孩,怎么就……成了两个娃的妈?像一朵刚绽放的花,转眼间就失去了鲜亮的颜色。心里沉沉的,说不出的滋味……

  

  不知道是风水坏了还是怎么的,学校里“几个人围着一个踹”的戏码,天天都在犄角旮旯上演。

  时不时有风言风语飘进耳朵:哪个班的女生肚子大了,偷偷去“弄掉”;三个男生凑钱,来了第四个打成一团……

  这就是姐姐口中“县里最好”的初中吗?像个巨大的泥沼,让人喘不过气。

  期中考试的红榜贴出来,校长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站在旗杆底下大声训斥:“一中必须把第一名夺回来!”新来的教导主任立刻行动起来,给教学楼的窗户都焊上了粗粗的铁栏杆,美其名曰“军事化管理”。

  课间那宝贵的十分钟,我们就成了笼中的小鸟,手指头无意识地抠着冰凉的铁栏杆向外张望。班主任——那位年轻的女历史老师,有一次挨了训,眼睛红红的,趁着我去办公室交作业,把我叫到身边。她冰凉的手指,忽然轻轻碰了碰我发烫的耳廓:“飞出大山……和离开大山,原来不是一回事啊。”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可能没法再带你们了。”

  她为什么单单和我说这个?大概看我整天像个闷葫芦,没朋友,嘴也严实。

  一个星期后,她果然调走了。临走前,只留给我一句话:“苏银,你心里头……有块能沉到底的石头。”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咚”地一声,落进了我那片沉寂的心湖。

  可教学楼里,自习课早读课,那那些刺耳的责骂声,依然像沉重的灰尘,落在墙壁上:

  “哭?!你爹妈花钱是让你来嚎丧的?”

  “啪!”脆响夹在话缝里,像骨头折断。

  这铁笼子,最后能挤出什么好果子?没人知道。

  欺负人的事确实少了些。那主任手里握着“开除”的权力,像掐着大家的命门。夜里没了烟味和打游戏的喧闹,安静得像沉入了水底;可另一种更厚重的压抑感,沉甸甸地笼罩下来,让人胸口发闷。

  我只求那些脏污的事别沾到我身上。可到了初二上学期,终究还是没能躲过。

  *****

  第三章

  那天学校的早餐在胃里翻腾得难受。我捂着肚子,尽量加快脚步,还是在教学楼门口被教导主任堵住了。他捏着我入学时拍的校牌——照片里的少年眼神清澈明亮,像含着晨光。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我:头发乱蓬蓬的,校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眼神黯淡得没有一丝神采。他嘴角撇着,仿佛在打量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

  “磨蹭什么?”

  “老师,肚子不太舒服……”

  “没关系,我不打肚子。”

  话音未落,蒲扇般的巴掌挟着风声袭来。“啪!”左脸顿时火辣辣地烧起来。

  妈妈和姐姐,从未舍得动我一根手指。

  喉咙里像堵着一块什么东西,我死死咬住下唇,将头维持在一个微妙的角度——既避开他浑浊的眼球,又让他看清我干涸的眼眶。

  这是初一这一年,大家用血泪换来的生存法则。

  “呵,骨头倒硬。10班苏银,是吧?滚上去!”

  “谢谢老师。”

  挨了揍,还得道谢?喉间翻涌着铁锈味的苦涩。我摸着发烫的脸颊往教室走,走廊的穿堂风拂过伤口,凉丝丝的疼。

  本来就独来独往,这下连自己的样子也变得模糊。上课时像截枯木,戳在座位上。老师起初还点我名:

  “再这样下去,你那底子可惜了”

   ……

  “瞧瞧苏银!叫都叫不应,魂儿丢了!让他自个儿发霉吧!”

  渐渐地,我成了透明的存在。只要不睡得太明目张胆,不搅乱他们那锅夹生饭,就能安然地蜷缩在那个角落,无声无息。

  我的“宝座”最终也被固定在卫生角,与发蔫的扫帚、散发着酸味的拖把为邻。奇怪的是,那股混合着腐烂水果与廉价零食的气味,竟让我生出一种诡异的归属感。

  同学们投掷垃圾像在练习投篮,偶尔纸团砸中我的额头,连句敷衍的道歉都吝啬给予。

  每周轮换座位时,前排同学如蒙大赦:

  “操!总算能离开这狗屎坑了!”

  他们厌恶的是这个角落,还是角落里这个沉默的我?不重要了。无人打扰的寂静,反而成全了我,可以埋头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有天自习,班主任因为俩人嘀咕,指着全班鼻子骂了一整节课。下课铃响,我望着窗外疯跑打闹的人影,嘴角无意识地轻轻牵动了一下——

  “苏银!笑什么?!”炸雷似的吼声劈来,“不发呆了?乐呵什么?说出来让大伙也乐乐!”“哑巴了?让你放屁你倒憋回去了!孬种!白瞎你姐三天两头打电话问!老子家崽子都扔下不管来盯你这摊烂泥!你对得起谁?”

  “又要顾家又要管学校,学校是没给你发棺材本还是怎么的?!” “姐姐”这个词猛地刺痛了某根神经,加上他家里那点破事赖我头上,一股无名火顶上来,我脱口而出。

  预料中的耳光如期而至。口腔内壁被牙齿磕破,血腥味在舌根蔓延。

  “反了你了!还敢顶嘴?!”他唾沫星子喷我一脸,摔门走了。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几十道目光像针,扎得我浑身不自在。谁稀罕他们那点假惺惺的怜悯?我趴下去,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眼泪无声地洇湿了袖口。

  姐姐……我好想你……

  

  那夜辗转难眠,我悄悄溜进公共浴室,颤抖的手指划开智能手表屏幕。深夜十二点……我攥着智能手表,第一次主动拨通姐姐的号。以前都是周末蹭妈妈的手机,敷衍几句。自从挨了教导主任那巴掌,周末也不敢回家,更没脸给她打电话。这么晚了……

  “嘟…嘟…”响了好几声,就在我以为要断掉时,通了。

  “姐姐,我好想……”话刚出口,远远看见教导主任过来,手指头哆嗦着,指甲狠狠抠进表带缝隙,“啪”一声,SIM卡弹飞出去!手表也被他一把薅走!

  “明天!叫你家长滚过来!”他捏着那小小的“罪证”,脸上挂着狞笑。

  等他走远,我跪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摸索,终于找到那张沾着水渍的卡片。那张小小的卡片,死死硌在掌心里。

  抬起头,瓷砖墙上映出十几个模糊的影子,都在抖,都在学我攥紧那张救命的卡片。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妈妈……我是个废物,书读不好,不听老师的话,讨人嫌……现在连你给的表也保不住……明天,你们全都会知道我这滩烂泥有多臭了……

  回宿舍路上,看见新换的铁丝网,还没扎紧,留着一道豁口。鬼使神差地,我扒住冰冷的铁丝,脚往上蹬……不知道为什么要爬,只知道爬上去,跳下去……就能离开这里……姐姐和妈妈也不会怪我了吧?就算怪,我也听不见了……好累……真的撑不住了……

  突然!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楼上砸下来!像根烧火棍擦着钢管,“砰——!”一声闷响!像装满了水的气球炸在地上!我僵住了。楼下,血像打翻的红油漆,迅速漫开。血泊里,那个人还在抽搐,脖子像折断的鸡脖子,痛苦地扭着……

  “那个兔崽子!还不睡?!”宿管的破锣嗓子像鞭子抽过来!我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冲回宿舍!缩进被窝,冷汗把掌心的卡片都泡软了……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刺得人眼睛发涩,不知昨晚是如何睡着的。楼下支起了一个蓝色帐篷。同学们都在议论着,只有我知道昨晚那里发生了什么……

  出乎意料,下午来的是姐姐而非妈妈。

  办公室日光灯管“滋滋”响,像一群垂死的苍蝇。她穿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坐在教导主任对面。教导主任的钢笔尖在“保证书”上划拉,发出“沙沙”声,像蟑螂在爬。班主任在旁边唾沫横飞地数落:发呆,木头,还偷用违禁品……

  姐姐接过那支油腻的钢笔,笔尖顿了一下,在纸上签下名字。拿回手表,她看也没看那两张猪肝脸,轻轻拉过我的手。

  “还是戴着好。” 她声音很轻,亲手把表扣回我手腕上。表带收得稍微紧了些,贴着皮肤,带着微凉的触感。

  预想中的责备没有降临。她牵着我,手心有点凉,却很稳。直到走出那栋散发着霉味和劣质的纸味的办公楼,我才猛地抽回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姐……我不想读了……你带我……出去打工吧……”

  话音没落,她猛地张开胳膊,把我死死抱进怀里!像决堤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唯一的泄洪口,我把脸深深埋进她肩窝,嚎啕大哭!哭得浑身打颤!

  

  黄昏的河堤,夕阳给石头长椅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小川,”她的声音被晚霞浸染得格外温柔,“谁都有走错路、摔跟头的时候。现在,姐姐就是你的橡皮擦。” 她侧过脸,眼睛里跳动着橘红色的暖光,“书,还是要读下去,好不好?”

  我盯着河面上破碎的光,手里的塑料袋要勒进手心,没有出声。

  “想……换个地方吗?”她轻声问,像怕惊飞什么。

  只要离开这里!我用力点头,下巴蹭着她肩膀。

  “我想……去姐姐那读……” 话冲出口,带着点孤注一掷的莽撞。

  “好,”她没丝毫犹豫,“姐姐带你走。”

  酒店浴室里,水汽氤氲。她教我拧开那些陌生的瓶瓶罐罐和阀门。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倾泻而下,冲刷掉黏在皮肤上的校服馊味,也仿佛冲走了勒在骨头缝里的沉重枷锁。半睡半醒间,隐约听见她压低的声音:

  “妈,小川的事,就这么定了……”

  朦胧中,似乎有温暖的手臂轻轻环住我的腰,像小时候哄我入睡那样安稳。

  第二天,是被窗外隐约传来的学校广播操音乐唤醒的。多久没有睡得这样沉了?自己也不知道。

  “小川醒了?”她靠过来,轻柔地拨开我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来,我们收拾东西去。先回家。”

  副驾驶的皮座椅还带着清晨的凉意。后视镜里,那栋爬满冰冷铁栏杆的教学楼和宿舍楼越缩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灰色小点。心里异常平静。感觉像是从一个铁笼子,换到了另一个地方。但好在这一次,笼子外面,守着我最信赖的人。

  妈妈特意宰了只鸡,说是给我“出远门”送行。烧鸡毛的焦糊味混着水汽,熏得人眼睛发酸。她一边拔毛,嘴里一边絮叨:“要不是你给他鼓捣那表……”

  “管好你自己!小川的事我心里有数。”姐姐像被细小的火星烫了一下,声音清脆而坚定,“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

  饭桌上,妈妈又叹了口气,眼圈微微泛红:“小川一走,这屋就剩我个空壳子了……”

  姐姐没有立刻接话,她撕下一只油亮诱人的鸡腿,在香喷喷的辣椒蘸水里滚了一圈,稳稳放进我碗里,才说:“又不是隔山隔海,见不着了。”

  妈妈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语气还是软了下来:“照顾好自己,也……顾着点小川。要是累了,就……歇歇。”

  晚饭后,妈妈抱出一堆叠好的旧衣服:“带上吧,省得花钱买新的。”

  “小了,他穿不下了。” 姐姐眼皮都没抬,“过去了,我再给他买新的。”

  “哎哟!钱是大风刮来的呀?一个子儿也是钱!” 妈妈的嗓门又提高了些。

  眼前的姐姐,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总是低眉顺眼、听从妈妈安排的模样了。

  *****

  第四章

  天刚蒙蒙亮,风里裹着露水的清甜凉意。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碎金子似的洒在眼皮上,暖融融的。我闭上眼,让那点暖意慢慢沁入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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