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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sy】长河漫漫路迢迢,3

小说: 2025-09-11 10:48 5hhhhh 5330 ℃

她们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千早爱音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牵着她的手进了屋,还是跟以前的每一天一样,帮她洗漱帮她脱衣,随后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吻,闭上眼睛睡着了。

小爱死的那一天,是个大晴天。那只狗趴在了两个人的旁边,哼哼唧唧了好一会,然后再也没能睁开眼睛。千早爱音蹲下身去抱着这条狗,而一直会因为对方的拥抱而摇着尾巴的宠物却再也没有了动静,千早爱音用手捏着小爱耸拉下来的耳朵,最后抱着这狗哭得撕心裂肺。

千早爱音的哭声沙哑又沉重,长崎爽世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本泛黄的书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对方的眼眶里持续不断的流出泪水,灰色的眼睛异常湿润甚至于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颜色。本来好好的日子,因为一条狗的死而附上了阴霾,她看着对方伤心欲绝的模样没由来的感到心情烦躁,烦躁到一整天都没有跟千早爱音说过一句话,烦躁到对这条狗的死无动于衷。

或许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都想要找一个人倾诉,千早爱音的手想要牵过来,却被长崎爽世一掌拍开了。千早爱音站在原地保持着那种动作,睁大了眼睛,一种不可置信与不知所措占据了眼中的所有。

长崎爽世不可否认,她的心里顿时涌起了卑劣的快感,她烦躁着对方如此在乎一条狗的命,也兴奋于对方因为她的拒绝而感到伤心。“为什么要为了一条狗伤心欲绝?”

千早爱音十分诧异地望着她,然后带着哽咽的语气说,“因为这是你送给我的狗,因为这狗的名字是你起的。”

长崎爽世愣在了原地,她低头看着千早爱音脚边上躺着的狗的尸体,沉默在两个人之间徘徊着,最终还是决定找一个地方安置妥当。或许是千早爱音的这个答案取悦了她,长崎爽世伸出一只手指指向远处的那条河:“我们把狗埋在那边吧。”

这是千早爱音告诉她的,说她们有一条狗埋在河边。长崎爽世想,除了这条狗也应该不会再有别的什么狗了,她们两个人会一直一直就这样,活到那个走不动路,咬不下柿子,只能在寒风中依偎着的岁月。

千早爱音牵着她的手走了一上午,路过了那棵树,路过了那个麦田,路过了沿途中的所有风景。千早爱音不知道河在哪里,毕竟这条河只出现在长崎爽世的口中,可长崎爽世同样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条河,她只是在千早爱音的转述中听过。

于是两个人就听着风中的声音,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她们都不知道的地方,只能靠着那地标一样的大树来辨认方向,最后终于在一片绿地的尽头听到了水流的声音,长崎爽世松开了千早爱音的手,跑了过去,她看到了十分宽广的河。

这条河就横在她的眼前,把整个荒原一分为二,往上看看不见头,向下望望不到尾,长长地蜿蜒盘旋,就这么断开了整个土地,像是一把锋利的剪刀扎在了长崎爽世的心上。

她看着河对面的风景,踏出了第一步。

“爱音。”

“嗯?”

“我去周围看看。”

“好。”

长崎爽世转过身,不让千早爱音看到她心焦的模样,她从下游处找到了一个摇摇欲坠的木板绳索,踏上去艰难地渡到了对面。在踩在这边土地上的一瞬间,长崎爽世似乎感觉到了一股自由,她似乎能够解脱。

这是一种很难能说清的感觉,禁锢着她的灵魂被释放的快意,她能感觉到身体在逐渐变化,似乎死亡越来越远,衰老也越来越远。她弄断了那根绳子,不想让千早爱音追过来,不想让千早爱音打破这种美妙的感受,于是她站在河的这一头,千早爱音站在河的那一头,她们遥遥对视着。

“爽世!你要去哪儿!你回来!”

可是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对方笑着后退了一步,狗的尸体埋进了土地里,而她想要离开。

在长崎爽世转身的时候,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动静,她回头,看见千早爱音跳进河里,冲着她的方向在喊,喊着她的名字,喊着让她回来。原本平静到毫无波澜的河水突然汹涌了起来,千早爱音在激流中挣扎着,即使这样也在向着她的方向前进着。一具老得没有什么力量的躯体在河水中被激荡,那些巨大的冲击声没能盖过千早爱音的呼唤,长崎爽世站在原地震惊不已,千早爱音在挣扎,在抗拒,这时候她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巨大悲伤压过。

河水将千早爱音越冲越远,但是长崎爽世知道对方会活下来的,就如同她们两个人一起窝在大雪里的那几个夜晚一样,会活下来的。

她听见千早爱音带着哭腔的喊叫,湮灭在天地间的最后一句话终究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长崎爽世听到千早爱音说,“别离开我。”

长崎爽世的眼前是一片白。

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床,白色的墙壁白色的门,周围的装潢非常精致典雅,以至于在她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床上放着一束淡粉色的百合,窗帘上的碎花也是这种很温馨的颜色,光从外面射了进来,她从柔软到令人咂舌的大床上下来,剥开那块随风而起的布料后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楼下是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非常正式的西装与裙装,眼前是非常拥挤的城镇,不是在曾经那样贫穷又落后的村落,而是真真正正的城市,黑色的轿车停在楼下,长崎爽世看了一眼就放下了窗帘,她在房间里摸索着,来来回回的摸索着,才终于在抽屉里找到了一本日历,她慌忙地翻开之后看到了上面的数字。

长崎爽世心里头算着,手上的台历早就不是曾经在那个小木屋里看见的那一个,纸质很新也很厚,她用手指捏着那张纸在考虑她是不是又变了。

手掌再也没有那种僵硬感,即使能够感觉到皮肤的干燥却也能捏出柔软的肉来,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没那么多皱纹了,指腹下面的触感说不上平滑却也不再充满褶皱,长崎爽世试着发出声音来,低沉又缓慢,她知道,她又年轻了。

时间在她身上倒退着前进,并且吃掉了许许多多的她本来应该度过的时光。她掐指算着,在她心算的途中,窗外人们欢快地高声欢呼交谈,她对这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不知道如今这是在干什么。以往醒过来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的奇怪,没有荒无人烟的荒野,没有空旷的天空,空气里是难以形容的家具的气味,而她的身边也没有一个人。

长崎爽世手里捏着那本日历坐在过于柔软的床边放空思维,渐渐地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抬起头盯着声源的方向,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金属门锁开启的声音,下一秒,长崎爽世的心又放了回去。

千早爱音笑着走向她,还是那双灰色的眼睛,只不过现在看起来是个保养得很好中年女人,身上散发淡淡的清香,头发花白混杂着分辨不出的颜色,身型还是一如既往得瘦,但看起来很健美。长崎爽世想起来千早爱音曾经说过她年轻的时候能跑能跳,坐在床上仔细观察了一圈,觉得或许千早爱音真的经常运动。

千早爱音穿着白色的连身长裙,胸前别着一只蓝色的花,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了后面束了起来,灿烂夺目的笑颜几乎没有一丝变化,就连那对虎牙都是如此。千早爱音走过来坐在了她的旁边,然后问她怎么还没准备好。

“准备好?我应该准备好什么?”长崎爽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可是千早爱音对她这个回答很是惊讶,晃着手告诉她,时间快来不及了赶紧换衣服。

外面还是吵吵闹闹的声音,千早爱音站起身来去衣柜面前翻找着什么东西,而她就这么看着对方的背影。脸上看起来都没有那么充满风霜,在这个温馨的镇子里,保养得很好的千早爱音,真的很好看。

即使如此,依然能看到对方身上在过往的时光里拥有的模样。

这是一种独特又自然的气质,干净清爽,利利索索没有多余的东西,就那么摆明了展开在她的眼前,让她移不开视线,让她放不下心神。明明只是一个已经失去青春与活力的人,却能撑起十分挑人的纯白颜色与修身版型,还是留着一头垂至腰间的长发,长崎爽世眯着眼睛,终于看清对方白色的头发里混杂着的究竟是什么颜色,是热,是暖,是光。

她终于知道,原来千早爱音的发色,是粉色。

门又开了,长崎爽世将视线转了过去,看到了一个穿着婚纱的女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千早爱音在听到动静后转过身来,发出一声赞叹,然后放下了手里的衣物张开双臂拥抱了那个女人。

“你真漂亮。”

“是吗,我还以为你看不上这件婚纱。”

“怎么会,这可是爽世亲自给你挑选的。爽世,你来看,好看吗?”

千早爱音牵着那个女人的手走到了她身边来,长崎爽世迷茫地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整个房间里都挤满了人,她全都不认识,只有千早爱音她能叫的上来名字,而面前的这些人还在等着她的回答,长崎爽世的目光移到了对方的身上,她注视着这条雪白的婚纱,不得不说确实很漂亮。

长崎爽世机械地点了点头,那些人在闹腾了一阵子后从房间里出去了,最后一个人带上房门之前让她们快一点。门锁落下,本该嘈杂的屋子重新归于平静,千早爱音坐过来看着她,眼神充满担忧,而那个女人依旧站在她的面前,手里拿着捧花,阳光透过单薄的窗帘布料照射了进来,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温馨的色调。

长崎爽世哽住了,她看着千早爱音身上的白裙子,又看着那个女人身上的白婚纱,只是沉默地低着头,终于开口问:“你们两个是要结婚了吗?”

这么一句话差点没吓得那个女人崴了脚,千早爱音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表情十分滑稽,像是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整个人都呆滞了。

那个女人拍了拍千早爱音的肩膀,眼神示意让她先出去,千早爱音叹了口气,把柜子里拿出来的黑色小裙子放在长崎爽世怀里就出门了。长崎爽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小黑裙,那个女人在门被关上的时候坐在了她的身边,坐在了千早爱音之前坐着的地方。

“你还没祝福我。”

“新婚快乐。”

“嗯,还有其他的想说的吗。”

“那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这样爱音会伤心的。”

“你和爱音什么关系?”

“她是我妈妈。”

“……我和你认识吗?”

“当然认识。”

“我是你的……朋友?”

“你是我的母亲。”

那个女人转过头来看着她的时候,大红色的口红有那么一丝丝的蹭色,那双黑色的眼睛,像是黑洞一样直视着她,长崎爽世望进去,看到了她自己。

一个卡在中年与老年之间,还未曾真正步入衰老,一只脚在门里的女人,半白不白的头发,半皱不皱的五官,连皮囊都显得颇为尴尬。长崎爽世十分惊讶眼前这个人给出的回答,想了老半天该怎么称呼。那个女人仿佛看穿了她的踌躇,对着上一句话进行了补充。

“我叫渡嘉。是被你和爱音收养的。”

“是吗,我们生活了多久?”

“十五年了。”

“我不认识你。”

“你现在认识了。”

“我不记得你。”

“是了,你只记得爱音。”

渡嘉从床上坐了起来,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拿着花束走了出去,然后回过头透过头纱望着她说,“辛苦了。”

长崎爽世并不知道自己哪里辛苦了,只是转头看着被风吹起来的碎花窗帘,听着外面愉悦的,充满了祝福的笑声,手里攥着那一条千早爱音递给她的黑色裙子,心想,这么好看的姑娘,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长崎爽世换好了裙子走下了楼,她看到有光从门外照射进来,视线里昏暗的颜色一瞬间就亮了。她从来没能真正跟人接触过,除了千早爱音。而千早爱音不在她所谓的“其他人”的范围里。

过去的那些日子,那些佝偻着身子没办法正常生活的日子,那些在冰天雪地里,在荒无人烟的旷野里生活的日子好像还历历在目,而眼前的一切则告诉长崎爽世,不是的,她变了。

她变得年轻,而且还会继续年轻,她将经历她没经历过但是其他人都记得的事情,她会看着时光在倒退的过程中呈现在她眼前的所有,而这一切将会是什么样,她无法知晓。

就像是这一道门,门里门外两个世界,她来的时候孑然一身不记得任何事物,走在路上则小心翼翼又毕恭毕敬,她隐瞒下所有不同与异样,绝口不提那些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她惶惶不安,她不知所措。

长崎爽世站在门口向外看去,人和人接踵而至,人们穿着十分正式的衣物,而她一个都不认识。她将用自己的唇齿说出最可笑的谎言,然后粉饰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现实,她不曾记得任何一个人,从来不曾记得和这些人度过的任何一个分钟,而她却要假装自己是自己,自己记得,自己知道,自己明白。

这个弥天大谎在她即将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必将成功,长崎爽世不知道如果被戳穿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那一定是她不敢想象的结局。

光影里的千早爱音和她不认识的人谈笑着,手指拨弄着落到眼前的几缕长发,在看到她的时候转过来对着她笑,笑得让阳光的光晕都黯然失色,时光好似并没有怎么打磨着这个人,反而是让其拥有了在长久的光阴中沉淀下来的气质,爽朗的,张扬的,却丝毫没有攻击性。

千早爱音站在阳光里,站在色调温暖的城镇中呼唤着她的名字,长崎爽世就这样踏出了第一步,踏出了她充满了谎言的一生的第一步。

或许这并非是第一步,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季节里,在那个她转身就走没有回头的夜晚,其实她已经明白,自己将是这世间最大的谎言,从头到尾,贯彻到底。

“你还是穿黑色好看。”

“是吗,我以前穿什么不好看?”

“什么都好看。”

“我们要去哪?”

这句话刚刚问出来,渡嘉便被伴娘们从房子里迎了出来,车子上面都绑着缎带和鲜花,五颜六色的祈求被花童们拿在手上,长崎爽世看到新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牵起了渡嘉的手,而千早爱音的手掌则紧紧握住了她,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坐进了轿车里。

这是长崎爽世第一次坐车,除了在那一年坐过的破旧三轮车之外,首次坐在机动车上面,长崎爽世有些新奇但是并没有表达出来,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的千早爱音那种十分压抑的感情,说不上是伤心还是欣喜,长崎爽世摇下车窗看着外面那辆新郎与新娘坐着的婚车,看着渡嘉在洁白的头纱下隐约显露的脸,她想,这或许就是因为她吧。

因为这个是她们的女儿,因为她们正好是母亲。

长崎爽世其实有点想象不到她会和千早爱音一起赡养一个这么大的孩子。生命中有一个千早爱音都几乎占满了她所有的空间,再挤进来一个明显有着如此强烈自主意识的孩子,显然不在她的认知里。

可事实是,千早爱音红了眼睛,眼泪直往下掉,长崎爽世默默地陪在一旁,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因为她从来没能和渡嘉相处过哪怕一天,她们两个最亲密的举动大概就是刚才坐在同一张床上。

等到婚车到站了,千早爱音才哽咽着看向她,伸手打开了她那边的车门,两个人相拥搀扶着踩在了地上,而婚礼的主办方让她们先入座,于是长崎爽世和千早爱音就肩并着肩走进了教堂里,坐在了第一排的长椅上,等待着时辰的到来。

当第一声钟敲响,长崎爽世抬头看教堂里高耸的房顶,最大的那一面彩色玻璃估计有十米高,被阳光折射成斑斓的颜色,视线里有淡粉色的花瓣,那一条长长的红色地毯上被花童们洒满了玫瑰,新人们手牵手在婚礼进行曲的演奏中走来,一直走到了尽头神父的面前,被世人歌颂。

身边的千早爱音情绪上依然是有些不稳,但是在这种场合下也不能说些什么。长崎爽世想了想,伸手握住了对方颤抖的双手,她们紧握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从对方那里传了过来,长崎爽世睁着眼睛看着她所谓的养了十五年的女儿,正在跟另外一个并不认识的男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长崎爽世好像有些能明白千早爱音的感觉了。

渡嘉在她的面前从未表现出对这场婚礼的期待,甚至平静的如同这并非是她自己的婚姻一样,长崎爽世不曾多说一句。因为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并没有什么立场去置喙什么。虽说这个“十五年”确确实实的发生过,但是对于如今她的来说,也是确确实实未曾发生的事情。而这个姑娘一看也不是那种会被迫无奈嫁给自己不愿意的那种人,她想不明白,于是便抛到了脑后。

神父摊开手中的书宣读着婚礼誓言,渡嘉与新郎交换着戒指,长崎爽世感觉到耳边传来了温热的气,她稍稍转过头看过去,千早爱音那对因泪水变得灰蒙蒙的眼睛,盯着她,轻轻地触动双唇,“我愿意。”

人们在教堂外的草地上抢着捧花,千早爱音牵着她的手站在台阶上。两个人看着眼前的景色与天光,千早爱音在一边默默地站立着,随即转过来小声地跟她讲,“我们终于能站在婚礼进行曲里说‘我愿意’了。”

长崎爽世站在阳光里睁大了眼睛,她没回过头看着对方洋溢着满足的眼睛,也没对着这句话做出任何回应,她们两个人只是紧紧地互相握着对方的手,穿着一黑一白,在教堂的门口,在沉重的钟声下心照不宣地沉默不语。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了自己的喉咙里不上不下的。长崎爽世用余光看着千早爱音,脑子里回想着那个摔在泥地里爬不起来的干瘪的老人,想着那个在雨夜里走了一天只为了给她摘下一年里最后一颗柿子的人,莫名的她有些后悔没能在树下的那个雪天回应着对方的话,那一句被被风呼啸着快要听不见的一声,我爱你。

在欢庆中婚礼结束了,千早爱音去处理结束之后的收尾工作,而她则是坐在化妆间里,等着千早爱音忙完了来找她,可是在天黑下来之前先来找她的并不是千早爱音,而是渡嘉。

脱下了繁重的婚纱,穿着休闲装的渡嘉找到了她,脸上还是偏红的新娘妆,点着烟进来的时候一点都没有那种庄严的仪式感,反而像是黑夜里走在街边的朋克女郎,锋利又引人注目。

渡嘉随便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长崎爽世无话可说,而对方显然也不急着说些什么。在外面的钟声再一次敲响的时候,渡嘉对着她说,她要离开了。

“是的,你结婚了。”

“这和我结不结婚没有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

“和你有关系。”

渡嘉吹出了嘴里的最后一口烟,然后将烟头丢进了垃圾桶里,在离开之前说出最后的话。

“今后的一切或许我们分道扬镳了,但是我由衷为我们和我们三个共同生活的十五年感到庆幸。庆幸遇见了你,遇见了爱音,但是之后的日子你们两个之间再也不会有我了,我要离开这个镇子,去更远的地方。”

“你们收养我的那天,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现在知道答案了。”

黑发女人踩着高跟靴打开了门,临走之前回头留下一句。

“你要记得,你爱她,更甚一切。”

这场婚礼像是一个分界点,千早爱音带着长崎爽世回去了。她们两个走在夜晚的城市里,灯火通明,不会因为天暗下来就让世界毫无光彩,不会在晚上五点多两个人就要回到那个充满了陈旧气息的木屋里点上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然后一分一秒地消磨着时光。

她们在镇子里的房子是个小别墅,刷着粉蓝色的油漆,门口有一片玫瑰花田,不大,大概就是五平米的大小,里面的花开得很好,千早爱音每天都起床去照顾这个小片的花田,而长崎爽世则在家里摸索着,摸索这个时代她不曾了解的东西。

从来未曾有过如此清闲的时光,她学着骑自行车,学着去了解电话与热水器,学着去阅读报纸与镇子里这些花花绿绿的世界。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一个新的坏境,人与人之间会频繁地交往,她与千早爱音之间的相处更加得顺畅,这并非是来自于长崎爽世自己的转变,而是一种流转在两个人之中十分契合的默契,或许没有了那种虽然空旷但是压抑的荒野之后,一切都会变得温柔起来。

没有了身体上的病痛,没有了压在后背的沉重,就算踏入了老之将至的门槛长崎爽世也觉得浑身轻松。这栋房子建得很是舒适,她和千早爱音睡在一个卧室里,有时候她们会因为半夜蹬被子的事情而吵得面红耳赤。

长崎爽世躺在床上翻了个白眼转了过去,而千早爱音会爬过来撑在她的头顶上要亲,她震惊于对方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幼稚,然而看着千早爱音那张笑起来傻气十足的脸却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渡嘉的房间空了出来,真是言出必果,说离开那就是干干脆脆离开。而有时候看着那个空掉的房间,长崎爽世才后知后觉当初千早爱音伤心的原因并非是由于渡嘉嫁了出去,或许更多的是因为离开了她们。

长崎爽世不曾问过千早爱音,这个女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就如同她也不曾问过她们为什么在镇子里面互相介绍对方会用“姐妹”这么一个词汇来代替“爱人”。人前的时候千早爱音会称呼她为姐姐,人后的时候她们站在同一块镜子前面相拥,然后躺进同一张床上沉眠。

她能察觉到千早爱音的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生怕被人察觉,她们的所有亲近都装在了这栋房子里面,没有人会知晓她们的关系,姐妹之情囊括了一切似是而非的言语与举动,她们两个是镇子上不可思议的一对姐妹,共同抚养一个孤儿长大成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相依为命,共度余生。

千早爱音与长崎爽世之间所有亲密的举动都悄无声息地发生,她们藏在窗帘后面接吻,藏在被窝里拥抱。长崎爽世想起了渡嘉的话,也想起了曾经追逐在她身后跟着她的千早爱音,她突然觉得这个老婆婆并没有这么这么的糟糕,至少每天早上的鲜花饼足够甜美。

老年人的生活其实并没有什么新鲜之处,但是比起曾经那两段荒芜的时光却丰富了许多。长崎爽世会每天早上起来数着钟声敲响的次数,会坐在躺椅里看着门口的千早爱音给玫瑰浇水,早餐是牛奶和面包,再也不是那种只能用吸管喝着的稀粥。

汽车与自行车在水泥路上来往着,两层楼高的房子一栋挨着一栋,长崎爽世将她的头发梳到脑后去带上发卡,然后坐在窗前就着阳光能看一下午的书。

她们有一间书房,里面是淡蓝色的墙纸,书柜很高,当长崎爽世读完一整面墙的书的时候也开始进入冬季了。千早爱音会在两个人出门的时候帮她在脖子上围好围巾,在出门之前双手紧握着取暖,随即又在开门的时候相互松开。

在第一场雪下下来的那天,长崎爽世从床上醒来,她被楼下的喧嚣所吵醒,当她换好衣服走下来的时候看到了被装饰一新的客厅,无数邻居都站在屋子里,而千早爱音的手上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人们看着她下来便凑上前交谈,长崎爽世用社交手段随意地搪塞却不显得敷衍,随后却在一声生日快乐里愣住了。

一个人正在帮千早爱音戴上尖尖的生日礼帽,滑稽的大红色,做工粗糙还沾着亮片,所有人都簇拥着彼此,并在等着长崎爽世这个最亲近的人送上今年的生日礼物。可是长崎爽世的双手空空如也,她完全不记得这种日子,在过去的生活里从来没有听过千早爱音提起,她们两个相处的那两段时光里并没有什么可以庆祝生日的环境。当千早爱音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长崎爽世切身感觉到了何为窘迫。

一种难以置信的,形容不清的慌乱充斥着她的胸腔,随即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长崎爽世推门而出。

她将千早爱音的呼唤留在了身后,她一个人走在街上,说不清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或许是感觉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又或者她确实是拿不出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来,毕竟她根本就没听说过千早爱音的生日是哪一天,问她要礼物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长崎爽世就在城市里行走着,她大概是想逃离那个所有人等待的局面,逃离千早爱音期待的目光,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往什么地方走,反正就是走。走过了电影院,走过了石桥,走过了一家图书馆,一直到一个废旧的工厂外面她才停下了脚步。说到底虽然没能老到膝盖发软的地步,但她也不是健壮到可以大跑大跳的年纪,长崎爽世蹲下身,本想休息休息,结果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随后就听到了奶声奶气的尖叫。

她拨开地上的纸盒子看到了里面有一只狗,非常脏也非常小,小的还没有她手掌那么大,眼睛也没睁开。她环视着四周的环境,没有发现任何别的什么狗,便蹲在这小东西面前看了许久,看着看着她想到了曾经千早爱音跟她说的,在未来她们处在无人的荒野上的时候,小爱的来历。

因此长崎爽世将那只小狗用手帕包裹起来,揣回了兜里原路返回,她又重新经过了那家电影院,那座石桥,那栋图书馆,最后在夕阳落下去的时候站在了自己家的家门口。长崎爽世喘着气,不知道该怎么跟千早爱音说,说她为什么离开,说为什么她会当着所有人的面甩下了今日的寿星一个人出门。

可没等长崎爽世想好怎么编理由,千早爱音就从里面把门打开了,两个人愣愣地对视着,长崎爽世能看到屋子里狂欢后的景象,虽然人都走光了,但那些彩条和纸花还都在。

千早爱音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在这个时间点呆了两天,长崎爽世便清楚这一点。

“爽世,你去哪儿了,我还想着你会不会出事了。”

“没有,我给你带东西回来了。”

“啊,什么?”

“狗。”

说完,她从兜里把那个嗷嗷直叫的狗放在了千早爱音的手上,踏进门之后鞋都没脱就进了洗手间去清理自己身上的污渍。身后是千早爱音的尖叫声,她靠着门看着对方手舞足蹈着,蹦蹦跳跳着,像是个拿了大奖的孩子,对着那只狗露出了十分傻气的笑容。

于是这只小狗便成了千早爱音今年生日收到的礼物,千早爱音告诉她,这是人生中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我以前没送过你礼物吗?”

“这不一样,这个礼物我等了好多年了!”

“你早一点告诉我你想要一条狗不就行了。”

“不!这是你在很久以前告诉我的,你说等我们老了,会有一条狗,从那以后的每一年,我都在等着你送给我,这能一样吗?”

听到这句长崎爽世愣住了,她想这是不是自己在未来会跟千早爱音说的话,会不会是自己在千早爱音的过去说出来的话。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拽着千早爱音的袖子:“那以前我还说过什么吗?”

千早爱音只是笑:“你说的那些我们都实现了,玫瑰花园,鲜花饼,狗,还有刷着粉蓝色油漆的房子。”

“啊,不对,还有呢。”

“还有什么?”

千早爱音俯下身亲吻了她的嘴角,在把被子盖上来的时候说,“你说我们会一直活到很老很老,生命的最后会有一条河。”

关于那条小狗,千早爱音问她起什么名字。长崎爽世想了想就说叫“小爱”吧,她以为千早爱音会反对,没想到却答应得非常干脆。

小爱就在她们的照顾下变得活蹦乱跳,或许是狗明白当初带回自己的人是谁,比起更疼爱它的千早爱音,这只小狗却更黏长崎爽世。

冬季即将过去,雪也化了,原本银装素裹的小镇也充满了年后的气息。她和千早爱音穿着粗线毛衣坐在躺椅上一个看着书一个看着报,小爱趴在旁边玩着地上的球,而突如其来的一个消息让整个房间里温馨的气氛全都消失了。

千早爱音的母亲去世了。

长崎爽世抬起眼睛将架在鼻子上的眼镜取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走到了愣在门口的千早爱音身边,无声地牵起了对方的手。千早爱音有些不知所措,对方转过头看着她的脸看了很久,长崎爽世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她发现千早爱音其实还是老了的,即使保养得再好,也该是有了风霜吹打的痕迹。

她伸出手抚摸着对方的脸,在阳光下与之亲吻,千早爱音跟她说妈妈去世了,而她只是点点头就当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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