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草台班子

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着我发愁的脸。莉莉坐在旁边，翻着一本我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绳缚图册。

“场地是最大问题。”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肋骨固定带勒得呼吸不畅，“正规展厅租金贵得吓人，还得报备消防、内容审批……我们这展，能过审才怪。地下场所又太脏乱差，配不上你……呃，我们的‘艺术’定位。”差点把“收集欲望能量”说漏嘴。

莉莉头也不抬。“商业街东头，靠近老居民区那栋‘新世界百货’，知道吗？”

“那栋快倒闭的？听说老板跑路了，新东家还没入驻，一直空着。”我皱眉。

“地下停车场，”莉莉的声音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当时正在被改造成一个展厅，大小我看挺合适的。”

我眼皮一跳：“非法闯入？被抓住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有办法。”莉莉合上图册，“我会一些……降低存在感的小把戏，能让路过的人觉得那里‘理所当然’有个展览，不会深究。进去的人……也会更容易接受里面的氛围，觉得‘就是这样’。“

我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她那融入阴影的面容，大概就是她所说的”小把戏“吧。

“虽然还没试过覆盖这么大的范围。”莉莉突然补充了一句。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我心里直打鼓。

“行……吧。”我勉强点头，”真要长期搞，还得找个正规的地方。” 草台班子的第一步，就这么踏在了非法入侵的边缘。

接下来是招兵买马。第一场展览，我决定还是限定在靠谱和相熟的人。翻着手机通讯录，一个个名字看过去——

“喂？阿峻？听说你出车祸了？啊抱歉……最近有点忙，没能去过去看你。”对方的声音带着关切，但听我说完“艺术展”的提议，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阿峻，不是我不信你。但你这展，听起来太‘地下’了，我们搞这行的还是要安全第一……”

另一边是邮件回复：“峻哥，玩这么大？场地靠谱吗？别到时候条子一锅端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报酬低了可不行，最近手头紧。”嗯，我们的确没法开出很好的条件。

几通交涉下来，心凉了半截。大多数人要么委婉推脱，要么直言对“地下性质”和“首次办展”的担忧——潜台词就是对我这个草台班子的策展能力没信心，而且我承诺的报酬也确实寒酸。幸好还有答应的：

“喂，阿峻老弟，是不是看不起哥？”老k一边嗦着云吞面一边说，虽然她比我年轻不少，“这点事还用专门叫我出来请吃饭？有什么安排尽管说！模特不够？我帮你再问问！场地邪门？嘿，更刺激！”

”没问题，我会全力协助的。“来自小雅的短信回复。

一番折腾，加上我自己和老K，勉强凑齐了三个绳师。模特方面，小雅加上其他几个看在我和老K面子上答应的，一共五个。前台？莉莉自告奋勇：“我去。正好在门口收集入场观众的‘第一波期待’。”她似乎已经进入了角色。

展区规划简单粗暴：观赏区主打视觉冲击，核心是“受难圣女”，由小雅和擅长艺术绳缚的老K搭档。体验区最显眼处放“木马体验”，让观众尝尝鲜，由我来负责吊缚。剩余展示空间放上各种SM道具和摆好造型的塑料模特。

莉莉盯着图纸上体验区旁边的卫生间标识，眼睛亮了一下：“这里可以加点‘氛围’。”

于是，我们把男女厕打通变成一整个无性别厕所，一个小便斗被我们改造成了“肉便器小便斗”（计划是整个人嵌在墙里，只露出下体，墙上贴脸部打上马赛克的特写）。另外，一个隔间墙上开了个“光荣洞”，挡板画上涂鸦之类的。想法很刺激，现实很骨感——这种级别的“展品”，根本没人愿意报名。只能寄希望于场景本身和观众的想象力了。莉莉对此倒是很乐观：“空白，有时候更能激发欲望。”

一切布置妥当后，最后是宣传。怎么把消息放出去，又不至于太早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比如警察或者莉莉所说的“天使”）。

“论坛、小众社群、同人网站。”莉莉笃定地说，“天使们都是活在教条里的老古董，对网络一窍不通。”

”这样的吗？“我想象了一下闹市商业楼中藏着一个庄严肃穆的教堂的情景。”另外，在场馆附近的宣传也很重要。我们可以派一些免费的门票。“我补充道。

”不错。“

然而宣传的重任还是全部落在我的肩上。莉莉的理由很充分：“我不方便在街上抛头露面，而且我也不太会发帖。”她摆弄着我的智能手机，动作生涩得像个刚接触现代科技的老太婆。我硬生生把”谁才是老古董“这句吐槽吞了回去。

于是，商业街傍晚，人潮汹涌。我穿着一身租来的、不太合身的黑西装，脸上扣着一张毫无表情的白色陶瓷面具，手里捏着一叠漆黑的硬质卡片。尴尬得脚趾抠地，像某种可疑宗教的传教士。目光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情侣黏腻的笑，宅男争论的激动，短裙少女肆无忌惮的目光……欲望的气息混杂在香水、汗味和食物香气里，浓烈又浮躁。莉莉需要的“能量”……大概就是这些？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撞入视野。

一个年轻女孩，刚从街角的拉面店出来，脸上带着打工后的疲惫。她下意识地想绕开人群，脚步匆匆。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信号”，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周遭的喧嚣——那是深藏的、被压抑的、对“束缚”和“失去控制”的隐秘渴望。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地下绳师的敏锐嗅觉被瞬间激活。

身体先于思考。我像装了定位，穿过人流，精准地拦在了她面前。

“小姐，请留步。”面具让我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努力模仿着莉莉那种平静无波的语调，“捆绑艺术展，本周末首次开放，凭邀请函免费入场。”

她惊讶地抬头，眼神里混杂着警惕和一丝被精准戳破心事的慌乱。她几乎是机械地接过了那张卡片，攥在手心，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看着她攥紧卡片、同手同脚汇入地铁站人流的样子，面具下，我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松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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