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新肢體的使用說明書

在鏡子前的崩潰之後，艾莉度過了幾天近乎自閉的沉默時光。她會將自己縮在房間的角落，用那對巨大的、美麗得令人心碎的銀白翅膀將自己緊緊包裹起來，像一顆拒絕孵化的、有生命的繭，拒絕與外界、也與她自己的身體產生任何連結。

里歐沒有催促她。他只是像往常一樣，安靜地為她準備食物（雖然她沒怎麼吃），為她收拾房間，然後坐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書，用自己的存在，營造出一個安全而恆定的環境。

直到第四天的早晨，當里歐端著一杯溫熱的蜂蜜水走進房間時，艾莉終於從那保護性的外殼中，探出了頭。

「里歐，」她的聲音還有些沙啞，帶著一絲不確定，「我……我餓了。」

里歐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他點點頭，將杯子遞過去，臉上露出了一個極淺的、幾乎看不見的微笑。

這是一個開始。一個學習如何與這具新身體共存的、漫長而笨拙的旅程的開始。

第一個難題，就是走路。

對一個人類來說，這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但對一個背後長著一對巨大翅膀、重心完全改變的「生物」來說，這成了一項極具挑戰性的雜技表演。

「妳的左腳，再往前一點……不，不是那隻手！」里歐靠在門框上，有些無奈地指揮著。

艾莉漲紅了臉，全神貫注地試圖邁出一步。但她背後那對漂亮的翅膀實在太礙事了，即使收攏起來，也像一件寬大而僵硬的斗篷。她剛邁出左腳，右邊的翅膀就不受控制地掃到了旁邊的書架。

「嘩啦——」一聲，幾本書應聲落地。

「哎呀！」艾莉驚呼一聲，身體為了維持平衡而搖晃，結果左邊的翅膀又撞倒了床頭的一盞檯燈。

「哐啷！」

看著一片狼藉的房間，和那個站在中間手足無措、像隻做錯了事的大鳥一樣的艾莉，里歐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看妳不是艾莉，」他靠著牆，慢悠悠地說，「妳是專業的拆家隊隊長吧？」

「不准笑！」艾莉又氣又急，她回過頭，想用眼神殺死他。但這個動作又讓她失去平衡，整個人狼狽地向前一撲，幸好被里歐眼疾手快地扶住。

「站都站不穩，還想瞪人？」里歐扶著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這份久違的、毒舌的嘲諷，是他們小時候最熟悉的相處模式。

艾莉的臉更紅了，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氣的。她嘟囔著：「這東西……它們不聽我的話……」

更大的麻煩，來自於那對多出來的附肢。

她屬於人類的那對主手臂，保留著過去的記憶，可以靈活地拿起杯子、整理頭髮。但那對長在胸廓兩側、光滑如骨瓷的附肢，卻彷彿有著自己的意志。

里歐為了訓練她，將一個蘋果放在桌上。

「用妳『下面』的那隻手，把它拿起來。」他像個嚴格的教練。

艾莉深吸一口氣，集中精神，試圖控制那隻纖細的、帶著利爪的附肢。

然而，就在她快要成功時，她屬於人類的右手，卻本能地、更快地伸了出去，一把抓住了蘋果。

「……」艾莉呆呆地看著自己「不聽話」的右手。

里歐嘆了口氣：「妳的腦子好像還沒更新妳的使用說明書。它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四個選擇了。」

「我……我再試一次！」艾莉不服氣地說。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房間裡上演了一場奇異的鬧劇。艾莉時而能成功地用附肢拿起小東西，時而又會因為手腳不協調而鬧出笑話。

有一次，她想同時用四隻手去疊一件衣服，結果卻像打結的章魚一樣，把自己和衣服纏在了一起。

「里歐！」她發出求救的悲鳴。

里歐笑得幾乎直不起腰，最後還是上前，耐心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幫她從混亂中解脫出來。

「我看我還是別穿衣服好了。」艾莉坐在床上，垂頭喪氣地說。

「那可不行。」里歐坐在她身邊，順手拿起一個枕頭墊在背後，「妳要是感冒了，我可不知道該給妳吃人類的藥，還是昆蟲的藥。」

「你！」艾莉被他的話噎住，氣得抓起手邊的另一個枕頭，想也沒想就朝他丟了過去。

這一次，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她的四隻手臂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協同作用。主手臂發力，附肢則在一瞬間輔助性地穩定了她的身體重心。那個枕頭帶著前所未有的力道與準度，「砰」地一聲，正中里歐的臉。

里歐被砸得向後一倒，整個人愣住了。

艾莉也愣住了。她看著自己的四隻手，又看看被砸懵的里歐。

幾秒鐘後，她再也忍不住，爆發出了一陣清脆、明亮、發自內心的笑聲。那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如此開懷大笑。

里歐揉著被砸疼的鼻子，從枕頭後面抬起頭。他看到的，是艾莉笑得前仰後合、連翅膀都在微微顫抖的樣子。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灑在她銀白色的頭髮和翅膀上，讓她整個人都在發光。

那一瞬間，他彷彿又看到了十年前那個在草地上奔跑的、陽光一樣的女孩。

他看著她，也跟著笑了起來。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房間雖然一片狼藉，但那份曾經失去的、溫暖而吵鬧的日常，正以一種全新的、怪誕而又溫馨的方式，一點一點地，重新回到這間小小的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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