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咳！”

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呻吟，伴随着重物倒地的闷响，突兀地从单元门旁的阴影里传来。

付越浑身一僵，钥匙吓得差点脱手。他猛地转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阴影里，一个人影蜷缩着倒在地上，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抽搐。借着单元门透出的微弱光线和远处街灯的余光，付越看清了那人的样子——一个身形高挑却异常单薄的清秀少年。

粉色的头发，即使在昏暗中也异常醒目，此刻凌乱地沾满了尘土和深色的、粘稠的液体。冷白色的皮肤在阴影里几乎泛着青，几道狰狞的伤口撕裂了他单薄的、几乎无法蔽体的衣物，深可见骨，正汩汩地涌出鲜血。最深的伤口在左肩胛附近，皮肉翻卷，像是被什么利器狠狠砍过。

付越的瞳孔骤然收缩。是人！而且是一个受了重伤的人！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付越的存在，挣扎着抬起头。一张极其年轻、此刻却因失血和痛苦而扭曲的脸映入付越眼帘。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慵懒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像濒死的野兽。他看到了付越，如同溺水者看到浮。

“求……求您……”他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伴随着痛苦的抽气，“救……救我……咳咳！！”剧烈的咳嗽让他蜷缩得更紧，鲜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付越僵在原地。理智告诉他，快走，报警，或者叫救护车。卷入陌生人的事情里，尤其是在异国他乡、遇见这种明显不是正常人的陌生人，到时候会发生的麻烦，简直可想而知。

可是……那双眼睛。那双盛满了痛苦、绝望，却在看到他的瞬间燃起一丝微弱希冀的眼睛。像被丢弃在路边、奄奄一息的小狗。

少年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试图向付越的方向爬行。粗糙的水泥地摩擦着他裸露的皮肤，留下新的血痕。他伸出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手，徒劳地伸向付越的脚踝方向，却因为脱力而垂落。

“别……别丢下我……”他发出近乎呜咽的哀求，声音微弱下去，“主人……不要我了……我……没地方……”

“主人不要我了”。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付越那层疏离感。这家伙是个“精灵”！某个瞬间，他想起了市场里那些饱经风霜的脸，那些麻木跪在地上的身影。这个粉头发的家伙，就是下一个他们，甚至可能更惨——他可能根本活不到去市场挂牌的那天，就会在某个肮脏的角落因为重伤带来的痛苦和失血而一次次“复活”又“死去”，循环往复，直到某个清洁工发现他，把他当成垃圾无害化处理掉。

一股莫名的、强烈的情绪攫住了付越。不是怜悯，更像是……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和掌控欲在黑暗的土壤里破土而出。这个濒死的、美丽的、强大的却又无比脆弱的生物，此刻就在他脚边，向他乞求生存。

他看到了少年脖颈上残留的项圈勒痕，以及手腕上被锁链磨出的深红印记。前任主人的“杰作”。

付越的呼吸变得有些沉。他蹲下身，没有立刻去触碰那个孩子，只是隔着一点距离，目光沉沉地审视着对方。

“你叫什么名字？”付越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

精灵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愛宕……愛宕 内（おたぎ ね）……”

“爱宕内……”付越重复了一遍，用纯正的中文发音，带着点奇异的韵律。他注意到精灵在听到自己名字被念出时，身体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丝，仿佛得到了某种确认。

“我是付越。”他简单地自我介绍，然后单刀直入，“你是个精灵，被主人抛弃了。”语气肯定，不带一丝疑惑。他微微倾身，目光锁住爱宕内金黄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威严，“跟我回家吧。”

爱宕内的瞳孔猛地放大，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本能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溺水者终于抓住浮木的、扭曲的安心感。他需要一个主人，一个归属，哪怕这意味着再次被掌控。他太害怕被抛弃了。

“我……”爱宕内张了张嘴，却因为失血过多而眼前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先别说话，先生。”付越恢复了往日的温柔，仿佛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不得体。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扶，而是迅速检查了一下爱宕内最严重的伤口。鲜血沾上了他干净的手指，温热粘腻。精灵的血液……付越的眼神暗了暗。他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用力按在爱宕内肩胛骨那道最深的伤口上，试图止血。

“唔！”剧烈的疼痛让爱宕内闷哼出声，身体剧烈地颤抖。

“嘶……抱歉。”付越的声音依旧温柔，但按压的力道却异常稳定，“能站起来吗？或者我背你？”

爱宕内咬着苍白的下唇，努力聚集起一点力气，摇了摇头。他太虚弱了。

付越没再犹豫。他小心地将爱宕内的一条手臂环过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用力揽住对方的腰——入手是惊人的纤细和冰冷。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将这个比自己还高、却轻飘飘的精灵半抱半拖地架了起来。

爱宕内的身体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冰冷的额头抵着他的颈侧，微弱的呼吸带着血腥气拂过付越的皮肤。付越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颤抖和冰冷的体温。他咬紧牙关，支撑着这份重量，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单元门。

开门，上楼。狭窄的楼道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喘息和脚步拖沓的声音。付越的公寓在二楼。短短十几级台阶，却走得异常漫长。爱宕内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全靠付越支撑着。

终于到了门口。付越腾出一只手，有些狼狈地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股独居少年公寓特有的、混合着淡淡洗涤剂和书本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几乎是半抱着将爱宕内拖进了玄关，小心地让他靠墙滑坐在地板上。

“呼……”付越靠着门板喘息，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看着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伤口还在缓慢渗血的爱宕内，眉头紧紧锁起。

他迅速反锁了门，然后冲进狭小的卫生间，翻出急救箱——里面只有基础的消毒药水、纱布和胶带，对付精灵这种重伤显然杯水车薪。但精灵强大的自愈能力是唯一的希望。

付越端来一盆温水，跪坐在爱宕内身边。他先用干净的毛巾小心地擦拭爱宕内脸上和脖颈的血污和尘土。冰凉的触感让爱宕内睫毛颤了颤，微微睁开了眼睛，眼神涣散而迷茫。

“付……越……？”他喃喃道，似乎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

“是的，没有记错。”付越的声音放缓了一些，但手上的动作没停，“你先别动，我在处理伤口。”

他用沾湿的毛巾小心地避开翻卷的皮肉，清理伤口周围的污垢。动作不算特别温柔，但非常仔细和专注。当消毒药水刺激到伤口时，爱宕内疼得倒抽冷气，身体猛地瑟缩了一下。

“抱歉，但请忍着点。”付越按住他下意识想躲闪的肩膀，力道不容抗拒，“不清理干净会感染。”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真理。

爱宕内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少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角，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紧紧盯着伤口，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的手术。没有了初见的惊惶和看热闹时的疏离，此刻的付越，温柔、冷静，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掌控感和……一种让爱宕内心底深处渴望被抓住的强势。

他不再挣扎，只是咬着下唇，默默忍受着消毒的刺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付越。

付越用干净的纱布尽量包扎好最严重的几处伤口。看着那被自己包扎得有些笨拙、但好歹止住了大部分渗血的肩胛，他稍微松了口气。精灵的自愈能力开始显现，伤口的出血明显减缓了。

“暂时只能这样了。”付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膝盖，“我去给你弄点水。”

他走进厨房，倒了杯温水。回到客厅时，发现爱宕内正努力地试图坐直一点，眼神追随着他的身影。

付越把水杯递到他唇边。爱宕内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疼痛的喉咙，让他恢复了一点精神。

喝完水，爱宕内靠在墙上，微微喘息。他看着付越，黄宝石般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劫后余生的恍惚，对新主人的忐忑，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付越大人……”他轻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讨好，“谢谢您……救了我。” 他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住眼底深处的恐惧和不安，用尽力气，说出了那个决定他命运的请求：“我……我可以留在这里吗？求您……收留我。”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他太清楚自己的处境了。一个被抛弃的、重伤的精灵，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眼前这个看起来……至少比前任主人“正常”一些的少年，能给他一个容身之所。

付越没有立刻回答。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仰望着自己的爱宕内。粉色的头发凌乱地粘在苍白的脸颊上，精致的五官因为失血和虚弱显得楚楚可怜，那双金眸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希冀和深藏的恐惧。

付越的目光扫过他包扎好的伤口，扫过他沾满血污的破烂衣服，最后落回他的眼睛上。厨房暖黄的灯光在他身后，为他略显单薄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但那双眼睛深处，却翻涌着一种与这柔和格格不入的、近乎黑暗的掌控欲。

公寓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几秒钟的沉默，对爱宕内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几乎要绝望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的地板。

然后，他看到付越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那不是温和的笑容，更像是一种……猎物终于落入网中的、带着满足意味的弧度。当然，也许付越自己也没有发现。

付越蹲下身，平视着爱宕内的眼睛。他的目光牢牢锁住爱宕内，声音缓和而清晰地响起，像一道无形的令咒，瞬间蛊惑住了爱宕内的灵魂：

“好。”

“今天开始，就请你暂住在我家吧，爱宕。”

“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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