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得厌烦了，向手下挥一挥手，示意他直接开枪，两个一起杀了。

“砰！”下一秒枪声划破天际，端起枪的手下惨叫一声，应声倒了下去，太阳穴一个血乎乎的弹洞，汇成了一道血的溪流。

“砰砰砰！”他猛地回首，一大群战士从车上跳了下来，呈半月形将他们包围在了中间，每个人的衣服上，都绣着黑色老虎的纹样。“绫长官！”领头那人高喊一声，一枪解决掉一人，金红色的曦光打在他们的有背上，“上啊！杀光他们！”他朝人潮一样手，一时间炽白色的光芒飞旋，让人几乎看不清天日。

灰白翅膀的海鸥在洛天依头顶上飞了一圈，拍拍羽翼，扎进了冲天的硝烟中，原来是海鸥，她早就让海鸥去送信了！和她说这么久话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乐正绫记得，洛天依十四岁那年，她们一起救下了一只断翅的小海鸥，没想到它还活着，有朝一日还能救她一命。

“乐正绫。”硝烟染黑了她天蓝色的风衣，将她的侧脸蒸得一半洁白，一半灰蒙，尘埃交杂在一起，似乎要将她的脸撕成碎片。她扬起手，将手铐的钥匙扔给了她。她向前走一步，乐正绫便退一步，直至在悬崖边缘，退无可退。

“还不肯放下枪吗？”黑洞洞的枪口高悬，乐正绫叹一口气，轻轻地问。

洛天依霎时泪如雨下，碧绿的眼睛久久流连于她的脸颊。海水涨潮了，隐隐传来哗哗的拍打海岸声。“乐正绫，我发过誓，永生永世，不敢背叛。”她咬牙，长长呼气。

突然间，她奔过来了！背对着子弹与枪烟，像匹奔腾的野狼，踩在了狂风上，朝她冲了过来！乐正绫瞪大了眼，在她经过自己身边之时，手上被塞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枪柄！她顿觉不妙，伸手要去抓洛天依的衣袖。“你要记住我爱你。”被海风扭曲的声音飞掠过她的耳畔，那一刹那，她像一颗炫目的飞星，在悬崖边倏地起跳，与漫天朝霞融为一体，长发纷飞，好似她张狂的利爪。

“洛天依！”她只抓到了一丝温热的风，而那个灰色的影子，被朝霞狠狠推了一把，重重地坠向了墨蓝色的深渊，银戒也脱离手指沉向深海，戒面狼头最后一次闪光。海鸥惊恐地尖声鸣叫，风在耳边呼啸，紧接着水花一泛，将她吞噬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乐正绫跪在悬崖边，长长嘶吼，疯了一般呼唤着她的名字，指甲在礁石上刮出五道血痕，喉间的呜咽被海风拧成野兽悲号，声音整个海岸来回荡，吓跑了空中巡游的海鸥群。眼眶被泪水模糊，好似地转天旋，一滴颤抖的泪水滚在了泥地上，缓缓渗进了泥土中。

“妈的，从哪招来这帮杂种。”她的叔叔在训练有素的雇佣兵面前毫无反抗之力，躲避的动作应接不暇，低骂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中。他闪躲的速度忽然定住了，双腿不稳，咚地跌倒在地。“啊！”他痛苦地尖叫一声，抱着自已中弹的右膝窝，在地上拼命扭动，挣扎着要站起来，下一秒又是一枪，打中了他的侧腹，顿时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

“告诉地狱……”棕发的女人好似一座雕塑，伫立在悬崖边，枪口一动不动地指着他，“乐正家的狗，只认一个主人。”一双鸦羽微垂，面无表情地，喋血精灵划破硝烟，再一枪正中胸口，他吐出一口血，浑身颤抖着，彻底站不起来了。

那群家兵见主人失势，早已战心全无，死的死，逃的逃，乐正绫的人还想全杀了，但她高喝一声：“放走！”他们便收了枪，纷纷冲上来问她有没有受伤。她简单地感谢了一下，旋即轻轻地越过他们，瞥一眼半死不活抽搐着的男人，将目光轻轻投向广阔无边的大海。

海鸥的翅尖掠过水面，轻慢的浪花浅浅翻滚，吞噬去一枚滚热的心脏，无人知晓。它再度飞起时，灰白的脊背正托起一轮炽金色的凛冽朝阳。

云——泼墨的疯马，转瞬间将天空踏成紫黑色，每一步都落下黏滞的污泥。“哗——咚！”府邸浸泡在乌云里，她焦躁地在橱柜中翻找，颤抖的手臂将晶莹剔透的瓶罐粗暴拔开，潮湿的腥气蒙上她殷红的眼。

不行……不行……她一把将只剩一半的瓶子狠狠扫出去，深吸一口气，额角渗出丝丝细汗。她像是凉雨中一枚炽热的凝结核，细碎的火苗从尾椎骨一直冲上大脑。树冠狂乱地舞动着，风掠过窗棂的缝隙，不再成为风。

“轰隆——”一道紫金色的闪电活活撕裂天幕，如同天际被利爪剐开豁口。她手中的注射器咚地滚落，天空的伤口照亮了她惶惑的脸，难以言喻的感受汇成暴风雨，蛮横冲洗过她脆弱的神经。

正当她决定破罐破摔全部注射一遍之时，房间的灯被按亮了。“小姐？”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乐正绫瞳孔一瞪，猛一回头。原来是她的管家正站在门口，吃惊地望着她。“哦……是你啊。”她顿时松懈下来，轻叹一声，揉了揉太阳穴。

“我听到有玻璃碎掉的声音，就过来看看。”他顺从地低下头，身为Beta虽然闻不到她的信息素，但从乐正绫通红的面色和焦急翻找的模样也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作为她的心腹，他是鲜少知道乐正绫真实性别的人，顿时也染上了几分着急的神色，“啊，我现在就去给您买新牌子的抑制剂，您等着我！”

“不用了。”乐正绫长长吐出一口气，从柜子里的角落翻出一支，标签上隐隐显出“强效”的字样，她几乎将一整支针管都抽满了，一咬牙，忍着愈发强烈的欲望就要往胳膊上送。

“小姐！”一向沉稳的管家彻底急了，连忙冲上来飞快抓住她的手臂，“强效抑制剂，打这么多会伤身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眸盯了一眼他的手，他这才松开，却还是担忧地低声说道：“小姐……”

“不碍事。”乐正绫轻轻吐息，三年过去了；整个热那亚的抑制剂牌子都要被她用出抗药性了，但既使是最强效的，其作用也抵不上那一丝缥缈的，融在空气中的苦杏仁信息素。她闭上眼，灰发少女炽热的呼吸好像还扑在她的后颈，每一丝神经都在模拟她手心划过的触感，她咬紧了牙关，欲望几乎要喷薄而出，双腿若有若无地并拢了些。

管家望着她愈发苍白的脸，眉眼中满是忧虑：“您……打算一直这么下去？万一又抗药了呢？”

“那就加大剂量。”她缓缓睁眼，淅漓雨声落在耳畔，她转过头望向窗外，热那亚的雨还在下，但那只在雨中顽强挣扎的小犬，再也回不来了。

多狡猾啊，居然还能溜进来偷牛排。她兀地低笑一声。

“总会再抗药的。”

“那就换新的。改天我买家抑制剂厂，轮番给我换新花样。”

“这不是办法。我觉得你最好再找个……”

她冷下声音，很轻，却又不容质疑：“好了，巴多利奥。好了。”

“我永远欠她的。”

于是管家不再说话，深深地看了她很久很久，当年的那只小崽子，居然能让她牵念到现在。他最终落下一句“有什么事随时叫我”，乐正绫挥挥手，示意他离开这里。

乌绿色的雨幕，再也送不回她的情人。她靠在床角，纯白的睡衣耷拉在脚边，棕色长发流淌在肩膀。她长叹一口气，缓缓将脸颊埋进了手心里。

她好像丢了魂，所有人都能感受到。

浸透了雨水的乐正府邸，现在是她的领地。乌云倾轧的昏沉早上，她提了一根镶嵌着祖母绿猫眼石的黑檀木手杖，在保镖的簇拥下快步走进家主的大宅。下人们见到她，如同见到撒旦似地唰地噤身，侧身让开一条道，恭恭敬敬地叫声小姐，目送她穿过廊道。

她已不再是那个心存善意的年轻姑娘，十余年前那一把善良的余火烧毁了她。那日她从海岸回来，捆了半死不活的叔叔，抓回几个他手下的家兵，交到了警察手上，向所有人道出他们嫁祸的阴谋。他的手下一轮逼供都没熬过，忙不迭全招了出来。她的叔叔故意用她公司的毒药毒死了老家主，戒指是偷的，为了栽赃给她。在乐正绫的动作下，他十分顺利地被判了死刑，震慑住了整个乐正家，没人敢再对她继任家主提出异议。

继任的第一年，她策反了卡拉布里亚黑帮，血洗了三处叔叔手下的元老会据点，爆炸的火光冲天，他的心腹被吊尸港口示众。那个深夜，她独自一人高踞在当年的悬崖上，手上是当初洛天依的铁锁链，一头缠在自己的左手腕上，另一头被她轻轻向天空举起。天边群星流转，家中老人都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在天上永远陪着她。

“蠢狼……我都不知道该向何处祭奠你，大海还是天上。”她骤然哽咽一声，颤抖着叹一口气，漫天繁星纷纷落入汪洋。

第二年，抑制剂滥用导致她出现了失控现象，某次家族聚会突然在休息室信息素暴走，整个场地的Alpha都接近疯狂，当场在宴会厅火并了起来，造成了那年整个热那亚最恶劣的流血事件。而她早就在保镖的陪伴下悄悄潜身而退，自此活下来的脾气倔强的Alpha都像被阉割了似的，成日蔫蔫的，再也没有能力反抗她。

一晃眼，到了洛天依跳海自杀的第三个年头。虽说是继任了家主，但她平时还是喜欢住自己的家里，家主老宅只有有事的时候才会来。她在书桌前坐下。望向桌面正等着她签字的文件。“武器购置清单……”她的目光挪向出售的公司名，“怎么突然换了一家？”

“他们主动派人来推销的，好像是这几年刚刚冒头的新秀，质量很好，直接供应过北非战场，价钱也很公道……这是他们的样品。”助理打开一个小箱子，从中拿出一把锃亮的手枪。乐正绫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摸到了一小片凹凸不平的地方。

“哦，这是这家的特色。枪柄处有独特的痕迹，每一支枪独一无二，据说是让狗咬的。不知道您能不能接受。”助理答道。她神色一滞，垂眸把玩了许久，将枪小心收了回去，在清单上签了字：“就这家吧。”

助理点点头，将文件小心收起，正要出门呢，管家也敲了敲门：“小姐，这是您的冰袋。”

“好，给我吧。”她微一点头，将冰袋轻轻贴上自己的后颈。还是滥用抑制剂的后遗症，她的腺体受损得厉害，总是莫明其妙地发热涨痛，导致她只能每天冰敷才能缓和一点。

“小姐，如果还疼的话我可以去找医生……”

“不必了，如果还疼，我就动手术把这该死的东西切了。”她捏一捏眉心，冷冷地开口道。

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明白切除腺体意味着什么，她将不属于任何一种性别，连Omega都算不上，还会永远失去生育能力。乐正绫也懒得多说，一个眼神命令他们快走。

她闭上眼，仰面倒在了靠椅上。她永远对不起洛天依，这是她该承受的罪孽，她活该用一生偿还。怀疑和侮辱，这就是她最后奉送给洛天依的，她毁了洛天依的家，也毁了她的一颗赤胆忠心。她和她的家族屠杀了洛天依的亲人，而她又恶趣味地将洛天依当作看门狗肆意玩弄了三年……她一定很伤心吧。

“咕咕！嘎——”玻璃窗户突然笃笃地被敲响了，将乐正绫从无尽的愧疚中拉了出来，她睁开眼睛，那只灰翅膀海鸥正在她的窗边扑腾着翅膀呢。乐正绫连忙奔过去给它开窗。海鸥飞得歪歪扭扭的，蹦跶了几下，落在了她的书桌上。他的脚杆上挂了一个小包裹，乐正绫轻轻取了下来。

是一片小小的录音存储卡。她顿时警觉了起来，为了找到当年欺骗洛天依的那个“戴面具怪腔调女人”，她悄悄培育了一批间谍，安插在了不少家族女人的家中，看来是有线索了。她找来一支录音笔，将存储卡插了进去。

“哇啊！你……你是……”熟悉的清脆声音从录音笔中流泄出来，带着些微电流的滋滋声，乐正绫怔住了，一时间眼眶酸涩，恍若隔世。

“我与你一样，是仁慈的上帝最虔诚的子民。”她听到一个模糊的女音，有些费劲地回忆了一下身边人的腔调，似乎没有这个声音的人啊？她接着听下去，发现那女人竟然给洛天依听了一段音频，内容是自己指挥手下杀害她父母。她一瞪眼，猛地一拍桌面。

哪个杂种伪造的音频，一派胡言！自己那会儿才十几岁啊，哪有十几岁女孩声音这么成熟的？洛天依这条蠢狗，居然这都分不出来！她将文件夹往桌子上重重一扔，立刻拨通了私家侦探的电话。

“这个人，翻遍整个热那亚，给我查！”

……咸腥的海风鼓起洛天依的灰风衣，那一刻，她几乎要抓住太阳。她听见了岸边乐正绫声嘶力竭的呼唤，却已经没有时间再回首了，狂风呼啸而过，她如同迎面撞上一块巨石，伴随着震天的扑通声，刹那间整个人地转天旋，呼吸被粗暴地剥夺，水中的压强几乎让她昏厥了过去。

再见了，我的主人。洛天依迷迷糊糊地闭上眼，放任自己沉向更深处的海底。

“……唔。”不知过去了多久，意识终于一点点填回了她的大脑，一个浪头迎面扑来，灌进了她的鼻腔。她猛地打了几个喷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侧是墨蓝色的无边海水，托着她四处漂浮，咚的一声，她的后抵上了一块巨大的礁石。“疼……”浑身像散架了一样，她竭尽全力才将自己撑了起来，四面入方都是陌生的景象，喉口似乎堵了一团什么，艰难地呕吐了几次，吐出一堆海水和血水混杂的咸酸液体。

这里是……？她迷茫地打量着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没死成，还要面对这个该死的世界。每一丝感官都在提醒着她，她认命般转身抱住近岸的礁石，想要先休息一下。

“啊！什么东西……”突然间海水掠过她的腹部，好像有东西在向自己急速冲来，她咬紧牙关，向一旁用力一滚。“咚！”那家伙扑了个空，鼻子重重撞上了礁石，慢悠悠地退回去，又愤怒地寻找着她的位置。

不好！是鲨鱼！洛天依大惊，转身想游但是脱了力气，眼见那灰色的鱼鳍距自己越来越近，她一咬牙，汇聚一切力气，一拳砸了过去，正中它最脆弱的鼻头。强烈的求生欲望促使她反抗，她另一只手伸出手指，往鲨鱼的眼窝刺去。“救命啊——”她抓住它延滞的空隙，冲着海面大喊道。

海水剧烈地搅动起来，它一口锋利的尖牙顿时咬住了她的大臂。洛天依尖叫一声，拳打脚踢，倾尽一切办法，可血腥味还是渐渐在空中弥散开。正当洛天依要绝望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沙哑的骂人话，下一秒鲨鱼松开了嘴，船上的人拿了一把大钢叉，一边骂一边狠狠地刺过去，鲨鱼左闪右躲，最终还是摆摆尾巴逃跑了。

船上的水手们扔下救生船，叽哩咕噜地说了什么，向她伸出了手。

她就这么意外地活下来了，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捡回了一条命。

“头儿，乐正家的签字同意了。”三年时光一晃而过，她伫立在船舰的最前头，一双灰绿色的眼睛凝望着隐隐浮现的对岸，眸中情绪百感交杂。一名腰间别着弯刀的水手站在她身后，轻轻说道。灰发女人点一点头，脖颈上那根破旧的银丝带随风飞扬，纯黑色的老虎头经受了海水洗涤却仍历久弥新。“嗯。把最上等的货都给他们——对了，交代你们的任务，完成了吗？”

“那当然！头儿一声令下，那女人的武器库立刻炸得渣都不剩。”那水手摩了摩双手，冲她笑道。

她轻哼一声，唇角隐隐有几分扬起的弧度海风裹挟着水波，几粒盐沾在她肩膀到大臂上狰狞的伤疤上，那处早已结痂淡褪，生长出了粉白的新肉。她在心中不由地感叹自己的幸运。

任何一个人劫后余生后都会失去求死的勇气。三年前，她被吉普赛人的商船救了下来，恰巧，童年时她学过吉卜赛语，因而能与他们交流。她用身上的金银首饰和他们换了船票。还有一柄破旧的马卡洛夫手枪。她在马戏团待过一段时间，吉普赛人喜欢生性豪放，当船员们唱起歌来，她总能用更嘹亮的嗓音附和，有时甚至还能抛个球，演一些杂耍动作，让大家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叫她“比拉科·吉拉本”，意为“歌唱的狼”。

航行持续了三天甚至更久，她跟着船队靠了岸，一问，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开罗。船员们很喜欢她，干脆邀请她和他们住在一起，后来她才知道他们是一伙军火走私商。她学得很快，没过多久就成为了他们的正式成员，成年后更是一路做到了他们的小头目。她向上级申请了专门做热那亚的生意，一被批准，她就等不及开船凯旋。

哦，热那亚，我回来了！洛天依在心中无声高呼。热那亚湿热的海风迎面吹拂。洛天依向前两步立在船头，张开双手，向着远方的城市作拥抱状，曾经温顺的绿瞳已经浸透了北非沙暴的戾气。她从衣袋里摸出一枚玫瑰花瓣，轻轻咬在嘴里，那一丝清清浅浅的甜香在她口中漫开，她微一使劲，鲜红的汁水便丝丝渗出，染红了她锋利的犬齿。

“头儿，我想问很久了，为什么你要……”手下望着她叼着花瓣模样，忍不住开口问道。印象中洛天依总会随身带一小包玫瑰花瓣，闲着没事就咬在嘴里。还有她的银丝带，既使是最热的时候，也不见她脱下来过。

“嗯？你问这个？”她吐出花瓣，咧开了唇角，碧眸中一道流星划过，蒸腾而出的情感快要接近饱和。她将花瓣敷在了后颈的腺体上，低下头轻轻呵了一声：

“在热那亚，有我的旧情人。她有着玫瑰似的气息，和玫瑰色的眼。”

寒风卷着雪粒子砸在乐正绫的貂皮领口，她伫立在钟楼机械室，俯瞰着忙碌的海港，汽轮在霓虹灯下呼哧呼哧作响，人们呼唤吆喝着，加班加点地清点货物，为了早日完工，以赶上不久后的圣诞节。她喜欢站在这里，独自一人，空荡荡地俯视城市，好像她也是星星一颗，不用被人世间的各种烦扰黏住手脚。

“小姐，我们在您的车里发现了一枚金属弹头——挺漂亮的，刻着一对动物的上下牙齿，您知道它的来源吗？”耳麦突然传来这么一声，乐正绫顿时眉头一蹙，又是这该死的东西，最近她的身边总是出现一些莫明其妙的小玩意儿，有时是一块刻着小狗纹样的怀表，有时是一把迷你的伯莱塔手枪。每当她看见这些东西，心底就会深深一震，洛天依当年含着泪水的绿眸又浮现了出来。将她的心刺得生疼。

可洛天依已经死了。从那么高的悬崖上一跃而下。她找了三天三夜一无所获，就算没有砸死，也会被鲨鱼撕碎的。

是在戏弄她。乐正绫咬紧了颤抖的牙关，到底是谁，把洛天依的回忆带回给她，故意将她折磨得生不如死。究竟是谁？！取下麦克风，她几乎要发狂，拳头砰地砸向面前的玻璃窗。她一定要找出这个恶趣味的家伙，亲手送他下地狱。

“轰——”就在她砸向玻璃窗的那一刹那，远处的仓库骤然亮如白昼，巨大的火光直冲天际，在她的瞳孔中炸开焰火。一时间远方的军火库在焰潮中坍塌，冲击波震得船舷嗡鸣，人群的到尖叫惊呼自港口传到了钟楼之上。

乐正绫神色一凛，飞快踹开通往露台的铁门，只见露台的青灰色墙壁被人用火红喷漆涂了一幅巨大的玫瑰，再抬头，烟花自军火库上方升腾，交织了一行五彩斑斓的字样：“La Mia Rosa（意大利语，‘我的玫瑰’）”。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缠在自己手腕上的半截旧铁链。

热那亚港爆炸震碎半城玻璃，火光照亮灰发女人的侧脸。她站在顶船舱，望着仇人的军火库在焰色中塌圮，耳麦里传来报价声：“这笔生意，‘灰狼’小姐要现金还是钻石？”

“要乐正家圣诞舞会的请柬。”她咬掉手套，露出无名指戒痕，冲着钟塔的方向露齿一笑。

水晶吊灯将光影割裂成匕首形状，乐正绫斜倚在二楼栏杆上，圣诞舞曲欢快的旋律弥漫在了整座大堂中。舞池里，各大名门望族的人们在中央旋转，畅饮交杯酒。她的黑虎面具獠牙抵着苍白下颌。貂皮披肩下滑，露出后颈肿胀的腺体，她不动声色地将抑制贴贴牢了些，冰凉的抑制贴已被信息素蒸出氤氲雾气，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家主大人，我敬您一杯。”乐正绫缓步走下旋转台阶，一个青蓝眼眸，白色裙装的女人主动走了上来，笑着向她递出一杯酒。她犹豫了一下，奥尔索拉，此人只是乐正家的旁支，甚至连出身的家族都不知道是什么，纯粹是因为她丈夫喜欢，强行娶回来的野姑娘。但她也仅仅是顿了一秒，旋即接过酒杯，十分自然地一饮而尽。“好。圣诞快乐，愿上帝保佑你。”她淡淡地笑了一笑。

“哦，我最近可没被上帝保佑，运气可真糟。”她摇摇头道。乐正绫微一挑眉，示意她说下去。“我的——好吧。我丈夫的，不过也算我的吧，一座军火库，被什么人拿去放烟花了，这多糟糕，是不是？”

她的眼神微凝：“你的军火库？原来那场爆炸是在针对你——最近招上什么仇家了？”

奥尔索拉嗤笑一声：“几只小狗崽子罢了。据说是那个新来的军火公司的头儿。”

“他们？他们与你有什么关系？”

“您不认得他们的头目吗？”她转而问道。乐正绫摇摇头，“‘灰狼’，她是从北非来的，来热那亚说是要找一个故人。很年轻的小姑娘，也很有能力，据说在战场上捡回过一条命……我以为家主大人神通广大，会有关于她的信息呢。”

乐正绫觉得这女人目的不明，说出来的话很奇怪，鬼鬼崇祟，张口就来，不能与她交谈太久。正当她打算敷行抽身的时候，侍从唱名的声音忽然传来：“‘灰狼’女士到了——”

她们顿时安静了下来，来人戴一副银狼的面具，踏着血红地毯走来，面具上画着泼泼洒洒的玫瑰花。她灰色的长发扫过白西装银链，西装是高领的，遮住了她皙白胜雪的脖颈，山楂木手杖上镶嵌着一枚杜宾犬的尖牙。“灰狼”在她们不远处停下，面具稍稍歪了歪，似乎冲她笑了一下。

奥尔索拉也笑了一声，即刻举杯迎上：“您炸军火库的手法真艺术……”

“灰狼”瞥她一眼，呵了一声，接过酒杯，低手一把倒在她锃亮的高跟鞋上，压低声音：“脏。”旋即直接掠过她身侧，朝着舞池走去。

乐正绫无暇顾及奥尔索拉的表情，只是定定凝望着她松树般笔挺的背影，不禁有一丝恍惚。倘若她那条小狗还活着，现在也该这么大了。她叹一口气，随手拿起一杯葡萄酒，紫红的酒液一圈圈地在玻璃杯内部打转，金色的灯光于其上粼粼一泛。

过往的回忆在她心底翻涌，她的心脏不知为何咚咚跳动着，把她的肋骨撞得生疼。不是的，她不可能是洛天依的，她的小犬怎么会跑到北非去，还当上军火商的呢？她竭尽全力掐灭那一丝冒头的希望，用力摇摇头，最终决定去舞池跳一支舞发泄一下，不然她今晚真的要被憋死了。

身边的Alpha见她起身，贪婪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她，这么久了，对于乐正绫的遮遮掩掩他们多少也猜出了一点。据说乐正大小姐到现在也没有配偶，若是能攀上这根高枝……不过他们尽管心存觊觎，毕竟还是畏惧她的权威，一个个有贼心没贼胆，互相交换着眼神，不敢动。

坏了。后颈的腺体突然开始突突跳动，头脑也有一丝发晕。腺体压抑受损实在是太严重了，恰逢发情期，连抑制贴都快失去作用了。她神色一变，飞快地穿过层层人潮，靠在了大厅的小角落，一边咬着牙拼命压抑，一边敲击着耳麦，让下人赶快送新的过来。

“你的脸色很苍白，需要来颗薄荷糖吗？”海水般沉稳清冽的声音自她身旁响起，似乎还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盐粒刮擦般的温哑。乐正绫唰地转过头，是“灰狼”，那个戴着银狼面具的女人，她向自己摊开了手，一枚糖果正躺在手心。

“……谢谢。”她长呼一口气，刻意控制着安全距离，拆开糖纸，露出一枚狼头雕花的纯白糖果。乐正绫猛地抬起头来，对上面具漆黑如枪管的眼：“小姐，我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那女人倏地笑了一声，嘴角扬起一丝狡黠的弧度：“在为我寻到更好的名字前，你可以叫我比拉科·吉拉本。”

乐正绫蹙起眉头，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不太常见……听起来不像这里的语言。”

“没错，这是吉普赛语。”她笑道，还没等乐正绫回想起会吉普赛语的有谁。她就轻轻俯下腰背，向她平平伸出了戴着白丝绒手套的手，“美丽的小姐，我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她怔了一下，抑制贴还没送到呢。她下意识摸摸后颈，似乎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再望望眼前人期待的模样，她最终还是搭上了她的手心：“我的荣幸。”

神秘的“灰狼”搂着她，在舞池中央旋转。乐正绫意外地发现此人与自己实在是默契，每一步都踏得恰到好处，就像是由她亲手调教出的一样。她抬起头望向那女人勾笑着的唇角，从中体味出一丝孩童般的得意情绪，目光再向下，她的领子下隐隐露出一块纯银的布料，还有……她的锁骨上，依稀能看见一块小巧的烟疤。

“嘶！”就在她脑中山崩海啸之际，她的脚尖被那人不轻不重地踩了一下。“灰狼”相当无辜地开口：“抱歉，我的老师没教好我。”

“……”啧。刹那间，乐正绫闪电般扣住了她的腰，利索地按着她，旋转到了阴影处，压在了大厅立柱不显眼的那一侧上，“丧家犬，三年就学会装神弄鬼？”她冷笑着，压低声音道。

灰发女人落下一声轻笑，狼头面具应声落地，露出了那张熟悉的洁白面颊，一向温和的下颌线被海风和沙尘磨得锐利，翡翠似的眸子吟吟一弯：“汪。喜欢我送给您的重逢礼吗？”

那场爆炸，她的手笔。乐正绫深吸一口气，伸手点上她的锁骨，将那条有些破旧的银丝带勾了出来，三年来，这家伙居然一直留着它。“不听话的狗只配去吃子弹。”她哼一声，手指顺着肌肤往下，一道可怕的伤疤横亘在她的大臂到肩膀，隆起蚯蚓般的痕迹，这是她与鲨鱼搏斗的勋章，她的眼中不动声色地划过一丝震惊，“你倒是长本事了。说说看，怎么活下来的？”

“大概是回来找你的愿望太强烈，让我舍不得死吧。”洛天依的手抚上她的下颌，指腹相当暖昧地摩挲了一下她唇角的小痣，故意模仿小时候那样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少贫嘴，为什么不早回来？我一直以为你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这句话她没说出来，光是展露出一点点自己疯狂的情感，就足以让她有些说不下去，仿佛堵在喉口。

“为了给主人一个惊喜。”

就在乐正绫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的手突然出击，一把撕开了她腺体上摇摇欲坠的冰贴，溃烂伤口暴露的刹那，她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按住她的手臂骤然发软。洛天依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她的腰腹，俯在她耳边轻轻盈盈落下一句：“闻到您发情期的味道了……主人。”她的手套按在了腺体上，玫瑰味的信息素沙暴般暴走。

“松开我……洛天依！乐正绫慌乱了起来，咬牙切齿地掐一把她的手臂。“你疯了吗？这里还有人！”

“这里的人，谁不知道洛天依·斯科蒂卡蒂是您的情人？”她一扬眉头，在她耳畔低哑地呢喃，直接让她麻了半边身子。洛天依揽着她，迅速穿过人潮的阴影，在圣诞颂歌的簇拥下，不显眼地登上了旋转楼梯，砰地一声，关上了走廊尽头休息室的门。

“……啊！”粗糙的软舌剐蹭过腺体，乐正绫浑身一震，信息素如同荆棘般炸裂，脑内一片空白，思考被勒令禁止，信息素如同荆棘炸裂。太久没有被抚慰的腺体已经迫不及待，颤抖着住洛天依唇边送。“天依……洛天依……标记我，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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