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芭拉在阿光的出租屋里，又白住了两天。

这两天，阿光没有再对她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他似乎也因为那场惊心动魄的“营救”而心有余悸，对芭芭拉的态度，发生了一种微妙的转变。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予取予求的“主人”，反而更像一个笨拙的、不知道该如何照顾病人的宿管大爷。

他会早起去楼下买豆浆和油条，笨手笨脚地热好，然后放在芭芭拉面前。他会把外卖单递给她，让她自己挑选想吃的东西。晚上，他也只是搂着她睡觉，给她一个温暖的、能带来安全感的怀抱，再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这种平静，让芭芭拉那颗饱受惊吓的心，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她不再像刚回来时那样，一有风吹草动就浑身发抖。她开始能吃下一些东西，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大部分时间，她都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或者缩在沙发的一角，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安静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而派蒙，则成了她这两天唯一的玩伴。

这个小小的、看不见的应急食品，一改往日的咋咋呼呼，变得格外有耐心。她会飘在芭芭拉耳边，小声地给她讲提瓦特大陆的各种趣闻。从风龙废墟的特瓦林，讲到璃月港的请仙典仪，再到她和旅行者一起吃过的各种美食。

“芭芭拉，我跟你说哦，璃月有一种叫‘金丝虾球’的东西，外面炸得金黄金黄，酥酥脆脆，里面的虾肉又嫩又弹牙，一口咬下去，咔嚓一声，满嘴都是香味！比蒙德的烤肉排好吃一百倍！”

“还有还有，须弥的雨林里有一种长得像蘑菇的野猪，叫‘蕈猪’！它们的肉质特别鲜美，做成烤肉串，再撒上一点点香料，哇，那个味道，简直了！”

派蒙绘声绘色的描述，让病中食欲不振的芭芭拉，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的存在，像一缕阳光，驱散了芭芭拉心中很大一部分的阴霾。让她感觉自己和那个熟悉的世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

而阿光，则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电脑前。

他需要用游戏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需要……继续为未来做打算。

芭芭拉的这次意外，彻底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他现在很清楚，把这个生活技能为零的异世界少女直接扔进社会，和把一只小白兔扔进狼窝没什么区别。

他得想个更稳妥的办法。

“有了！”

随着游戏里一阵华丽的光效，屏幕上跳出了两个全新的角色立绘。

一个是穿着红色紧身衣，戴着兔耳头饰，笑容活泼开朗的红发少女——侦察骑士，安柏。

另一个，是梳着双马尾，穿着改良厨师服，手里还拿着一柄长枪的可爱女孩——万民堂的当家大厨，香菱。

阿光看着这两个新解锁的角色，心里一阵火热。

安柏的飞行能力，在这个没有风之翼的世界可能用处不大，但她那股子活力，看着就让人心情愉快。

而香菱……香菱可是个厨子啊！

阿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桌上那桶快要吃吐了的红烧牛肉面，再想象一下香菱在游戏里做出的那些“仙跳墙”、“水煮黑背鲈”，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她们召唤出来。

但……他环顾了一下自己这个小得可怜的出租屋。

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电脑桌，一把椅子。现在多了一个芭芭拉，就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了。要是再来一个，甚至两个……

怕不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归根结底，还是得先解决芭芭拉的问题。

他不能再养一个闲人了。

经过两天的深思熟虑，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在他看来，堪称完美的“阳关大道”。

这天晚上，他把芭芭拉叫到了自己面前。

“芭芭拉，”他斟酌着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们来谈谈你接下来的出路。”

芭芭拉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她最害怕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

“你之前遇到的事，是个意外。但这也证明了，你一个人在外面，根本活不下去。”阿光说道，“你长得太惹眼，又没什么社会经验，很容易被人盯上。”

芭芭拉低下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所以，我给你想了条明路。”阿光继续道，“你不是想自食其力，不想出卖……不想靠我养着吗？”

芭芭拉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微光。

“嗯！”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好。”阿光一拍大腿，“既然你什么都不会，又不想干那些乱七八糟的，那就只有一个地方适合你了。”

“什么地方？”

“电子厂。”

“电……子厂？”芭芭拉对这个词汇感到无比陌生。

“对，就是拧螺丝，流水线作业。”阿光解释道，“工作虽然辛苦点，但是包吃包住，环境封闭，很安全。里面都是女工，不会有坏男人欺负你。最重要的是，它能让你真正地，靠自己的双手挣钱。”

他把这个选择，描绘得像一个充满了希望的新生。

芭芭拉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她抓住了几个关键词：安全、包吃包住、靠自己挣钱。

这听起来……好像确实不错？

至少，比在街上乱逛，然后被坏人拖进小黑屋要好得多。

看着她有些意动的样子，阿光从钱包里，掏出了一沓厚厚的钞票，放在了桌上。

“这里是两千块钱。”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肉疼，“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你拿着，当路费和生活费。到了那边，好好工作，别再给我惹麻烦了。”

这两千块钱，对于月光的阿光来说，几乎是他的全部家当了。他把这笔钱拿出来，一半是出于解决麻烦的投资，另一半，也确实是出于一丝……愧疚和责任。

芭芭拉看着桌上那沓红色的钞票，又看了看阿光那副“割肉”的表情，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主人他……是在为我着想。

他没有抛弃我，还在为我的未来找出路。

这个认知，让她之前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烟消云散了。

“我……我去！”她下定了决心，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芭芭拉就准备再次“出征”了。

这一次，阿光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对她的外形，进行了全方位的“改造”。

他翻出了一件自己不穿的、最土的灰色连帽卫衣，和一条宽大的运动裤，让芭芭拉换上。这些衣服套在她身上，松松垮垮，完全掩盖了她那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

然后，是最关键的一步——化妆。

阿光一个直男，哪里会懂什么化妆。他从楼下小卖部买了一套最廉价的化妆品，然后对着手机上的“丑妆教程”，开始在芭芭拉那张精致的脸上，大刀阔斧地进行创作。

他先用颜色最深的粉底，把她那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涂成了暗沉的蜡黄色。然后，又用黑色的眉笔，给她画了两条又粗又黑的“蜡笔小新”眉。眼影，他选了最死亡的芭比粉，胡乱地在她的眼皮上抹了一大片。最后，是口红，一支颜色堪比中毒的、发黑的紫色。

当阿光完成后，退后一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时，连他自己都差点没认出来。

眼前这个皮肤蜡黄、粗眉毛、粉眼影、紫嘴唇的“女鬼”，真的是那个蒙德城闪闪发光的偶像芭芭拉吗？

他把一面小镜子递给芭芭拉。

芭芭拉看着镜子里那个完全陌生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丑陋的自己，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样……安全。”阿光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你现在这个样子，颜值大概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扔到人堆里，绝对没人会多看你一眼。”

芭芭拉摸了摸自己那张被涂得乱七八糟的脸，心里虽然有些不是滋味，但她明白，阿光这是在保护她。

她对着镜子里那个丑丑的自己，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知道了，主人。”

就这样，芭芭拉顶着一张惊世骇俗的“丑妆”，抱着她的魔导书，拿着阿光给她的两千块钱和旧手机，第三次，踏上了“独立”的征程。

这一次，她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她打开手机导航，按照阿光早就帮她查好的路线，坐上了前往郊区工业园的公交车。

电子厂的面试，简单得近乎象征性。人力资源的主管只是看了她一眼，确认她四肢健全，能听懂话，就直接让她填了入职表。

毕竟，流水线上，最不缺的，就是拧螺丝的工具人。

当晚，芭芭拉住进了八人一间的女工宿舍。

宿舍里的条件，比阿光的出租屋还要差。空气中飘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洗衣粉的味道。她的几个室友，都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被生活磨砺出的疲惫和冷漠。

她们只是淡淡地瞥了芭芭拉一眼，就各自玩起了手机，没有人主动跟她说话，也没有人对她这个新来的表示出任何好奇。

芭芭拉默默地在自己的床位上铺好被褥，感受着这个陌生环境里的疏离和冰冷。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被刺耳的闹钟声吵醒。

她跟着室友们，一起去食堂吃了顿没什么味道的早餐，然后就去车间领了一套全包式的白色防尘服。

当她穿上那套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戴上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时，她感觉自己最后一点的“个性”，也被彻底抹去了。

在这里，她不是芭芭拉，也不是什么蒙德的偶像。她只是流水线上一个没有姓名、没有面孔的工人，编号A37。

她的工作，是给一个个手机主板，拧上四颗比米粒还小的螺丝。

这个动作，她需要在一分钟内，重复十次。

一天，八个小时。

第一天下来，芭芭拉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

她那双习惯了弹奏竖琴、为病人施展治疗术的、纤细而灵巧的手指，现在变得又红又肿，连握紧拳头都感到钻心的疼。她的腰，她的背，她的脖子，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酸痛。

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让她一整天都处于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

晚上回到宿舍，她累得连饭都不想吃，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第三天……

日子，就在这种单调、枯燥、无休无止的重复中，一天天过去。

芭芭拉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上紧了发条的木偶，每天麻木地起床，上班，下班，睡觉。

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歌声，在这里，被机器的噪音所淹没。

她曾经用来治愈他人的神之眼，在这里，只能静静地躺在她怀里的魔导书中，毫无用武之地。

她那颗渴望被关注、渴望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心，在这里，被厚厚的防尘服和冷漠的人际关系，压抑得快要窒息。

养尊处优的她，从未想过，原来“活着”，可以是一件如此辛苦，如此……折磨的事情。

她开始怀念。

怀念蒙德城和煦的阳光，怀念教堂里虔诚的信徒，甚至……开始怀念阿光那个狭小却温暖的出租屋。

她想起了阿光虽然嘴上嫌弃，却还是会给她买好吃的。

想起了他虽然粗暴，却会在事后抱着她入睡的怀抱。

想起了他虽然把她当工具，却在她最危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救了她。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失去了尊严，但至少……她还是一个被需要的、活生生的“人”。

而在这里，她感觉自己，只是一个会呼吸的零件。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

在电子厂待的第四天晚上，芭芭拉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不要再待在这里了。

她宁愿回去当阿光的性奴隶，当他的玩具，也不要再过这种行尸走肉的生活。

她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羞耻感和决绝，连夜收拾好了自己简单的行李。她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就像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逃离了这座让她感到窒息的工厂。

她坐上了回城的最后一班公交车。

她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郊区的荒凉夜景，心里充满了忐忑。

主人……还会收留我吗？

他会不会觉得我太没用，连这么简单的工作都做不好？

他会不会……已经彻底厌烦我了？

她不敢想下去。

当她凭着记忆，再次回到那栋熟悉的居民楼下时，已经是深夜了。

她鼓起勇气，拿出藏在身上的备用钥匙（这是她上次离开时，阿光塞给她的），轻轻地，打开了那扇门。

她想好了，一进去，她就跪下来，求他，求他收留自己。她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不让她再回那个鬼地方。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借着那点微弱的光，芭芭拉看到，阿光正坐在电脑前，背对着她。

而他的身边……

还坐着另一个女孩。

那是一个梳着可爱双马尾的女孩，她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笑着对阿光说着什么。

“阿光，你尝尝我新研究的‘绝云锅巴’！我加了一点点日落果，味道很特别哦！”

女孩的声音，清脆又活泼，充满了元气。

阿光转过头，很自然地张开嘴，接过了女孩喂过来的一块锅巴，嚼了嚼，然后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嗯！好吃！香菱你真是个天才！”

香菱……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芭芭拉。

她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副温馨、和谐、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画面，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那个女孩，她和主人相处得那么自然，那么融洽。

他们之间的气氛，不是主人和奴隶，不是掌控者和玩具。

那更像是……朋友，或者……家人。

芭芭拉再看看自己，穿着一身土气的衣服，脸上是滑稽可笑的丑妆，风尘仆仆，狼狈不堪，像一个偷偷溜进别人家里的、可悲的小偷。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委屈，瞬间淹没了她。

原来……

原来不是所有的异世界来客，都会变成自己这样。

原来主人他……也可以和别人，建立起那样平等而又温暖的关系。

原来……被嫌弃的，被当成工具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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