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扫帚的挥动，初始时竟带着一种不协调的、优雅的弧度。

对于此刻身高几百米的夜夜而言，这或许只是一个轻巧的手腕动作。但对于下方的城市，这意味着一道死亡的阴影以超越音速的、无可想象的速度横扫而来。

小默并没有直接看到扫帚落下的瞬间。他的窗户视野有限，他所能感知的，是声音与震动。

最先传来的是空气被撕裂的尖啸，那声音如此尖锐，仿佛天空被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紧接着，不是一声爆炸，而是一阵持续的、仿佛世界末日般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噪音。

那是一种复合的、层次丰富的、令人疯狂的交响乐。

是数千辆汽车在同一瞬间被挤压、揉碎、撕裂的金属悲鸣。是高楼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然后轰然崩解的闷响。是柏油马路被巨大的扫帚毛如同砂纸般摩擦、刮削，连同地下的管道和线缆一起被翻起的、沉闷的撕拉声。是无数微不足道的、脆弱的血肉之躯，在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的情况下，被拍碎、碾烂、化为虚无的、细微却又密集的“噗嗤”声。

这声音组成的巨浪，化作了实质性的冲击波，狠狠地撞击在小默所在的居民楼上。

窗户玻璃发出凄厉的、即将破碎的呻吟，整个房间都在剧烈摇晃。他桌上的水杯被震落在地，电脑显示器晃动着，闪烁出雪花般的条纹，然后彻底黑屏。他被一股巨力从窗边推开，一屁股摔在地上，耳朵里嗡嗡作响，暂时失去了所有听觉。

在这短暂的死寂中，几个画面如同闪电，穿透了这片混沌，烙印在历史的最后一秒。

开着白色SUV的李女士，在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时，并没有尖叫。她刚刚结束了和丈夫关于房贷的争吵，心中充满了疲惫和怨恨。当她看到那足以抹平一切的巨大棕毛墙壁压过来时，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车顶在她的视野中开始凹陷，挡风玻璃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在钢铁将她和她所有的烦恼一同包裹、压扁的前一刻，她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荒谬而轻松：

“啊……房贷，终于不用还了。”

三十二楼的办公室里，建筑设计师张景明正端着一杯手冲咖啡，站在落地窗前。他设计的这座地标性建筑，曾是他毕生的骄傲。他看着那把荒诞的扫帚，以一种近乎艺术品鉴的、麻木的眼光，评估着它的“尺度感”。然后，扫帚的侧面撞上了他所在的大楼。他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是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倾斜、翻滚。他看到了自己办公室里精心摆放的模型、图纸、书籍，如同瀑布般向他砸来。在被埋葬的前一刻，他想的却是：“我早说过，那个转角处的梁柱结构，承重计算还是太保守了……”

一座高架桥下，一个男人死死抱着一根巨大的水泥桥墩，他以为这里是全城最坚固的地方。他刚刚在混乱中踩着别人的身体才逃到这里，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散去。他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祈祷着所有他知道的神明。他没有看到，扫帚并非只是清扫地面。它以一种近乎水平的姿态，横扫而来。桥墩，在他眼中如同神殿支柱般坚固的东西，在扫帚面前脆弱得像一根粉笔，“咔嚓”一声，从中间断裂。男人连同半截桥墩一起，被扫向了天空。

小默的听觉在几秒钟后恢复了。

那毁天灭地的巨响依旧在持续，但已经从最初的爆裂，转变为一种更具韵律感的、反复进行的碾磨声。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扑到窗前。

他看到了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景象。

夜夜正在“工作”。

她一丝不苟，甚至可以说……是聚精会神。她并非在泄愤般地胡乱破坏，而是真的像一个有洁癖的清洁工，在进行分区清扫。她那巨大的、近乎赤裸的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姿势让她腰间的围裙绷紧，勾勒出她平坦小腹和饱满胸脯下缘的惊人曲线。汗水或许已经浸湿了她光洁的额头，但小默看不清，他只能看到她那毁灭性的“专业”动作。

她先是用力地、反复地，将主干道上那些最拥堵的“大型垃圾”——汽车的残骸、公交车的骨架、以及混杂在其中、已经无法分辨的人类组织——奋力地朝着道路两侧的建筑群“扫”去。

轰隆——！！哗啦啦——！！！

那是由钢铁、玻璃、砖石和血肉混合成的海啸。这股“垃圾”的洪流撞在沿街的楼宇上，低层的建筑瞬间被冲垮、淹没。很快，道路两旁就堆起了两座高达数十米、连绵不绝的、散发着浓烈血腥味和焦糊味的“垃圾山”。

然后，她开始处理那些更细微的“灰尘”。

她将巨大的扫帚竖起来，用前端的帚毛，像是用牙刷清洁缝隙一样，耐心地、仔细地，刮过那些被“垃圾山”掩埋的区域，将那些试图在废墟中躲藏的、零星的“小虫子”给“刷”出来，然后用扫帚的平面轻轻一拍，将其碾成地面上一抹不起眼的污迹。

她甚至反转扫帚，用那同样巨大、坚硬无比的木制扫帚柄，如同捣蒜一样，对着某个看起来特别“碍眼”的、人群相对密集的区域——比如某个大型商场的入口废墟——一下，又一下，精准地、反复地……捣了下去。

每一次沉闷的巨响，都让小默的心脏随之抽搐。

他看着夜夜。

看着她认真地挥动扫帚，将一条条街道“清扫”干净。看着她在完成一个区域的清扫后，会像强迫症一样，将所有“垃圾”都归拢到指定的“垃圾堆”里。看着她偶尔会停下来，微微歪着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检查自己的“工作成果”，似乎在判断哪里还没有扫干净。

这种……将极致的毁灭，包裹在“日常家务”外壳下的恐怖反差。

这种……将鲜活的生命和人类文明的结晶，完全视为需要被清除的“灰尘”的绝对物化。

这种……对自己亲手点下的“订单”，被如此“完美”、“敬业”地执行的病态满足感。

小默再也支撑不住。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没有再吐，胃里已经空了。恐惧和罪恶感依旧像两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攥着他的心脏。

但他发现，在这片冰冷之中，有一股滚烫的、无法忽视的岩浆，正在缓慢地、坚定地上涌。

这不是真的。他对自己说。这一定是一场梦，一场因为压力过大而产生的、无比真实的噩梦。

可是，窗外那持续不断的、如同磨盘碾压世界的声音，地板传来的、有节奏的震动，以及空气中开始弥漫开来的、混杂着尘土与血腥的、淡淡的气味……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不是梦。

这是他所期望的现实。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钻进了他的脑海。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欣赏。

他像一个挑剔的甲方，在审视着夜夜的工作。他甚至在想，那个角落似乎可以扫得更干净一点；那个高架桥的残骸还留在那里，是不是有些碍眼？

当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时，小默感到的，是比死亡更深的恐惧。他恐惧的不是窗外的神魔，而是自己内心深处那个正在鼓掌叫好的、真正的魔鬼。他才是那个怪物。

他蜷缩在墙角，用双臂抱住自己的头，试图将那些可怕的声音和更可怕的念头都驱逐出去。

但没有用。

“主人。”

夜夜的声音，再一次温柔地、清晰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不易察气喘和邀功的意味。

“第一遍粗扫……已经完成了哦。”

“您看，是不是比刚才干净多了？”

“不过……地面还是好脏呢，到处都是印子。接下来……该拖地了吧？”

小默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

他看到夜夜放下了那把沾满了暗红色污迹的巨型扫帚，转身，朝着这座城市赖以为生的、那条浑浊的河流飞去。

她要去取“水”了。

小说相关章节：【夜夜宇宙】我的末日女友・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