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的錨點

紐倫堡的寒風與歷史的塵埃似乎黏在了骨髓裡。回到奢華的飯店套房，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外頭灰暗的天空，暖黃的壁燈營造出虛假的溫馨。戈林反手關上房門，那在街頭、在監獄、在法庭裡始終挺直的脊背，幾不可察地鬆懈了一絲。他脫下深灰色大衣，隨手丟在昂貴的絲絨沙發上，動作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銀狐毛領也無法驅散那股從心底滲出的寒意──不是肉體的冷，而是靈魂被無數過往目光刺穿後的倦怠。

撒旦無聲地跟入，如同房間本身延伸出的陰影。他褪去偽裝，蒼白的皮膚在暖光下更顯非人，銀白長髮流淌著冷輝，猩紅的眼眸如同兩汪不化的血池，沉默地註視著戈林。

戈林沒有像往常一樣去酒櫃倒酒，也沒有打開那台播放喧鬧節目的電視。他徑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撒旦，望著窗外被暮色吞噬的城市輪廓。柏林之行的喧囂，博物館的凝固時光，法庭的冰冷迴響，還有街頭那兩位殘缺老兵眼中驚駭與時光的重量……如同無數碎片，在他冰藍色的眼底翻湧、沉澱。

他提出重訪紐倫堡，本是想以一種近乎自虐的清醒，親手埋葬某些東西。然而，當真正站在那些地方，面對那些凝固的瞬間和活生生的「迴響」時，那份「清醒」帶來的，是遠超預期的疲憊與…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即使身邊站著掌控地獄的主宰，這份源自於靈魂深處的疲憊感，依舊如影隨形。

房間裡一片寂靜，只有中央空調低沉的嗡鳴。

突然，戈林轉過身。

他臉上的疲憊尚未完全褪去，冰藍色的眼眸深處沉澱著複雜的光，但嘴角卻勾起一個與此刻氛圍截然不同的、帶著一絲…刻意的弧度。那是一種屬於「柏林情聖」的、帶著狡猾與誘惑的笑容，此刻卻奇異地混合著一絲罕見的、近乎示弱的意味。

「Mein Herr…」 戈林的聲音不再是法庭上的磁性穿透，也不是街頭致意時的平靜疏離，而是帶上了一種極其輕微、近乎黏膩的沙啞，如同慵懶的貓在低吟。

他朝著撒旦走去，步伐不再像巡視領地的雄鷹，反而帶著一種刻意的、近乎搖曳的慵懶。在距離撒旦一步之遙時停下，微微歪著頭，冰藍色的眼睛自下而上地望著撒旦那張俊美卻冰冷的臉龐。

「紐倫堡的石頭…可真冷啊…」 戈林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抱怨般的撒嬌口吻，彷彿在訴說一個無關緊要的小煩惱。他伸出手，卻不是攻擊或防禦，而是用指尖，極其緩慢地，勾住了撒旦黑色西裝外套的衣襟下擺，如同孩子抓住大人的衣角。

這個動作本身已經夠驚世駭俗──地獄的新娘，主動觸碰撒旦的衣襟，帶著依賴的暗示。

但戈林並未停止。他的指尖順著那昂貴的布料紋理，極其曖昧地、帶著挑逗意味地向上滑動，滑過平坦的腹部，掠過胸膛的輪廓，最終，停留在了撒旦係得一絲不苟的、冰冷的絲綢領結上。

「這裡…也這麼冷嗎？」戈林的聲音更低，帶著氣聲，冰藍色的眼眸如同蒙上了一層水汽，專注地凝視著撒旦猩紅的瞳孔。他的手指並未解開領結，而是帶著一種近乎折磨人的慢條斯理，輕輕地、反覆地摩挲著那光滑冰涼的絲綢表面。指尖傳遞的，是肌膚的溫熱，是無聲的邀請，也是一種…尋求慰藉的信號。

撒旦的身體在戈林指尖碰到衣襟的瞬間，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猩紅的瞳孔驟然收縮，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淵，翻湧起激烈的暗流。他習慣了戈林的桀駿、反抗、甚至是在痛苦與快感交織中的臣服，但如此主動的、帶著示弱意味的撒嬌……這從未出現在他們的「劇本」裡！

戈林無視了撒旦眼中翻湧的風暴，繼續著他的「表演」。他微微踮起腳尖，將臉湊得更近，溫熱的呼吸若有若無地拂過撒旦冰冷的下顎線。

「走了那麼多路…腳好酸…」 戈林的聲音帶著委屈的鼻音，冰藍色的眼睛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竟透出一種奇異的脆弱感，「您的新娘…今天好累…」他故意用了那個帶著自嘲和契約意味的稱呼，卻在此刻語境下，染上了一層撒嬌的色彩。

他一邊說著，那隻勾著撒旦領結的手指，開始不輕不重地、帶著節奏地往下拽，力道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孩子氣的任性，彷彿在無聲地要求：「低下頭，看著我，回應我。」

撒旦的呼吸似乎停滯了一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戈林指尖傳來的溫熱和那份刻意的撩撥，能嗅到他發間殘留的、屬於人間寒風與酒店香氛的混合氣息，更能感受到戈林冰藍色眼眸深處那抹真實的疲憊與一絲…被隱藏得很好的、尋求錨點的茫然。

毀滅的衝動（對這份擾亂他掌控節奏的示弱）與一種極其陌生的、被依賴和被索取的饜足感，在撒旦冰冷的胸腔裡激烈交戰。他猩紅的眼眸死死鎖住戈林近在咫尺的臉，彷彿要穿透那層撒嬌的表象，直視他靈魂深處的疲憊源頭。

最終，那翻湧的猩紅風暴緩緩平息，化為一種更深沉、更黏稠的暗色。撒旦沒有如戈林所願地低下頭，但緊繃的身體線條卻微微放鬆。他緩緩抬起手，冰冷的手指沒有去碰戈林勾著他領結的手，而是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探索的意味，撫上了戈林的臉頰。

指尖的冰冷觸感讓戈林的身體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但他沒有躲閃，反而像尋求溫暖的貓一樣，微微側臉，將自己的臉頰更緊密地貼向撒旦冰冷的掌心，甚至蹭了蹭。

這個主動尋求接觸的動作，像一道無聲的閃電，擊中了撒旦。

「累了？」撒旦的聲音響起，不再是冰冷的審判，而是帶著一種極其低沉的、如同砂紙摩擦般的沙啞，彷彿在確認一個他從未理解過的狀態。

「嗯…」 戈林發出一聲模糊的鼻音，帶著濃重的倦意和撒嬌的意味，冰藍色的眼睛半閔著，長睫在撒旦的掌心投下細微的顫動，「…想被抱著…」 他的聲音輕得如同夢囈，卻又清晰地敲打在撒旦的心核上。

撒旦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撫過戈林微涼的臉頰肌膚。他看著懷中這個卸下了所有桀騸與鋒芒、罕見地流露出脆弱與依賴的地獄新娘，猩紅的眼眸深處，翻湧著一種極其複雜的、連他自己都無法完全解析的暗流。那是一種超越了純粹佔有的、近乎…憐憫？ 還是只是對「所有物」狀態變化的絕對掌控欲？

他沒有回答「好」或「不好」。他只是用那隻撫摸著戈林臉頰的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將戈林的身體更緊地按向自己冰冷的懷抱。另一隻手臂環過戈林的腰，將他完全圈禁在自己氣息籠罩的範圍內。

戈林順從地依偎進撒旦冰冷的懷抱，將臉埋在他寬闊卻毫無溫度的胸膛。他發出一聲滿足般的、極其輕微的嘆息，緊繃的身體在這一刻徹底放鬆下來，彷彿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暫時卸下所有重負的、扭曲的港灣。他閉上眼睛，長長的金髮垂落，遮掩了臉上複雜的神情──是疲憊得以緩解的鬆懈，是計謀得逞的狡黠，還是更深沉的、連他自己都不願深究的依賴？

撒旦抱著他，如同抱著一件易碎卻無比珍貴的戰利品。猩紅的眼眸低垂，凝視著懷中那顆金色的頭顱。窗外，紐倫堡的夜色徹底降臨，將這座城市連同它沉重的過往一同吞噬。而套房裡，地獄的主宰擁抱著他疲憊的新娘，在無聲的寂靜中，構成了一幅扭曲卻無比契合的畫面。戈林用主動的撒嬌，為自己贏得了一場短暫的休憩；而撒旦，則在擁抱這難得的「脆弱」時，品嚐到了一種比征服更深邃、也更危險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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