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四日

今天从床上起来的时候感觉神清气爽。

尽管一大早就要到影棚工作，可是一想着今天有很感兴趣的事情，就连日常也变得好像充满了粉色的气泡。

啊不行不行，我立刻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算什么，简直就是恋爱小说中第一次恋爱的小男生嘛。

虽然从睁开眼睛就在想着要不要给阿逸发一条消息，但还是到了影棚后开始了日常的工作。

阿逸也许还没有醒，而且最主要的是我没有勇气问他。

该说什么呢……像是我今天在工作，想要顺便给你拍几张照片什么的，然后工作完要不要我继续陪你旅游……

打扫工位的时候就在纠结，和前辈一起整理耗材的时候也在纠结，甚至都已经上了车准备出发的时候还在纠结。

不行……再这样下去阿逸就要跑掉了。

我鼓起勇气对着聊天框发了一条消息，之前准备了那么多套话，结果只汇成了一句：

【吃早饭了吗？】

他很快就回我了。

【吃了。】

已经错过他的早餐了……

我咬着手里的包子，在胳膊上还有一塑料袋，整整两屉的量呢，像阿逸这个体型肯定能吃不少。

不过人家好歹在旅游，早饭就给他分享我的穷酸饭也有些过意不去。

【你这两天旅游，有没有去过天涯海角景区啊？】

【没。】

【那过来吧，我今天在这边工作，正好忙完了陪你逛逛。】

【好。】

还是像昨天一样，只要是线上聊天就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但是我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了。

大概吧？

“阿林，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前辈停在了红灯前，他看着我的脸问着。

“没、没事啊？”

“从刚才开始你就一边玩手机一边在笑？”

“在看搞笑视频啦。”

“说实话你来这里工作都有几个月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笑，早知道没事给你发点我爱看的搞笑视频了。”

我以前在工作的时候没笑过吗？

我自以为我是个很擅长伪装的人，平日里总是能够以最阳光的形象待人接物，也许是前一阵子实在没心情吧。

我摆弄着前辈的相机，将其调整到我心中最理想的状态。

“哥，今天相机我能借来拍其他朋友吗？”

“啥？这可是我自己的相机……算了，你还是第一次提出想拍什么东西的要求。”

其实前辈还真的是个好人，如果是其他摄影师才不会在意一个试用期的助手想做什么。

“等等，你不会是……恋爱了吧？拍女孩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不是拍女生……”

“口味挺重啊。”

“……”有点诚实地说出来了，以前我才不会犯下这些低级错误的。

就这样车子又开了一会儿，我的手机收到了阿逸给我发来的消息。

【我到了。】

我立刻慌乱起来，没想到阿逸会到得这么快。

“哥，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我去，你怎么这么急，平时都没见过你上工这么积极过。”他低头看了一眼导航。“五分钟不到就地方了，别催我奥。”

“快点嘛，前面那个白车开得那么慢，超他就好了啊，我昨晚这个好久不开车的人都敢得比他快啦！”

“……”

前辈白了我一眼，然后踩了一脚油门超过了前车，我的身体向后倒去——

还是及时地到了景区，我背着前辈的器材就往里面赶，前辈在后面看着我都有些不安了。

“喂，阿林，慢点啊，器材摔地上就完了！”

“知道了！”

我快速地刷开了通道，然后看到了阿逸就在门口的花廊站着发呆。

从我的眼睛看过去，他就像是那姹紫嫣红的花朵中藏着的一片绿叶，远处的大海和他相映成趣，简直就是一幅完美的远景图。

好想现在就给他拍一张，但我要先和他打个招呼。

“你在这儿啊。”

他转过头，今天的黑眼圈似乎没有昨天那么严重了，不过那张脸还是有点萎靡不振，让我有些担心他今天会不会想离开。

我真的很想今天给他多拍些风景照，至少还能给他留念。

但比起我自己的欲望，还是希望他能好好休息，要不干脆说实话让他知难而退吧？

“我们可能会拍比较久哦，你可以先跟着我们一起，无聊了你就踩踩水。”

“比较久是……”

“今天天气不好，所以也就到晚上五点吧？”

“……”

……他犹豫了，而且还准备摆出一副沮丧的表情。

该怎么办，遵从自己的私欲勉强他，还是就这么算了？

我捧着他肉肉的脸，说实话手感还不错，有点像在揉搓朋友家的柴犬。

“宝贝，晚上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没忍住，还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但是他点了点头，然后跟在我的身后。

就这样？他就这么同意了？

“那、那个，这里的花，还挺好看的。”

我看着他手旁的那一排三角梅，开得正艳。

“这个是我们海兰省的省花，不过你指的位置可不是花，是它的叶子，那个白色的小小一朵才是它的花。”

“原来好看的竟然是叶子……反而白色的小花很普通一朵……”

“要是有空的话，我还想当会儿你的导游呢，不过要等忙完咯。”

“我看看你工作的样子也不错。”

真的假的，看我工作？

……夸下海口说什么自己是干摄影的，结果只是个摄影助理。

丢死人了。

我有点忐忑不安地找到了今天的顾客，真的恨不得现在就和前辈说一声然后早退。

但是我需要用他的相机，而且我也不是那么没有职业操守的人……大概吧。

我尽量继续扮演着开朗的样子工作着，甚至比起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卖力，就连前辈看向我的时候都带着一丝诧异。

每次阿逸把视线投向我这边的时候我都紧张得要死，我不想被他觉得我只是吹牛，也不想被以“原来只是个助理”的眼光注视着。

……

拍摄的时间快到中午，我本想问阿逸吃不吃午饭，却发现他不见了。

我着急得要死，恨不得现在就丢下器材然后去找他。

“阿林。”

阿逸不会觉得太无聊，或者觉得我是骗子然后丢下我走了吧？

“阿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阿林！！！”

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前辈他们都已经挪地方了。

“你小子想什么呢，工作的时候专心点好不好啦！”

“非常抱歉……能让我去一下厕所吗，我马上就回来。”

“哎哟，我也有点累了，我们要不要午休吃个饭，等会儿继续？”新郎有些疲惫地放下新娘，结果自然是招致了新娘的白眼。

前辈看了一眼手表，然后点了点头。

“那行吧，我们1个小时之后再集合。阿林，中午一起——”

“不好意思哥，我要先去厕所，你一个人吃吧！”

“相机——”

我都没来得及听他后面说的什么，我直接拿着手机朝着景区的出口跑。

一种熟悉的感觉开始填充我的胸腔，那是一种恐慌。

很小的时候我在沙滩上玩，但是忘记了时间，当我抬头的时候父母都不见了。

一开始还以为他们在附近，但随着我的寻找无果，我以为我被他们抛弃了，开始边哭边到处乱跑。

阿泽有的时候和我出去玩也是这样，他不高兴了就会一个人先走，连声招呼都不打。

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正在我打算拿手机给阿逸发消息的时候，才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居然就在海边。

他正提着凉鞋在踩水，就像个小孩子。

呼——

我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脖子上沉沉的，原来还挂着一个相机。

看来刚才前辈说的那句话是“相机还在我这里。”

“嘿，看这边。”

“嗯？”

我给阿逸拍了张照片，阴郁的男人在阴郁的天气在阴郁的海边踩水，真不错。

“你在干嘛……”

“看你踩水专注的样子很好看，给你拍一张留念。”

“……”

他在收腹诶，是为了让我拍出来的照片显得他肚子没那么大吗，真可爱。

“你不去工作吗？”

“午休啊，新郎也拍累了，刚好我和师傅也吃个午饭。”

“你也会拍照吗？”

“开玩笑，我当然会啊！不然我干嘛要当助手，还不是为了拜师学艺嘛，而且我拍得也不差啊。”

阿逸这家伙！果然在心里瞧不起我！

“确实还挺好看的，比我自己拍的强多了。”

这还差不多。

“我带你去拍天涯海角吧，来都来了，不拍一张留念还是可惜。”

我拉起了他的手朝着人多的那两块大石头走去。

当然我也可以正常带他走过去，不过我想表现得更主动点……好吧，说实话牵他的手有点上瘾，他的手真的肉肉的又很暖和，而且每次一牵他就会露出很羞涩的表情。

可是他却突然挣脱了我的手，然后站在了原地。

“十一，我是你的朋友吗？”

怎么了……

生气了吗，因为我这样的行为太没有边界感了吗？

不……如果他是想要确认我的想法呢。确认我是不是喜欢上了他。

不行，这种时候可不能承认啊，这种事情……谁先提出来谁就输了。

该怎么办，要装傻吗？果然这种时候还是表演一下比较好吧。

“当然了，我很喜欢交朋友嘛。”

“很好……谢谢你。”

躲过去了，好险。

对不起，阿逸，我……还没办法那么快就说什么喜欢。

就在这个时候，阿逸主动牵了我的手，还在用拇指磨蹭着我的手背。

啊……

我低下头，将眼里的喜悦和一点泪光藏了起来。

……被人主动牵手是这样的感觉啊。

无论是父母也好，还是阿泽也好，都没给过我现在这一刻的感受。

我卖力地给阿逸拍着照片，尽管他好像有些不情愿，就像刚才拍婚纱照的新郎一样，果然男人都是那种出来玩不爱拍照的群体。

我拍摄的时候听到阿逸说他的专业是旅游，让我更有好感了。

又上了大学，专业又是我最喜欢的事情……如果我先认识的人是阿逸而不是阿泽……

不对，我在想什么。

阿逸看着我拍的照片，他有些惊讶于我能在众多游客中把他拍得像是独享景色，我在心里翘起了小鼻子。

阿泽从来没夸过我拍照技术，即便是刚认识他的时候也是，似乎我只是他的专属摄影师。

从“天涯”石拍到“南天一柱”石，我还是第一次感觉给别人拍照是这么让人兴奋的事情。

能把喜欢的当下一刻留下来，是这么美好吗？

我看着他在“南天一柱”石照片上的两个大脚爪，忍不住开了个黄一些的玩笑。

“光着脚的样子比较可爱，今晚的素材有了。”

“大哥！”

不过……我还没有任何真正的性经验呢。

阿泽是不和我做的，在那之后认识的一些人我也保持着距离，因此搞不好我会这样处一辈子。

如果阿逸说他想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算了，应该不会的。

和他在景区里的蜜雪冰城坐着喝了一杯柠檬水，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集合了。

“那个……十一你等下该去工作了吧？”

还没等我说我要去工作，阿逸先一步催了我。

“嗯，我要去工作的话你一个人在这里玩的话很快就会寂寞了吧？”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

“好吧……那我继续去忙了，记得晚上等我请你吃海鲜哦，别在景区吃太饱。”

太好了，阿逸没有那么不耐烦，而且他还让我拍了好多张照片，好满足。

我把相机里的照片快传到手机里，然后一股脑发给阿逸，希望他能捡出至少一张他喜欢的发发朋友圈。

一想到晚上还可以和他吃顿饭，我们的活动接连不断，我就更有动力了。

回到集合地点后，前辈拿着我脖子上的相机检查了一下，然后用迷惑的眼神看着我。

“这胖子谁啊？不会就是你要拍的那个人吧？”

“嗯……嗯。”我挠了挠头，该死，刚才传给阿逸之后忘记删掉相机里的了。

“算了算了。”他合上相机，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至少看得出拍他的时候你是认真的，作品不错。”

我的心里升起了一股小小的激动，这还是前辈第一次给我的作品正面点评。

“那我可以在店里把照片洗出来吗？”

“自费哈。”

“小气。”

我也没想到有一天能和前辈在工作的时候开玩笑。

下午的工作我安心了许多，也更加卖力，只为能赶紧下班和阿逸一起吃晚饭。

简直就像……努力工作的丈夫想赶紧回去陪着做了晚饭的妻子呢。

哎呀，真让人不好意思。

幸运的是今天的工作提早结束了，我把器材搬回了前辈的车上，然后下了车。

“阿林？你不上我车一起走吗？”

“不了，我朋友还在里面呢，我们晚上一起去吃饭。”

“好吧，随你便了。”他关上车门。“记得今后的工作势头都要像今天这么足。”

送走了前辈，我赶紧跑回到景区。

在人潮散去后的沙滩上，我找到了他。

“阿逸，我来晚了，你饿了吗——”

我呆站在原地，他居然在沙滩上挖了好多个大坑，还有好多沙堆。

到底是多幼稚的人才会这么做啊，他看着都快三十了啊——这样的想法只维持了一瞬间。

“我的天……”

阿逸是徒手挖的，在沙滩上这样徒手挖了小半天是什么结果我当然清楚。

小时候我也是那么做的。

“你是不是傻啊！”

我有些气急败坏地抓起他的双手，上面的趾垫都被磨烂了，放眼望去鲜红一片。

现在的我，有些许能理解妈妈那天的心情了。

生气、气他呆傻。

心疼、疼他不自爱。

愧疚、愧自己没能看好他。

“你是不是狗托生的啊，挖那么多洞干嘛啊，手痛就不要挖了啊！而且就算是阴天也不能一直坐在沙滩下面，连个防晒衣都不穿！”

“你干嘛这么生气。”

王顺逸简直就是个倔种托生的狗！

“我当然生气了！走，和我去医务室！”

“等一下……我的沙堡……”

还在乎那沙堡呢！沙沙沙沙的，你就是个傻子！

……

我拉着他来到了景区的医务室，在医生给他伤口消毒的期间，我也稍微冷静了一下。

有的时候我也忘记了他是个想要自杀的人，其实我应该更加小心谨慎地和他相处，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要惹上这个麻烦。

可为什么看到他不珍惜自己时，我的心会这么痛呢。

我有权利发火，而且我也有任性的理由。

这惨淡的人生，谁又不是在各自的泥潭中挣扎呢。

医生给他做好处理后，我和他走出了医务室。

刚刚出门没几步，他就又摸出了一根烟。

“还抽？”我夺过他的烟，将它又放回了烟盒里。

明明刚才在心里下了决定不去干涉的，但为何还是忍不住呢。

“还好吧，也不是很痛。”

听着他漫不经心的回答，我认真地瞪着他，让他退缩。

“对不起，我第一次在海边玩，所以就一时间忘记了。”

“所以你们这群连海都没见过的温室小花啊……算了，下次阴天的时候别一直傻玩，阴天的太阳更毒的，小心被晒伤。”

想到这家伙完全不在乎自己，我得多上点心。

到了景区出口前的商品区，我见到了卖防晒服的商家，意外地和外面价格差不多。

我想要买给他，可是他却头也不回地快速走开了，就像是接受不了这些。

彻底出了景区后，我和他坐在吸烟处看着送走乘客们的大巴，夜幕已经降下，大家都要开始自己的夜生活了。

“你不想好好在这里玩一阵子吗？”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得在这里问清楚。

“对不起，我……我是觉得，我不太习惯。”

“今天我也有错，明明今天还要工作，还要你陪我，而且这个景点又小，根本待不了一整天。”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还没调整好。”

我明白了。

是我逼得太紧了。

也是啊，他明明才刚被我拦住一次自杀，怎么可能好得那么快。

“就是说，你其实有点i，挡不住我的e是吧。”

“啊？”

“我只是想善待每一个来到这儿的朋友吧，毕竟我是在旅游城市长大的本地人……像是那种稳定而基础的朋友，对我来说反而可遇而不可求。”

“大家能相处的时间都很短，所以很多时候我刚和他们熟络起来，他们就要离开了，有的时候我也会显得急躁。”

这不是假话，但更多的原因是我也很在意阿泽的想法。

“是我的问题……我是失业了来这边散心的，我只是还没走出来，抱歉……”

“晚饭……吃海鲜对吧？”

“嗯，我有家不错的店想带你去吃，我来打车吧，作为今天你陪了我这么久的补偿吧，好不好？”

“哪有，今天我也玩得很开心，其实在海边堆沙子也挺有趣的。”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然后立马解释刚才的话。“我可不是在阴阳怪气啊，我是真的觉得挺开心的！”

“你想得太多啦。”我晃了晃手机。“车打到咯。”

要和阿逸继续玩的话，明天和之后我都不能像今天这样只顾着工作了。

其实也可以下班了之后再去陪他，但是我下班的时间实在是不固定，而且能够陪他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我在微信上给前辈发消息，想要请一周的假。

【你搞笑呢？请一周，疯了？】

【我不批，你自己找老板说。】

肯定的啊，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请一周假呢。

但我把手机熄了屏，没有回复前辈。

“好了，这周不用上班啦！”

“嗯？”阿逸惊讶地看着我。

“我请了这周的假，这周我都会陪你出去玩。”

“啥？！你不用为了我请一周的假啊，工作怎么办啊！”

“没关系啦，反正我这段时间也想请假，早就说好了，你就当是你赶上了我最闲暇的时间咯。”

其实压根就没请下来啦……

实在不行就请个两三天，能多和阿逸玩一天是一天。

我特意选了一家离阿逸的酒店近一些的海鲜大排档，快速点上几道海鲜，我就回到了座位。

这家店上菜还是蛮快的，很快桌上便被海鲜摆满了。

我给阿逸先剥虾壳，以前阿泽和我吃饭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做的，不知道阿逸习不习惯。

“这个，比菜市场买来还活着的虾都好吃诶！”

“是吧？离海边近一点还是有好处的，你再尝尝这个。”我又给他夹了花蛤肉，将壳丢进垃圾桶。“你手还没好不要剥虾了，都交给我来就行了。”

“这……不好意思吧。”

“没事，反正平时这种活也干习惯了，不麻烦。”

“谢谢你，十一。”

谢谢？

我做了什么会被感谢的事吗？

也许是太习惯了迁就他人的日子吧，这句谢谢反而勾起了我的愁绪。

我叫住路过的服务员，然后点了两瓶啤酒。

“喝一杯？”

“喝呗。”

服务员很快拿来两支啤酒，我撬开瓶盖后将金黄色的液体注满阿逸的杯子。

该说点什么祝酒词吧？

“为……为我接下来的一周假期干杯！也欢迎你来到海兰。”

“那，为忘掉一切干杯！”

忘掉一切，忘掉什么呢。

夜晚的风变得越来越凉，我的身体却因为酒精的作用而变得越来越热。

从一开始只打算小酌两瓶到一打啤酒，我们两个的兴致都变得越来越高。

特别是阿逸，他好像已经喝醉了，明明脸红的就像是猴屁股，就连倒酒的手都已经不稳了，却还要和我碰杯。

“是不是喝太多了？”我有些担心地问着，可是阿逸却像是没听见我说话一样。

“喝……继续喝！”

阿逸醉醺醺地举起酒杯，头却像是被掐死的鹅一样垂着。

“别喝了，你多了。”我收回自己的酒杯，想要去结账。

“别走……”

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弄得我心跳仿佛漏了半拍。

“十一……就剩你了……别走……”

“怎、怎么了？”我知道阿逸喝多了，他接下来肯定会说出一些我本听不到的话，抱着一点好奇和罪恶感，我坐在了他的旁边。

“她，她走了……”

“谁走了？”

“妈妈……”

他满身酒气地抱着我，我却下意识地推开了他。

不是我讨厌这样做，是我不想趁他喝醉时才占他便宜，而且我还是……在想着阿泽昨晚说的话。

“阿逸的妈妈过世了吗？”

“嗯么……都是我不好……我非要到上都去工作……连最后一面都没见……”

“很好笑吧……我从小就写小说……给同学看……嗝……我还以为自己有点文学天赋呢……”

“可是……我胆小……我怕吃不饱饭……我家就我和妈两人……那爹……早都不知道去哪了……”

阿逸……和我有点像呢。

“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我那个专业……我太笨了……调剂去的……”

“所以我毕业……就没干导游……校招选了个给得最多的工作……去了广南……干物业……”

“一点……都不幸福……连写篇文的时间都没有……”

“根本没人在乎我啊……十一……”

“你是最他妈不在乎我的那一个！”

他突然抓着我的手，很明显这是在耍酒疯吧！

我刚想甩开他，他那湿热带着麦芽香气的舌头舔着我的唇。

……

啊……不会吧？

我将他推开，还好他没有彻底亲上来，只不过是用舌头舔了我的嘴唇，就像是一条小狗在示好。

他的身体也整个压上来，就好像是得到了我的默许一样。

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温度，他身上的汗味、烟味、淡淡的沐浴露和他的荷尔蒙混合到一起。

心好热。

“你……长得那么好看……又有钱又成功又有趣……还有个好工作……拍照还那么好看……”

“你什么都有了……你干嘛把我叫出来……让一无是处的我陪着你……”

“傻逼……这样……会让我喜欢你啊……”

周围的人在看着我们，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慌张地推开他，唇上还一片湿漉漉，心跳得非常厉害。

他说他喜欢我。

这不是第一次被告白，过去也有不知道我有男友的人和我这样说，可是那个时候我也只是尴尬地笑笑。

我的心早被掏空了，那里只有一个大洞，根本不可能再承载任何人的情感了，包括我自己的。

我匆匆走到了吧台结账，然后转头就想离开。

可我看着倒在桌上迷迷糊糊的阿逸，他在这里恐怕都没有朋友吧，如果就这么在这里睡一晚上会怎么样呢。

别人看我们的眼光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我自己的那份纠结负罪有这么重要吗？

不顾周围人看我的眼神，我走到桌旁，将他扶了起来。

我翻找着他口袋里的房卡，然后顺利地知道了他所住的宾馆。

在叫了车后，我扶他起来，他见到是我也顺理成章地粘了上来。

“十一……雪……你见过雪吗……”

“没见过雪。”

“过年……下雪的时候……在天台上抽烟，到处都在放烟花……”

“好冷……大年三十的时候……家里只剩我了……冷冷清清……”

“没饺子了……没年夜饭了……”

我好像在脑海中勾勒出他这醉话中的场景。

第一次一个人过新年，一定很辛苦吧。

我已经过了二十六次了，所以早就习惯了。

“那你来海兰之前你见过海吗？”

“没……没见过。”

“那我们扯平了。”

车来了，我拉开后座的车门将这个沉重的大家伙甩到座位上。

在这一路上他还是在不停地说醉话。

从他的数学不好到初中被霸凌，又从高中找到了同性恋朋友到开始在网上投递小说。

从大学毕业广南糟心的工作经历到离职回家做游戏，又从待在家里和妈妈吵架到成功去了上都，又到在上都工作不顺意被开除和游戏不成功……

这家伙的人生几乎是向我和盘托出了啊。

可是，这样值得去死吗？

难道他的人生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乐趣了？难道不能写作对他而言就这么痛苦？

我突然想起阿泽在群里说的事情，难道他之所以失败和阿泽也有一部分关系？

可我还是不明白，即便这样人生也可以再重来啊。

也许……痛苦是主观的，并且不能被量化吧。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容器，每个人对待痛苦的接受程度都不同。

也许对某人来说满溢的一杯痛苦倒入了他人水桶一样的容器中，那些痛苦会立刻弥散。

但同样的，对我而言微小的痛苦，也可以让他的容器满溢。

……如果我把我的人生趁此机会向阿逸全部诉说，他会怎么评价我呢。

算了……

我不想让阿逸知道，我只想让我自己在他心中永远都是强大的就足够了。

将一摊烂泥般的他扶到了房间中，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他居然还订了一个海景房，这么有钱。

我到阳台打算抽支烟，却发现他的杯中满是烟头。

就这么痛苦吗？

我看着远方的大海和灯塔，任由海风吹着我的毛发来减轻我的醉意。

我和阿逸，其实很像啊。

都有着在他人眼里微不足道的痛苦，可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清楚。

好痛……

心好痛。

我揪扯着自己胸前的毛发，那里本该有心吗？

自从见到阿逸，听了他的故事，了解他这个人，我反而越发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没能登上人生舞台的他，却早就拉开了幕布，却像个小丑一样站在上面，竭尽全力地表演。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像我一样，连站在台上的勇气都没有。

“呕——”

我转过头，阿逸突然发出了干呕的声音。

等我跑到他旁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吐自己身上了……连裤子上都是。

“十……十一……对不起……”

“我又……添麻烦了。”

“脱掉。”我把他沾着呕吐物的衣服往上提，他也试着配合我举起手臂——

然后抱了上来。

“啊啊啊啊啊啊！脏死了，别蹭啊，全黏上了啊！”

“十一……十一……我其实……有幻想过……”

“你当我男朋友……”

“这样今年再过年的时候……我就不怕了……我们可以……一起……”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又躺倒过去。

我叹了口气，然后将我们的衣服全都脱光，丢到阳台的浴缸里放水冲洗。

我找来洗手台的香皂搓洗着我们的衣服，没想到这么好的看海浴缸就这样被当成了洗衣盆。

将我们的衣服洗好晾起来后，已经是凌晨了。

我赤裸着身体疲惫地躺在他的床上，看来我今天是离不开他的房间了，因为刚才翻了一下衣柜他居然连一件换洗衣服都没带。

我尽量睡在床的边缘，给他留了很大的空间，然后感受着一股强大的睡意席卷着我的大脑。

不行了，好困……就睡过去吧。

“十一……”

就在我打算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个温热的赤裸醉狼贴在了我的身后。

“你不要讨厌我……”

“我不会讨厌你的。”

好奇怪，明明我们赤裸着躺在一张床上，却一点奇怪的想法都没有。

我转过头抱住这个毛茸茸的大个子，好暖和。

他说他……喜欢我。

手机又响了起来，不用去看也知道是阿泽给我发消息，因为只有他给我发消息手机才会有提示。

但我不想理。

因为我其实……也有一点点喜欢阿逸了。

但是阿逸好像满脑子都是他写的小说、他制作的游戏、他的工作。

好像他离开这些就足够让痛苦从他的杯中满溢出来似的。

……

如果他这些醉话是真话，那把他留在我身边岂不是变成了束缚？

……脑子好乱，酒精和尼古丁又在胡作非为了。

睡吧，晚安，我亲爱的阿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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