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日

我刚一起床，面前的就是阿逸的那张睡脸。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一点了。

前辈打了好几个电话，微信也发了很大的火。

我揉搓着乱糟糟的毛发，赤裸地坐在阳台上给他回电话。

“阿林！你好大的胆子，昨天刚夸完你，今天你就敢旷工啊！”

“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你要是不干你就直说啊！”

还没开免提就能听到他在电话里怒吼……

“抱歉啊，今天起来晚了。”

“起来晚了……大哥，现在都几点了啊，你知道今天的器材都是我一个人搬的吗！就连面客也是我一个人！”

“对不起啊。”我看着眼前的大海，听着他在电话里的抱怨，又回头看了一眼阿逸。

“哥啊，你要不帮我和老板说一声我今天就离职了吧。”

“啥？！我就说你几句你不至于吧，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吗，说不干就不干了。”

“不是，我只是有点生活的状况，就……暂时没办法工作了。”

阿逸他……喜欢我。

我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想和一个人相处。

“喂，那你的开销怎么办啊，不工作能维持生活吗，有什么事你和哥说一下啊，哥也是过来人。”

听到我这么回答，前辈那边的语气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他真的是个好人，说实话能和他工作是我幸运抽中了上上签。

但有的时候必须付出一些东西才能得到更想要的。

“抱歉，最后还是麻烦你和老板说一下吧。”

电话那头的前辈无言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行吧，我和他说一声，你的照片我给你打印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就来取一下吧。”

“谢谢你，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前辈了。”

……

挂了电话后，我继续在阳台上看着大海，直到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知道是阿逸醒了。

我们两个人像是有默契地没有说话，毕竟现在的情况十分尴尬。

“吃饭吗？”

直到各自洗漱完毕后，我才开了口。

“行。”

下午三点的老爸茶餐厅，我们两个人在桌前面面相觑，等着彼此的质问。

“您的冰蜂蜜柠檬茶好了。”

服务生端着两杯饮品到我们的面前。

“先喝这个，我给你泡茶。”我把杯子往前推了一点，宿醉之后没什么比来杯蜂蜜水更好的了。

“那个……”

“我们昨晚……”

他问了。

我如果够聪明的话，现在就会说什么都没发生，让他能没有一点压力感地和我相处。

可是我不想这么做，他脑子里全是自己的事业和梦想。

对我们而言，这就是被创可贴遮盖的溃烂伤口，即便现在不揭开也可以装作没事，但是只会恶化流脓。

“做了。”

“……我的天。”他立刻羞红了脸。“我昨晚说的什么你还记得吗？”

“嗯。你说了一长串你从毕业开始自感‘失败’的兽生经历，从第一份没选好的工作到转行的艰辛，然后到了上都后拼命了一年半到现在的失意。”

“你还窝在我怀里哭了半天，有一些人还给你录下来了，搞不好已经发到朋友圈上了。”

“之后你醉倒不省人事，我从你口袋里找到了房卡，然后打车送你回房间。”

都是真的，我也说得毫不留情面。

“那……我们做了是……”

“你就像这样——”我把脚爪从拖鞋伸了出来，然后在桌子下面抬脚撩拨了一下他的裆部。“勾引我。”

我撒谎了，甚至是很恶劣的谎言。

那其实是我的欲望。

能趁机把自己龌龊下流的想法趁机说出来感觉真好。

“然后我就……被你那个了……”

“对啊，我是上面的那个，你不介意吧？”

“不是这种事！我是说……我们做了，我……”

“你是处？”

“不是……但……我总觉得我们是朋友，所以……”

“可以做的朋友。”

“你怎么想我？好会玩、好花心、好滥情，和这世界上大多数男同性恋没什么两样，对吧？”

就像阿泽一样。

“我……不是这么想你的。”

“哦？”

“也许是这样吧，其实大多数男同性恋都是这么相处的，我明白……见了面先色色再谈其他的，虽然看上去的确很肮脏……”

“至少我觉得十一你已经很好了，而且……我们本来就是用软件见面的，都已经用了，如果说没有一点点那样的想法……听起来才像是骗人吧。或者说，至少我是这样的俗人……”

“那也就是说，你之后还会想和我做吗，我的意思是——在清醒的状态下。”

我沉默着等待他的答复。

他吞咽了口水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还以为这就是我们最后一顿饭了呢。”

我真的松了一口气，甚至如果他不在我面前，我恐怕会狂喜到跳起来。

即便是我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他也愿意接受我。

“我们没做。”

“啥？”

“我逗你的，我只是把你沾了烟臭和酒臭的衣服脱掉了而已，而且我也困得不得了，就索性躺在你的旁边了。”

“那……刚才的那些……”

“都是骗你的。”我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先生，您的点心好了。”服务员将叉烧包还有和芒果椰汁糕放在桌面上，我自顾自地夹起来放进他的盘子里。

“是真的骗我还是在撒谎？”

“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我是说……算了，我们真的没做？”

“你是不是有点失望啊？”看着他还打算继续问下去，我直接夹起来一个叉烧包塞进他的嘴巴里。“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吃完饭之后，我们下了楼站在大街上发着呆，我不想就这么停下脚步。

“你今天想去哪玩呢？”

“不知道……也许，先回旅馆做做功课吧。”

我有些不爽地看着他。

“二十六年的海兰本地人就在你面前，你居然和我说要做做功课？”

“那我也得看看视频里的景儿，然后你告诉我哪里值得去哪里不值得去吧？”

“那倒也是……那打车回去吧。”

很快我们就回到了旅馆，刚到旅馆我就把他的衣服从身上扒了下来，然后丢进了洗衣机。

“你干嘛。”

“全是烟臭和酒臭，你没带其他的衣服来吗？”

“……没带。”

“怎么会有人出门旅游一件衣服都不带的啊！”

昨晚我就想说这件事了！

不行，一定要给他点小惩罚！

于是我把他的内裤也扒了下来。

“等等！这个我自己洗！”

……

我们赤裸着全身，在镜子前继续搓洗着我们的衣服。

其实昨晚我已经给他和我的衣服手洗一遍了，不过若是问我现在为什么又在搓洗衣服……

因为想看他光着身子害羞的样子呀。

我抬起头，突然发现阿逸在斜着眼睛偷瞄我的下面。

似乎是怕被我发现，他选择抬起头看镜子。

结果却对上了我正在坏笑的脸。

“你想看什么？”

“没、没有，我就是抬个头而已！一直低着头洗脖子很酸啊！”

我知道因为我比较矮，就算看镜子他其实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于是我踮起了脚，让他看个清楚。

“怎么样，看到了吗？”

他立马把头转向一旁。

“没……没看到。”

“这可是你自己不看的，不是我小气哦。”

把洗好的衣服都晾到阳台上后，我直接赤裸地钻进了被窝，并且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我还没有过和别人光着身子在同个被窝一起聊天的经历呢……就算和阿泽也是。

“不是说要做功课吗？”

“这个……那个……”

“我又不会吃了你。”

真可爱。

“你害怕吗？”

“……有点。”

“没关系，我们可以做普通的朋友呀，什么都不发生的那种。”

在一番讨论下，我们决定了去看看第二市场，还有海棠湾、南湾猴岛、呀诺达的热带雨林。

在提到去南山寺拜佛的时候，他似乎格外感兴趣。

难道他还信佛吗？

“那就先这样规划吧。”

“说起来，你还没问我什么时候走。”

“我不爱问这个，知道朋友会在固定的时间离开，然后告别……”

一直都是这样，大家只会离我而去，就连短暂地歇息都不行。

不过看到他想要安慰我的样子，我还是故意地用尾巴扫了一下他的腿。

“！！！！！”他从被窝一下子跳了出来，捂着下面非常滑稽。

“对不起嘛，只是调戏你真的太有意思了，你绝对是我见到过的人里面最羞涩的一位了。”

“不可能，那只能是你见到的人太少了，我脸皮算很厚的了！”

他一下子就跑进卫生间里面，估计是不想让我看见吧。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主动的事情。

因为衣服还没干，我决定在房间再待一会儿。

我提议找部片子看，不过还没有决定好看什么

我快速地给阿源发消息。

【快给我推部剧。】

【啊？】

【最好是有趣的。】

【那要不看孙莉的新剧吧？】

得到了建议后我就问阿逸要不要在房间追会儿剧，还好他同意了。

我们在房间里待了一整个下午。

好意外啊，还是第一次和别人在宾馆的房间看半天电视呢。

这种感觉还不坏，不如说我还挺喜欢的，能在小小的空间和别人专注于荧幕上的故事。

不过我全程都有点涣散，因为我大多数时间其实都在偷偷看着阿逸认真的表情。

伴随着又一集的片尾曲播放，我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好了，差不多该出门了。”

“但是我们的内裤应该还没有干吧，我的衣服倒是说不定干了，毕竟本身就是速干的面料。”

“挂空挡咯。”

“这个……不太适应。”

“没什么吧。”

他摸了摸还有些潮湿的内裤，然后叹了口气。

让我们一起挂空挡上街，这算是我的小小恶趣味吧？

到了第二市场之后，他想去买叉烧包，而我则是买了一碗清补凉。

我在清补凉的店等着取餐，过了一会儿他买完了叉烧包坐在我身后的椅子上。

“果然旅游就得像这样啊。”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嗯？你说什么。”

其实我听到了，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

我取到了清补凉，他在后面继续发问着。

“啊对了清补凉是什么。”

“海兰式椰奶八宝粥。”

我端过来那碗清补凉，我用勺子舀了一口，惊讶地又尝了一口。

“这个很好吃啊！”

“喜欢就好。”

看着他这么喜欢我挑的食物，我也很高兴。

阿泽从来不会因为我给他挑了什么东西露出这样惊喜的表情，以前来旅游的人也不会这么兴奋。

他很诚实地在传达给我“喜欢我的选择”的感情。

“鹌鹑蛋？！”

“对啊，有的店家会放的。”

“尝起来倒是不奇怪，拿着个像凉粉的东西是？”

“凉虾。”

“不会真的是虾吧？！”

“不，其实用糯米做的。”

真可爱，让我想起小时候妈妈带我第一次去吃清补凉的时光。

在那个陈旧的小店里，我也是这么兴奋地和妈妈表达我喜欢一个事物的感情。

只是现在，很多东西明明喜欢却没法说出口了。

“给你留了半碗，你吃吧。”他把碗推到他面前。

“不了，啃馒头啃饱了。”

“别呀，不用让我的，大不了我再买一份就是了。”

“不是，我不爱吃别人吃剩的。”

他叹了口气，我马上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放进嘴巴里。

我可不想让他觉得我在嫌弃他，我真的只是想让他多吃几口。

“是你的话就可以，不过我确实吃饱了。”

“你还真是……”

他很快把剩下的半碗清补凉和两个叉烧包吃光了。

“你还吃得下吗？”

“不行了不行了……仔细想想这些东西全是主食啊……我撑了。”

“那我们去海边散步消消食吧。”

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同意了。

“海边离这里也不算很远，我们走着过去吧。”

路过一家小店的时候，我要了两杯椰子水。

我们捧着杯子一路走到海边，很快就看到了夜晚的大海。

“啊对了十一，我之前问过你我们有没有在四亚湾见过面，你还记得吗？”

他怎么还在提起这件事，这件事对他而言有这么重要吗？

“嗯，我当时在想你是不是把我和其他人搞混了。”

“你真的不是开玩笑的？那晚的人不是你吗？”

“我做了什么？”

“你……把我从海里拉到岸边，然后还给我递了支烟……啊……”

他似乎是想到了矛盾点，不过我也想到了。

“我为什么会给你递烟啊，我不抽烟怎么会随身带烟……还有你为什么大晚上在海里。”

“我想死，那个时候我想投海的。”

我本来想要继续开个玩笑的脸僵住了。

他承认了。

“啊？”

“对，我其实是来海兰寻死的。”

“你……那现在你还好吗？”

他的诚实让我反应不过来。

我立马把他拉到岸边，可是他却笑了一下。

“因为你，害得我死不成了。”

“因为我？”

“每次我想死的时候，你都很凑巧地打断我，害得我都没心情死了。”

“先说好哈，我可没有救过你，别把其他赤狐当成我。”

“对的。”

阿逸拉住了我的手，我触电般地缩了回去，他反而是上前半步将我抱在了怀里。

“谢谢你，十一，因为你我有了新的目标。”

“别、别这么肉麻啊！”

我没办法接受他的拥抱，这和昨晚不一样，那个时候他是喝多了。

可是现在他要清醒着对我告白，我还没做好这个准备。

“什么目标啊，别是……”

“我想去求神拜佛，让菩萨给我答案。”

“呼……我还以为是……”

我松了一口气，但我也有些失望。

什么啊……

“那很好啊，我们很多人都信南海观音的，而且很灵验的。”

“唉……”我指了指旁边被栅栏围住的一个码头入口。“阿逸，你能陪我翻进那里面吗？”

“诶？那个不是锁上了……”

“翻不翻？”

我有些不耐烦地说着。

急躁的心情莫名涌了上来，什么啊，喜欢就要说喜欢啊。

明明连自己的生命都想要放弃这种事都可以坦诚地承认，为什么承认喜欢我就这么难呢！

不……

恐怕昨晚的真的只是醉话，并不是喝醉后说的真话，只是喝太多了在说胡话而已！

那索性就像阿泽一样拒绝我好了。

正好这里就是那天阿泽侮辱我的地方，已经有过第一次了，还怕有第二次吗？

“就是我的体重有点……而且我也不会翻。”

“我帮你。”

我轻轻松松地翻了过去。

“你过来，我接着你。”

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样子，我有点恼火。

“快点的。”他催促着我。

“好、好……”

他踩着围栏颤颤巍巍地骑在上面。

“我接着你。”我抓住他的衣服，他笨拙地骑在栏杆上，然后一只大腿慢慢地翻下来。

“啊、啊！”他突然失去了平衡，然后重重地压在我的身上。

“翻……翻过来了。”

“压死我了……阿逸，快点起来。”

“抱歉。”

我没有理会他的抱歉，而是径直走向码头，打算复现那晚的场景。

我就是个没人爱的家伙，果然把希望寄予在阿逸身上也失败了。

“阿逸。”

“嗯？”

“来接吻吧。”

“好？”

“这是阿逸的初吻吗？”

“如果我说是你会相信吗？”

他开玩笑的态度让我更加恼怒。

“认真点！”

“不是，那种东西肯定早就没啦，十一呢？”

“我自然也不是初吻了。”

我突然有些悲伤。

——这其实是我的初吻啊。

阿泽从来没有亲过我，我也保持着和其他人的距离，因为我认为自己的吻只能给最重要的爱人。

就像是小美人鱼一样，难道她会亲上除了王子以外的人吗？

可这早就不是阿逸的初吻了，他以前也一定爱过谁，但现在不爱了。

而且现在他也不爱着我。

他靠近着我，然后低下头，微微屈膝，温柔地让我能够亲到他。

我也凑近了一些，能感觉到独属于阿逸的味道，好温暖。

……

小美人鱼就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才化作了泡沫，时至今日我也觉得这是个蠢故事。

我没有勇气接受一个不爱我的人，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他。

就在我们即将碰到一起的时候，我推开了他。

为什么呢……

我就这么不值得被爱着吗。

眼泪不争气地从我的眼角滑落了。

“那个……十一？”

受不了，好想逃，我果然还是没办法接受再被羞辱一次。

逃吧，脑海里的声音这样说着。

“等一下！十一！我自己翻不出去！”

“十一！”

他在后面拼命地喊着我，我回过头——

他笨拙地双脚站在栏杆上，这样岂不是很容易摔下去吗！

我慌了，立刻朝着他的方向跑过去。

那个笨蛋！

“诶——”他果然向后跌下来了。

“阿逸！”

还好我抓到了他的裤腿，然后把他朝着我的方向拉过来了。

“嗷！！！”

他痛苦地捂着下面，我想把我扶起来，他却满头冷汗地挥挥手。

“让我缓缓……撞到蛋……”

“噗嗤。”

我没忍住笑，然后蹲在旁边等他好一点。

本来刚刚还是很悲伤的，但看着他这样摔下来撞到蛋蛋还是想笑。

但并不是看到他出丑，是因为他来追我了。

我看到护栏下面的海离这里有两层楼高，要是摔下去撞到海堤肯定是要出事的。

但他还是做了不擅长的事来追我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满是愧疚，我明明在心底发誓不能让他受伤的。

“……笑什么，还不是你突然发疯自己翻出去，要不我能卡到篮子吗？”

“卡到篮子……是东北话吗？”

“是咯……刚才你是怎么了。”

“我……可能我还没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做‘好朋友’的准备。”我挠了挠头。“我能不现在告诉你吗？”

“行吧，你想什么时候说我会听的。”

也许他只是不善于表达，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毕竟他不顾自己安危来追我的样子实在是戳到我了。

谢谢你阿逸，暂时就当你是个笨蛋吧。

“我在出租车上咨询了明天去呀诺达雨林公园的旅行团，你想随团走吗？”

“一般来说我是不会报旅行团的……不过也随意了。”

“抱歉，因为这几天我的车去送检了，所以我们来回都不是很方便，那个地方还蛮远的，报团的大巴会便宜不少呢。”

其实是因为葱葱不会借我车去那么远的地方啦，就算他敢借，我也不敢开啊。

“那……几点出发。”

“早上八点。”

他叹了口气。

“……”

“你还不如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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