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这段关系的那一天，大抵是横滨今年最热的一天，中岛敦轻靠在长椅上，吃着芥川手里的薯片，之后弯了眉眼。

“芥川。”薯片经过牙齿咀嚼，发出了咔嚓咔嚓像落叶碎裂一般的声音。

芥川没有说话，只小幅度地向敦稍稍靠近了一些，指尖在阳光照射下，更显苍白。没忍住轻咳了两声，紧跟着感受到了肩头的重量，敦的声音因着口中咀嚼含糊不清，但芥川听得清楚明白。

“芥川，我们结束吧。”

对方的眸子依旧是亮闪闪的，芥川只抿着唇，没肯定也没否认，之后咬过了敦刚刚咬住的薯片。

舌尖轻舔过对方唇瓣，带过一点点调味料的鲜味，他看见对方的眸光蒙了一层薄薄的暧昧的雾，脸颊也跟着微微泛红。

“在下不许。”

这段关系，是从一纸契约开始的。

新年参拜的那一天，港口Mafia全员收到了一封邮件——请以恋爱为主题写下自己的见解，最后的胜出者将获得至关重要的宝物。

邮件的发出者是菲茨杰拉德。

原本并没有当回事，虽说在宝物两个字上多停留了几秒，但是并没有确切的说明，芥川抱有的不以为意战胜了那一点好奇。

但似乎，大家的积极性远高出自己想象。芥川的目光落向四周，樋口正飞速地打着字，银似乎也在认真思考，立原却是红着脸不断在碎碎念些什么，一会低头一会抬头。

芥川皱着眉，之后听见了中也先生的声音：“可恶，为什么太宰那家伙也知道这封邮件？我怎么可能输在这种事情上，一定要让那家伙好看！”

中原中也拧开了手中的汽水，对着玻璃窗整理了一下新买的帽子：“呼，简直太酷了，我的眼光果然很好。”

“中也先生也在思考那封邮件吗？”芥川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冒出，吓得中也一个趔趄，险些碰翻了手里的果味汽水。

“当然，我可不会输给太宰那家伙！”

大抵是身边人都太过积极，抑或是带了些其他什么私心，带着芥川也产生了些跃跃欲试的想法。

但是恋爱这种东西，他一窍不通。

芥川龙之介，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过某个人。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努力寻找着理由，恋爱这种东西，也会为生命带去价值吗？

他并不清楚，因为这种东西，太宰治并没有教导过他。

回到住处的时候，中岛敦正换下身上参拜时穿的浴衣，芥川目之所及，是对方背上与自己战斗时划破的伤疤。

“在下以为你的身上不会有伤疤这种东西，”芥川迈步过去，鬼使神差地触了触自己的杰作，“这种痕迹以后会消失吗？”

大抵是芥川的指尖凉凉的，敦反射性轻颤了一下身子。“应该会吧。”他的声音闷闷的，如若芥川细致一些，会发现对方耳垂微微泛红。

芥川的指尖依旧落在对方浅锈色的疤痕上，食指指腹轻轻揉搓着，总觉得有些好玩。他很少去在意自己身上的伤疤，大抵是因为总出现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包扎愈合后便不再关心。如今切切实实摸上去，倒觉得指腹着了层莫名其妙的酥酥麻麻的痒意，有些好玩，还有些不想断然止住。

敦忽然转过身子，按住了那只有些恶趣味的右手：“请不要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芥，川，先，生！”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紧跟着站起身子却是踩到了浴衣衣角又跌了下去，重重砸到了芥川身上。

原本还想吐槽对方为什么忽然有了这样奇怪的癖好，敦却一瞬觉得自己更加过分，脸也跟着发起了烫。

有着奇怪癖好的芥川先生，被迫埋胸了，准备回话的微微张开的口，刚刚好与一处樱色相抵，以至于双方的身体都跟着微怔。

芥川顿了两秒，紧跟着发动异能，将人固定到床的另一边。

他看了两眼对方胸前微泛水光的那一小圈，皱了皱眉头：“在下绝非有意，但人虎你是不是瘦了？”

在敦红着脸不知该从哪个问题开始回答的时候，芥川继续开了口：“在下的牙齿磕到骨头了，以往碰到的时候要更有肉一些。”

敦用了约莫两分钟的时间去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芥川什么时候碰到过他的胸口，凝着眉头望向对方乌黑纯粹的眼瞳，竟觉得自己没来由地增了一些负罪感。

“说起来人虎，你有收到那封邮件吗？”

芥川见着对方迷惑的神情打开了手机，点开邮件界面便递了过去。

“这难道是什么下战帖吗？”

“应该不是，大家都参与得非常积极。”

敦皱着眉深思了一会儿：“或许是富人的生活情趣吗？像是给十亿元奖金这样？”

说到这，敦忽然展了眉眼，这般想来，自己好像更加昂贵一些。

芥川的目光落到敦的身上，紧跟着坐到对方身边：“但是这一题，在下不会做。”

“人虎，你恋爱过吗？”

答案自然是没有。

芥川的目光落回手机界面：“在交出这份答案之前，我们可以暂时合作吗？”

芥川鲜少会主动提出这种要求，敦有一瞬间的迟疑，等待着对方后话，同时也偷偷盘算起自己内心深处小小的萌芽的念头。

“或许我们之间可以尝试一下，契约恋爱？因为在下也很好奇，恋爱是否有其对应的意义和价值。”

芥川没有想到，人虎的回应，会是决然迅速的肯定。他甚至觉得自己产生了一瞬的错觉，他觉得他窥见了对方眼眸里，偷偷掩藏的笑意，那种欢喜的纯粹的他并不能明白理解的笑意。

所谓的契约恋爱，是从误打误撞的告白开始的。

他们试着挨近了身子，使得原本三人座的沙发硬生生空出了两个座位，敦眨了眨眸子，点开了电影列表。他能够嗅见芥川身上沐浴露的气味，浅浅淡淡的薄荷味道，是自己在超市里闻了一整排货架才选回来的。

电影里的剧情平淡无波地进行着，是以校园为背景的日久生情的故事。

两人的目光落在主角的日记本上，并没有写明她所喜欢的对象，只是诉说着，在这个樱花初初盛开的季节，这个被唤作樱的少女，坠入了爱河，无望的暗恋的爱河。

“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她喜欢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吗？”芥川不理解，对方将喜欢藏起来的原因，直白一些不论怎么想都是更优解吧。无论对方回应与否，至少不会让自己动不动惊恐或是窃喜，简单地笑简单地哭，虽说是他很难得到的优待，于电影里的樱而言，难道不是唾手可得吗？

“人虎，为什么她的日记里从来不写名字？”芥川皱着眉，暗自分析着和樱走得近的几个男生，观察着樱面上的表情变化。

敦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又听到了提问。

“人虎，直接表白不是更好吗？虽说在下不懂喜欢为何物，但在下看着樱总觉得有点着急。”

“或许是因为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敦皱了皱眉头，“像是会变得尴尬一类的。”

只是心血来潮，真的只是心血来潮，敦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能够感受到手心出了黏黏的薄薄的汗。电影里配乐响起的那一刻，敦转过了头。

“芥，芥川，我喜欢你！”

芥川能够看见对方面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粉红色的雾，紧跟着对上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睫微颤的眸子。

他以为这是契约恋爱的一环，便轻咳两声做出了回应：“在下也喜欢你，人虎。”

芥川的心脏依旧规律地跳动着，却瞥见对方越来越红的耳尖和脸颊，他舒展眉眼轻探上敦的额头，这种症状多少有些像银小时感冒的样子。

因着这个小小插曲，他们完美错过了电影里樱和爱慕之人的对视，如果芥川此时及时偏过头去，或许他就会看见，樱的脸颊和耳尖也是红红的，结巴着声音低了头，小声喊了一句旁人听不见的“铃木老师，早上好”。

电影依旧平淡无波地进行着，敦却只觉得没办法集中精力，目光时不时瞥向正皱着眉认真看着屏幕的芥川的侧颜。

“为什么会是老师？”

“诶？”敦对上对方偏过头的目光，神情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也不是很清楚。”

因为他的心思，早就被勾到了其他地方。

“在下以为会是住在隔壁的那个学长。”

电影里，樱正站在医务室的办公桌前，紧跟着做出了表白。

她的声音磕磕巴巴，好几次咬错了字，再抬起头却看见了对方温柔却疏离的笑。

“抱歉，樱，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恋情。”

以为故事就到这里结束的时候，进度条却还剩下一半，芥川大抵是脖子有些累了，便向左靠了靠，枕在了敦的肩头。

“这个老师或许也喜欢樱呢。”他听见了敦的声音，微抬眼发现那脸颊的红晕已然淡了许多，闭了闭眸子再次看向电视屏幕。

“嗯，在下认同你的判断。”虽然他并不能完全读懂电影里铃木眼中的情感，但大抵是有那种情感存在吧，那种被称作喜欢的情感。

电影后半段是从铃木含蓄的告白开始进入正轨的，沙发上的两个人，看着电影里的男女主角像是在进行什么秘密任务一般，相遇时会互相看对方两眼之后进行公式的招呼问好，转过身时会下意识地擦肩而过故意在彼此衣服上留下0.1度的摩擦生热，紧跟着的是双方微微扬唇的脸部特写。放学以后，在鲜少遇到熟人的小巷里，他们偷偷牵手，偷偷挨近，最后，偷偷亲吻。

“原来进酒店的情节也是会播放出来的吗？”芥川依旧靠在敦的肩头，他能够感受到对方正有些紧张地轻轻颤着。实属忍俊不禁，嘴角便轻泄了笑意。

眸光微抬，原本已经降下去的红晕，再次浮上了对方脸颊。恶作剧的心思更多倾向于一时兴起，芥川学着铃木，抬头在敦的耳边轻轻吹气。

“今天的你，终于不再是我（在下）的学生了。”他听见了人虎的心跳声，怦咚怦咚怦咚，好像自己的心跳，也跟着错乱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

尝试牵手是芥川提出的。

在一起巡逻的时候，他会刻意地牵住敦的指尖，感受着对方指腹的微小的跳动，就像是在感受对方的心跳。

偶尔会被其他人撞见，会收到一些疑惑和询问的目光，芥川倒也不遮掩：“在下正在和人虎契约恋爱。”

一直都是这么不容置疑地回复着，刻意也渐渐变得自然而然，对他人未曾消的疑惑只视而不见，等回复完那封邮件，这段关系自然会结束。

“芥川是在为那封邮件发愁吗？”果然逃不过太宰先生的眼睛，芥川大方地承认了。

他看见太宰先生的目光在人虎身上停留了许久，之后眯了眸子，嘴角挂了笑：“敦君，对自己也要温柔一点哦。”

这话说得芥川有些云里雾里，他跟着将目光落到敦身上，见着对方低了头去。

敦再次抬头时嘴角已然挂了笑，有一瞬间芥川觉得这家伙就像是融进了横滨的阳光里，对方的眸光里似乎也含了一些情感，一些他似曾相识的，微微泛了酸的情感。

“当然，”敦反握住芥川的左手，引得人有一瞬的愣怔，“请太宰先生放心！”他转头瞥了芥川一眼，张了张口又闭上，最后却还是继续了话语：“那封邮件的奖励，我们势在必得。”

敦不清楚自己是在给谁打定心针，他正凝着面前唇角微勾的太宰先生，眉眼也跟着刻意微弯，于是没能瞥见芥川眸中一瞬即逝的不知为何的失落。

芥川自己也不清楚，这份失落感，以及内心的那一点压抑，从何而来。

心跳好像渐渐变得不那么规律了。

在夜晚没什么行人的小巷，芥川牵着敦的左手忽然穿插进对方发丝，箍住了对方后脑，紧跟着吻了上去。

他用右手扣紧试图将他推开的双手，牙齿轻轻咬了咬对方唇瓣，之后挤进了对方口腔。残留着一点今天中午吃的草莓巴菲的甜味。

“芥，芥，唔——”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亲吻，在夜晚昏暗的只有零星几个行人的小巷，敦被芥川，被自己一直暗自喜欢的人，强势地破开了唇齿。

那一瞬间，他试图忘记他们正在契约恋爱，暗自假装他们是真正的情侣。

原本推拒的双手试探着挠了挠对方手心，之后自对方腰部慢慢攀上芥川的蝴蝶骨，紧跟着轻轻拥住，笨拙地去回应那个笨拙的强吻。

就像是，第一次接吻的不成熟的恋人。

在这段契约关系里，他们牵手，亲吻，拥抱，因为并没有人有过恋爱经验，所以也就没有人提出这段关系的度量界限。抑或是说，有谁偷偷藏了自己的心思，任凭这段关系不断超出它原本该有的界限。

在芥川尝试着写下答案的时候，敦正坐在床上在心里默念着这段关系结束的倒计时。

但直到芥川发出邮件，关闭手机，按灭床头灯，都没有提出要结束这段关系。却也没有提出要继续。

他们彼此默认着，继续了这段关系。

直到横滨的夏天来临，天气变得越来越炎热。

这段关系的结束，是敦提出的。

得到的回应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在下不许”。

阳光下，敦眯了眸子，抬头吻上了芥川的唇瓣。

芥川手里的薯片落了些到地上，他抬头看见对方亮闪闪的眸子，紧跟着指尖穿过了对方发丝，回应了这个猝不及防的亲吻。

敦的声音着了一些黏腻：“芥川，我想开始一段新的关系。”

学着最初的芥川，凑到了对方耳边，紧跟着小声呢喃：“芥川先生，请问你愿意成为我真正的恋人吗？”

芥川笑着见着对方耳尖漫上红色，只恶作剧地咬住了对方耳垂。

他微勾的唇角已然做出了回应。

太宰治眯着眸子站在港口Mafia的待客厅里，笑着轻靠在身后的墙壁上。

“我来代替我的咖啡之友宣布结果。”

他理了理自己手臂上的绷带，“最终的胜出者是，芥川——”他见着众人惊讶的面色，再次开了口，“银酱啦！”

“请小银将收件地址发给那家伙哦，因为不太适合寄到港口Mafia呢。”

三日之后，敦正擦着头发，便随口问了一句：“所以那个宝物是什么？”

芥川拿过对方手里的毛巾，顺着敦的发梢轻轻擦拭：“银说收到了一百个不同种类的锅，刚刚还在问我们需不需要。”

他低头嗅着对方身上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气味，之后轻轻咬了下去，“敦，你是不是又瘦了？”

“你以为是拜谁所赐啊？”敦嗔怪了一句，紧跟着便被人扑倒在身后的床上。

胸口和大腿内侧依旧微泛痛楚，即便是有着恢复能力的虎也选择了罢工休息。却还是没能拗过那双固执的眸子，轻轻环上了对方脖颈。

真是，败给这家伙了。

“敦，可以喊在下一声老师吗？”

大抵过去了三四分钟，这段静默的时间里彼此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四周氛围也渐变暧昧。

敦哑着嗓子小声唤出了口：“芥川，老师。”

“今天的你，终于不再是在下的学生了。”

紧跟着，床头灯被按灭。

只小声的爱意倾诉和呢喃耳语，融进了这暧昧的横滨夜色，最后散进了温柔的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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