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风追月影，血染青衣

青霜谷的夜，静谧得能听见月光流淌的声音。

顾长风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一阵剧烈的、毫无来由的绞痛让他瞬间惊醒。那并非旧伤发作的钝痛，而是一种更深邃、更尖锐的恐慌，像是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让他几乎窒息。

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的额头与鼻尖有些许湿润感。

他喘息着，环顾寂静的竹屋，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隔壁那间属于林月瑶的房间。

往日里，即便是在深夜，他也能感知到徒弟那平稳悠长的呼吸，那气息如同山谷中的清泉，是他内心安宁的源头。然而此刻，那间屋子里却是一片死寂，空无一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惊雷般在顾长风脑海中炸开。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床，甚至来不及穿上外衣，赤着脚就冲进了林月瑶的房间。

房间里陈设依旧，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空气中还残留着少女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然而，那道他最熟悉的身影，却不见了。

他的目光被书桌上的一抹红色所吸引。

那是一封信，信纸被一块小小的砚台压着，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用红绳精心编织的同心结剑穗。

顾长风的手颤抖得几乎无法拿起那封信。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展开信纸。

“笨蛋师父：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去找屠三爷‘借’《碎星诀》了。你别生气，也别担心，更不准来找我！

你教我的本事，我早就学得滚瓜烂熟了，尤其是潜行和逃跑的功夫，江湖上没几个人比得上我。那个什么‘盗圣’能做到的事，你的亲传弟子怎么可能做不到？

谷里的医书我都翻遍了，师父你就是个大骗子，除了《碎星诀》，根本没有别的办法。我不要你死，绝对不要。你救了我的命，给了我一个家，教会我一切，你就是我林月瑶的全部。所以，这一次，换我来救你。

等着我，师父。等我带着神功回来，你一定要好好地、健健康康地陪我一辈子，少一天、一个时辰、一刻钟都不行！这是你欠我的！

徒儿 月瑶 留”

信纸从他指尖滑落，飘落在地。顾长风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他没有愤怒，没有责备，只有一股冰冷到骨髓里的恐惧。

天真！愚蠢！

他那个傻徒弟，只听到了“盗圣”成功的美谈，又怎会知道黑风寨是何等龙潭虎穴！屠三爷的凶残与变态，又岂是江湖传言能形容万一的？她以为那是什么地方？可以任她来去自如的后花园吗？

她这是去送死！

“噗——”一口压抑不住的逆血从顾长风口中狂喷而出，将身前的地面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他剧烈地咳嗽着，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生命力正在以一个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

不能等了，一刻都不能再等！

顾长风踉跄着冲回自己的房间，一掌拍开床底的一块暗板，从里面取出一个积满灰尘的黑铁盒子。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本薄薄的、泛黄的册子，封面上写着三个狰狞的古字——《燃命典》。

这是青霜派的禁术，以燃烧寿元为代价，强行催发所有潜能，在短时间内获得超越巅峰的力量。此术一出，无论成败，施术者都将在几个时辰内油尽灯枯，魂归离恨。这是通往死亡的单程路，是绝望者最后的疯狂。

可他现在，还有得选吗？

“瑶儿……等我……”

顾长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没有丝毫犹豫，并指如剑，闪电般在自己胸口的数个大穴上重重戳下！

“呃啊啊啊——！”

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同时穿刺他的经脉。他的皮肤之下，一道道血红色的纹路迅速浮现，交织成一片诡异的图谱，滚滚热流在他的体内疯狂冲撞，仿佛要将他的身躯彻底撑爆！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黑转白，俊逸的面容上青筋暴起，双目充血，变得一片赤红。

他强忍着那足以将人撕裂的痛苦，抓起靠在墙边的佩剑“青霜”，发出一声咆哮，整个人化作一道青色的幻影，冲出了竹屋，冲向了那片未知的、吞噬了他所有希望的黑暗。

……

黑风山，如一头匍匐在夜色中的洪荒巨兽，山势险峻，怪石嶙峋，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血腥与不祥之气。

林月瑶的身影，却像是一缕不属于这片土地的清风。她将师父所授的身法施展到了极致，整个人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她的呼吸轻不可闻，脚步落在枯叶之上竟发不出半点声响。山寨的巡逻队、明哨暗桩，在她眼中如同虚设。她像一只灵巧的夜莺，沿着事前简单打探好的路线，攀附着陡峭的崖壁，避开了一处又一处的陷阱与警铃。

计划顺利得堪称完美。

当她悄无声息地翻入黑风寨的后山，潜入那座传说中守卫森严的藏宝库时，她的心脏因激动而剧烈地跳动着。藏宝库内珠光宝气，金银财宝堆积如山，但林月瑶的眼中只有那些陈列在书架上的武功秘籍。

她一排排地寻找，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终于，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她看到了一本用玄铁封面包裹的古籍，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碎星诀》！

就是它！

那一瞬间，林月瑶几乎要喜极而泣。师父苍白的脸、痛苦的呻吟、以及那句“不足三月”的判词，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而现在，救命的希望就在她的手中！她仿佛已经看到师父伤愈后，在青霜谷的阳光下，重新对她露出那温柔无奈的笑容。

她小心翼翼地将古籍揣入怀中，那冰冷的封面，此刻却像是最温暖的火焰，熨帖着她的心。她压下心中的狂喜，准备按照原路撤离。只要能离开这里，一切就都结束了！

然而，她终究不是经验老到的“盗圣”。她不知道，最危险的陷阱，往往不是那些能发出声响的铜铃或绊索，而是那些专门为顶级猎物准备的、无声无息的绝境。

就在她一只脚踏出藏宝库门槛的瞬间，她脚下的石板似乎传来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下沉。没有警报，没有机括声，周围的一切静谧如常。林月瑶心中一紧，本能地察觉到不对，正要加速掠出。

但已经晚了。

数道穿着黑衣的魁梧身影，如同从地底冒出的鬼魅，又像是凭空出现在空气中一般，无声无息地挡在了她的面前，封死了她所有的去路。他们的站位刁钻狠辣，隐隐形成一个无法突破的合围之势。紧接着，一个硕大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现身。

那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肥胖的男人，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脸上挂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在欣赏艺术品般的微笑。当他看清眼前这小盗贼的样貌时，他的一双小眼睛里，闪烁出贪婪而兴奋的光芒。

屠三爷！

林月瑶的心，瞬间沉入了万丈深渊。她握紧了手中的佩剑，强作镇定：“我……我只是求取古籍救人，无意与黑风寨为敌！古籍我已拿到，阁下若能高抬贵手放我离去，他日……必有重谢！”

屠三爷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他只是迈着缓慢而沉重的步子，慢悠悠地走到林月瑶的面前。他离得是如此之近，林月瑶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杂着酒气和一种油腻体味的恶心气味。他无视她手中紧握的长剑，只是更加仔细、更加放肆地端详着她的面容。

“这种打打杀杀的破烂玩意儿，有什么意思？”屠三爷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油腻而缓慢，像一条毒蛇，一寸寸地爬过林月瑶的皮肤。他的目光，贪婪地、仔细地，在她因惊恐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游走，从她清丽的脸庞，到纤细的脖颈，再到胸前微微的起伏……那不是在看一个盗贼，甚至不是在看一个女人。

那是在看一道菜。一件等待被精心烹饪的，绝顶的食材。

“啧啧啧……”他发出了满足的赞叹声，“好啊，真是好啊……这身段，这皮肉，这眼神里的惊恐与倔强……真是百年难遇的珍品！三爷我今天，有口福了！”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了林月瑶的喉咙。她终于明白，对方根本不在乎什么古籍，他想要的……是她！

“你……你这个魔鬼！”她厉声尖叫，挥剑便刺！青霜剑法凌厉非常，但在屠三爷面前，却显得如此可笑。他甚至没有动，身后的几名亲信便如鬼魅般扑上，只几招，便将她手中长剑打落，并死死制住了她的手脚。

就在这绝望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狂怒的咆哮如九天惊雷，从外面炸响！

“轰隆！”

宝库的大门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轰然撞碎！木屑与石块四散飞溅，一道青色的身影裹挟着冲天的杀气，如神魔降世般闯了进来！

来人白发如雪，双目赤红，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血色雾气，正是顾长风！

“师……师父？！”林月瑶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顾长风，震惊得无以复加。

“找死！”一名屠三爷的黑衣近卫怒吼一声，挥刀便向顾长风砍去。

顾长风看都没看他一眼，手中“青霜”剑随意一挥，一道快到极致的青色剑光闪过。那名头目脸上的怒容还未散去，一颗头颅已经冲天而起，脖颈处喷出的鲜血如同一道血泉，染红了半面墙壁！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的一幕镇住了。

“动我弟子者……死！”顾长风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充满了无尽的冰冷杀意。他不再废话，身形一晃，主动冲入了人群之中。

一场惨烈至极的屠杀就此展开。

此刻的顾长风，剑法如神，招式大开大合，却又精妙绝伦。每一剑挥出，都必然带走一条或数条生命。断肢与残骸齐飞，鲜血共哀嚎一色。他仿佛化身成了从地狱归来的修罗，疯狂地收割着生命。林月瑶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师父，他手中的剑不再是守护的剑，而是纯粹为了杀戮而存在的凶器。

然而，她也敏锐地发现，师父的每一次出手，他满头的白发似乎就灰败一分，身上的气息也紊乱一分。他是在用生命挥剑！

然而宝库之中，除了护卫，亦存在机关。不知何处的机关突然触发，一时箭如雨下，将顾长风和林月瑶两人完全覆盖！

“小心！”顾长风一把将林月瑶揽入怀中，用自己的后背形成了一道绝对的屏障。他手中长剑舞成一团密不透风的光轮，将大部分箭矢尽数磕飞。

但终究有漏网之鱼。一支粗大的，专门用来对付重甲单位的破甲锥箭，悄无声息地穿过剑幕的缝隙，狠狠地射向林月瑶的后心！

顾长风察觉到了，但他已经来不及回剑格挡。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将林月瑶往怀里一按，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地迎向了那致命的一箭！

“噗嗤！”

利箭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那支破甲锥箭从他的左肩胛骨下方深深刺入，巨大的力道带着他的身体一个踉跄，箭头甚至从他的前胸透出了一点寒芒！

“师父——！”林月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粘稠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那是师父的血！

“别怕……”顾长风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但他抱住她的手臂却愈发用力。他强行稳住身形，反手一剑，将身后偷袭的一名刀斧手连人带刀劈成两半！

“走！”

他抱着林月瑶，杀出一条血路，疯了一般向寨外冲去。身后是山匪们惊恐的呼喊和漫天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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