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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影低语,3

小说:单篇已完成约稿作品集 2025-09-09 11:34 5hhhhh 3580 ℃

最后几个字,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的。吼完,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向椅背深处滑落,只剩下那只伤脚,在吴一手粗糙手掌的钳制下,绝望地等待着墨鱼骨头带来的更酷烈的洗礼。

沈练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搏动!成了!地狱的门缝,终于被他挤开了一条生路!他飞快地垂下头,掩饰住眼底那转瞬即逝的狂澜:“是!科长!”他立刻手脚麻利地将那浓烈的药油罐打开塞子,恭敬地放到吴一手手边唾手可得的地方。他的动作极快,身体蹲下收拾脚凳边时,顺手将张曼丽滚落在地上的那根乌沉沉的手杖稳稳地拾起,靠在了她椅子的扶手旁边,恰好在她一伸手就能握住的地方。

完成这一切,他立刻退到一步开外,如同最称职的影子,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但那双低垂的眼帘下,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簇冷静到了极致的火焰。火焰中心,清晰地印着两幅图景:那蘸着人血的钢笔记录下的“未招”。

黄达良被那声裹着剧痛和冰渣子的“滚!”字砸在脸上,颊上肥肉狠狠抽搐了几下。他腮帮子鼓了鼓,最终还是没挤出半个字,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短促憋闷的“哼”!眼神怨毒得像淬了蛇毒的针,先在沈练低眉顺眼的脸上刮了一下,最终钉死在椅子上那个仿佛被抽了脊梁骨、只剩下赤裸痛苦与暴虐张曼丽身上。他没再说话,只朝角落里两条噤若寒蝉的鬣狗一扬下巴,率先踢着硬皮靴子,踩踏着满地污血和刑具的碎片,摔门而去。

沉重的钉皮木门“哐当”一声巨响,将外面浑浊的空气和些许透进来的微光彻底隔绝,如同封死了地狱的最后一道孔隙。审讯室里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炉火细微的噼啪,以及浓烈的药油气味像粘稠的油膏般一层层涂抹在空气里。

张曼丽瘫在硬木椅里,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人偶。刚才那声耗尽底气的呵斥掏空了她仅存的硬撑,浑身冷汗淋漓,那只搭在脚凳上的伤脚止不住地剧颤,细密的抖,无声地透出跗骨之痛。左手痉挛般地按在剧痛的右侧太阳穴,指节深陷进皮肉里,按压得一片惨白。

吴一手那张橘皮老脸被炭炉摇曳的火光映得明灭不定。他浑浊的眼珠瞥了一眼张曼丽惨白的脸和她那悬在半空不住颤抖的脚,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黑瘦粗糙的手掌伸过来,只一个简单手势——指向紧闭的门口。

沈练心领神会,立刻躬身趋前一步,声音压在喉咙深处:“科长,此地……湿寒入骨,药气混着血气,更损筋脉。吴先生需在敞亮通风处施术才稳妥。您办公室在楼上……我背您上去?”

“背”字像一颗滚烫的炭球,炸在张曼丽耳膜深处!

她猛地一颤,按着太阳穴的手指骤然收拢!眼神锋利如刀,瞬间钉死在沈练脸上!那目光极尽凶恶,甚至挟裹着一股赤裸裸的杀意!一种被彻底剥开所有体面与尊严的羞怒!这个微末记录员,竟敢言“背”?背她张曼丽?!

那狂飙的怒火尚未升到顶,脚踝深处被强行镇压的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细针,顺着吴一手那只依旧没离开的糙手精准按压的位置凶猛爆开!排山倒海!她再也支撑不住上半身,整个人向前狠狠一栽,额头险险撞到扶手上!喉间溢出无法抑制的、带着浓烈血腥气的呜咽!那只剧颤的伤脚更像被投入沸油的活虾,疯狂地踢蹬痉挛!

吴一手那只纹丝不动如铁钳般扣在她脚踝上的手,成了这狂暴痛苦的唯一支点。他抬头,浑浊的老眼对上张曼丽因剧痛而扭曲、布满汗水血丝的眼睛,只冷冷吐出一个字:“走。”

不是命令,是冰冷的宣判。没有其他选择。

张曼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一股被彻底碾碎在污泥里的屈辱混杂着跛足鬼影般附骨随形的恐惧,淹没了所有。喉头发出剧烈的吞咽声,仿佛要生生将自己的五脏六腑一同压碎吞下!再睁开眼时,那双细长眼眸深处,只剩下一种被冰水浸泡过的、死寂般的疯狂。

“好……好……” 字眼像是碎裂的冰渣从齿缝间挤出。

沈练在听到那第二个“好”字的同时,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背对。他脊梁挺得笔直,没有半分迟疑,甚至没有丝毫触碰她伤脚的犹豫,径直弯下了腰。宽阔的后背、匀称紧绷的肩线,沉默地挡在那副随时可能因剧痛和暴怒而择人而噬的狼狈躯体面前。

张曼丽剧烈地喘息着,牙齿深陷下唇,几乎咬透。身体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那只完好的左脚猛地踩在地上,试图借力站起。然而腰胯刚离座椅一寸,右脚伤踝传来的剧痛撕扯瞬间让她眼前发黑!若不是吴一手那只如同钢铁般冷硬的糙手依旧牢牢卡住她的脚踝骨,她几乎要失声痛叫出来!

不行!决不能出声!不能在这两个蝼蚁面前再发出一丝屈服的哀鸣!她用尽最后残存的力气,将左臂猛地向前一搭——

搭在了沈练的肩上。

​​

手臂的皮肤隔着单薄的粗布制服,清晰地感受到下方年轻身躯骤然绷紧的铁块般的肌肉轮廓。那只粗糙的、骨节分明的手掌撑在她手肘下方,稳稳地一托。一个极其冷静又极具力量感的支撑点。就在这瞬间,吴一手那只卡着她脚踝的手也猛地向上用力一提——

剧痛尖锐如锥!

“呃…!”闷哼冲喉而出!被她在牙关处死死咬断!嘴唇破了,血珠滚落嘴角。

但身体却在这剧痛的提拉中,硬生生被扯离了那把刑讯椅!她左臂死命地攀住沈练的肩膀,右腿悬空,那只被层层缠裹的伤脚像一件被吊起的、痛苦不堪的包裹。全身的重量和跛足的恐惧,第一次赤裸裸地、以这种毫无体面可言的方式,全部压在了那个年轻记录员的脊梁之上。

她甚至无法低头去看——只感觉到后背瞬间被充满力量的年轻肌体稳稳地承接住。没有半点犹豫,那脊梁如同坚韧的弓身,稳稳承重。

脚步移动——坚实,平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节奏感,一步步踏出那间血腥狼藉的刑讯地狱,踏进昏暗冰冷的回廊。

每一步向上台阶的起伏震动,都毫无阻隔地传导至那扭伤错位的脚踝深处,引发一阵阵钻心刺骨的锐痛。每一次足弓踩上楼梯阶梯平面的瞬间,痛楚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凿进骨头缝里!张曼丽额头瞬间密布冷汗,攀着沈练肩膀的左臂因剧痛而痉挛般地收紧!指甲隔着粗布,几乎要抠进他肩胛骨缝里!

然而那背负着她的身躯,依旧沉默着,节奏分明地稳稳向上。每一步台阶都似一次酷刑,她被颠簸,被冲击,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打湿了沈练后颈的衣领。浓烈的药油气味混合着她口中浓郁的血腥味,喷吐在沈练耳后的皮肤上。她整个身体的温度像是被这剧痛彻底抽干了,冰凉粘腻地贴合在他的后背上。

终于踏上二楼平整的地面。昏黄的廊灯光线比楼下略好些,却依旧驱不散那股阴湿霉变和文件尘埃的陈腐气息。沈练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背着这具冰冷沉重的负担,直走向回廊尽头那扇黑漆木门——张曼丽的审讯科长办公室。他熟稔地用肩膀抵开门锁旁边的按钮,“咔哒”轻响,门应声而开。

办公室内更加昏暗,只有长条办公桌上一盏绿罩老旧的台灯还亮着,圈出一小片昏黄的光域。光晕外的空间,巨大的铁皮文件柜和书架影影幢幢,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空气里浮沉着更浓的檀香味,混杂着上好烟丝燃烧后的淡淡余烬气息。

沈练半跪着,将张曼丽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靠窗那张宽大的西式皮转椅上。动作轻缓,平稳,如同置放一件裂了璺的古瓷器。脚凳已经被吴一手面无表情地推了过来。那只缠满厚重纱布、臃肿僵硬的伤脚被缓缓地、带着极大痛苦的僵硬,搁在了脚凳冰冷的皮革表面。脚刚一接触皮面,张曼丽猛地抽了一口气,又强压下去!

吴一手已经无声地站在脚凳旁。他那只粗砺黝黑的手掌,毫不犹豫地伸向那层层裹缠的、象征着痛苦源头的白纱。

张曼丽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欲断的弓弦!攀着皮椅扶手的手指关节惨白!但她没有开口阻止,也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天花板角落里一片蛛网的暗影,眼神空洞死寂。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得肋下生疼,喉间残存的血腥气更浓。耻辱和剧痛在她神经末梢炸响,几乎要焚毁理智。

纱布被一层层、带着令人牙酸的“嘶啦”声剥开。每解开一圈,都像是从伤口上活生生撕下一层皮肉!张曼丽的身躯因这剥离本身的细微牵扯而绷得更紧,微微发抖,喉咙里发出极低微的气音。冷汗从她额角、发际线、乃至后颈密密渗出,在惨白的皮肤上凝成细密的水珠,沿着脖颈滑落,消失在挺括制服严丝合缝的硬领深处。

最后一圈纱布散落。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没有响起。办公室死寂得只有三个人的心跳,沉重如同擂鼓在阴冷的地底。

绿罩台灯昏黄的光斜斜地打在脚凳上,将暴露出的那部分肢体清晰地笼罩其中。不再是可怖的肿胀形容,竟透出一种被痛苦扭曲的、触目惊心的脆弱美感!

足踝的轮廓几近消失,被一团饱胀的、近乎剔透的水光包裹,光滑细腻的皮肤被内部淤积的积液和炎症撑得滚烫晶亮,如同剥去了硬壳、汁水淋漓的薄皮水晶葡萄,薄薄一层皮下青紫色的血管和淤塞的深色血脉像蛰伏的毒龙,盘绕扭曲在肿胀的顶处。皮肤紧绷发亮,找不到半点褶皱,那脚背的线条却奇迹般地未曾完全淹没。一道惊心动魄的、极其柔美流畅的足弓弧线,自那肿胀如丘的脚踝下悄然延伸而出,即使被病态的饱满挤压着,依旧清晰可见骨相里雕琢的韧劲。

足根小巧圆润,悬在肿胀之上反衬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伶仃。脚掌的形状纤秀,五个脚趾如同水精般雕琢的珍珠,小巧整齐地排列着,趾甲透出贝壳般的浅粉色,光滑洁净的趾腹微微蜷缩,在昏黄光晕下润泽生光。然而在这纤巧美丽的尽头,脚踝与足跟相连处的肌理被一片青紫交加的、淤塞着血气的惨怖阴影所吞噬。那肿胀的顶端如同吸饱了血的毒瘤,滚烫狰狞地挤压着底下那抹清冷脆弱的珍珠白!

这反差太大了!那截肿胀得如同畸形怪物的脚踝,与下方那玲珑精致、透着女性特有的柔美与韧劲的玉足脚背、水精雕成的珍珠脚趾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冲击!更揪心的是,这畸形恐怖的肿胀之上,皮肤光滑紧绷,没有一丝伤痕,却蕴含着比千刀万剐更深邃的痛楚——一种无处宣泄、由内而外碾碎筋骨的痛!

张曼丽的目光空洞地向上看着天花板,只有眼角的肌肉在剧烈地抽搐。她感觉得到那暴露在阴冷空气和昏黄灯光下的、承载着无边痛楚的秘密角落,也感觉得到旁边两道目光的无声审视。耻辱像无数滚烫的蚂蚁顺着脊柱往上爬!她想用靴子踩烂那只脚!她想烧掉这间屋子!她恨不能立刻用枪打烂旁边这两个目睹了她最深狼狈的狗东西的脑袋!

吴一手那双黑黝黝、沾着油腻药气和老茧的手,已经毫不停顿地探入了那盏昏黄的台灯光晕。粗大的指关节如同枯藤,指甲缝里嵌着常年洗不去的草乌颜色,覆盖着厚厚的角质层。这样一双手,毫不避忌地、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稳定力量,直接按压向那光滑紧绷到几乎透明、凝聚着深紫淤血的肿胀最高点!

冷硬粗糙的茧皮甫一接触那滚烫滑腻、因肿胀而极度敏感的皮肤——

“呃……啊……呜!”

张曼丽再也无法忍耐!一声凄厉非人的惨哼冲破牙关!不是尖叫,是某种被彻底碾碎内脏的、从灵魂深处挤压出的嚎哭!她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后脑勺“咚”地一声重重撞在冰凉的皮靠背上!腰部剧痛!脖子以一种几乎折断的姿势强行后仰!胸口那两团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裹在制服里的柔软饱满,在绝望的弹动下不受控制地向前猛地挺耸!喉咙深处只能发出阵阵抽风箱般的嘶鸣,整个脸因强忍而扭曲变形,汗水顺着扭曲的脸颊疯狂滚落!两只修长的腿在皮椅上乱蹬乱踢!那只可怜的左足被用力绷紧,脚趾死死扣住脚凳皮革,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而那只被按住的伤脚却像被电击的活鱼,疯狂地踢打、震颤,每一个细微的抖动都牵扯出撕心裂肺的剧痛!每一次都让她的身体随之痉挛!

沈练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只紧按着张曼丽伤处的手上。他能看到吴一手布满沟壑的手背上青筋在用力下根根凸起。能看到每一次按压的力道下去,那片饱胀的皮肤深处淤血的深紫就变换一分形状。能看到张曼丽的身体随着按压节奏发出那种濒死般的抽噎。他的胃里又开始翻涌酸腐的汁液,被他强行压住。他能感觉到张曼丽投射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如同无数根淬了剧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后背之上,每一根都带着冰冷的杀意和无边的羞怒。他甚至能“听”到她的牙齿在咯吱作响,那是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的声音。这种无声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凝视,远比苏婉晴嘶声的惨叫更令人窒息!

“别动!”吴一手哑着嗓子低喝一声。那张橘皮老脸皱得更紧,眼中却没有任何波澜。他只是更用力地、用一种如同铁箍般不容置疑的力量固定住那只疯狂踢打的脚踝骨——不是按着肿胀处,而是死死扣住肿胀下方、靠近脚后跟那块相对稳定的骨头!这钳制带来的压迫触碰到深层的受损韧带的刹那,再次引发了新一轮撕心裂肺的剧痛反弹!张曼丽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跳了一下!后脑再次重重撞在皮椅靠背上!这一次撞击似乎短暂地击溃了她的意志,嘶鸣戛然而止,只剩下身体失控的、断线木偶般的剧烈抖震!泪水、汗水、嘴角的血渍混合着无法控制的涎水从下巴尖滴落。

吴一手另一只手终于拿起了那个油腻的青瓷药罐。刺鼻辛辣、足以掀翻人天灵盖的药油气味瞬间爆炸开来,比刑讯室里的还要浓烈十倍!他粗大的指关节探入罐子,挖起一大团黏腻乌黑的药膏。那药膏如同某种活物的油膏,在灯火下泛着诡异的光泽。粗粝的指腹裹满了那滚烫粘稠的药膏,毫无怜惜地、带着一股要将那饱胀撑裂的狠劲,朝着那滑腻如膏、紫黑滚烫的肿胀最高峰狠狠地揉碾下去!

“嘶……呃啊!”

张曼丽如同再次被烙铁灼烫!喉咙深处爆发出最后一点残存气力挤压出的、惨烈到变调的抽噎!她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又重重跌回去!左臂死死攀着扶手,指关节像要捏碎木头!头猛地向前垂下,散乱黏湿的头发遮住了半张扭曲的脸。被药膏揉搓的伤脚在吴一手铁钳般的握持下疯狂踢蹬踢打,像垂死天鹅最后的挣扎!脚背绷紧到了极致,那珍珠般的脚趾死死蜷缩勾紧,每一个脚趾关节都用力到了发白!

皮肤被药膏和粗糙茧皮反复摩擦、揉按!滚烫!辛辣!刺骨!如同数不清的毒刺深深扎进那片极度敏感的皮肉,顺着肿胀的组织侵入筋络深处!药力混合着粗手的揉搓力道,像无数细小的刮刀在骨头缝里活生生刮削!痛楚从脚踝直冲天灵盖!几乎要撕裂她全部的神经!汗水如同瀑布般从她额角、鬓发间、后颈汹涌淌出!制服衣领和后背瞬间再次被浸透,勾勒出剧烈起伏颤抖的背部线条。她弓着背,身体在皮椅上筛糠般痉挛!每一次药膏带着蛮力的旋转揉动!都像一把钢刷在她敏感的神经丛上猛力打磨!

那剧烈的疼痛仿佛不是来自脚踝,而是从腹腔深处绞断肠子般的痛!她眼前阵阵发黑,金花乱冒,喉头疯狂吞咽着腥甜!右腿被吴一手死死固定在原地粗暴搓揉!膝盖被另一手强压下无法抬起的痛楚和羞愤!那两团因身体剧烈挣扎而不断挺耸弹跳的绵软!药油辛辣刺鼻的气味!还有这间办公室窗外远处租界霓虹灯闪烁的冷光投射在冰冷玻璃上的倒影——映照着她披头散发、泪涕横流、嘴角带血的狼狈样子!

羞!辱!

无边无际的羞!如滚油淋遍全身!

比那跛足的鬼影更凶恶的屈辱!

她要杀了他们!一定要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嘎嘣——”

就在张曼丽神魂俱丧,所有的感官都被这粗暴揉碾引发的炼狱烈火彻底吞没的前一刻!一声低沉短促、如同树枝在寒冬被暴力折裂的脆响!清晰地炸开在她肿胀如球的脚踝深处!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被强行扭转筋骨归位的决断!

那一下突如其来!如同旱地惊雷!

张曼丽浑身猛的一震!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只一直疯狂震颤、踢打不休的伤脚……骤然安静了下来!

那尖锐到撕裂魂魄的揉碾剧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断!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其陌生的、如同冰冷泉水涌入干涸火山口般的——疏通感!

被药油辣得火烧火燎的肿胀中心深处,那万千细密钢针搅动骨髓、毒刺撕刮韧带的尖锐痛楚,竟诡异地……钝了下去!

张曼丽攀着扶手的左手猛地松了力道!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轰然软倒在冰冷的皮椅靠背上!后脑勺撞上硬皮靠枕,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喘息着阴冷带着药味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剧烈的颤抖!肺腑间的火烧火燎被那突如其来的、深入筋络的冰凉气流强行抚平!那滚烫灼烧、胀满欲裂的脚踝深处,像是有无数被束缚捆绑的毒龙筋络,正被一只巨手缓缓理顺、抚平!

极度的痛苦如同退潮般迅速从她紧绷扭曲的身体内抽离!绷紧到快要断裂的神经一根根松弛!整个人像是刚从溺毙的深渊里被硬生生拖拽回来,浑身湿透,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

她依旧死死闭着眼,不敢睁开。睫毛因剧烈的喘息而剧烈颤动,泪水和脸上的汗污混合着流下。那狂涛怒浪般的屈辱与杀意,并未随剧痛消减半分,反而如同淬炼后的寒冰毒针,无声无息地、更深地扎进了每寸血肉。但此刻,她只能像死鱼一样无力地瘫在椅子里,剧烈地喘息着阴冷的空气,喉咙因过度撕扯而干涩发不出声音。窗外远处不知哪座摩天楼顶的探照灯冷光扫过玻璃,映在她脸上,半明半暗。

沈练僵硬地站在阴影的边缘,垂手肃立如同石雕。他眼角的余光从张曼丽瘫软的身躯上收回,飞快瞥过那盏绿罩台灯下散发着辛辣药气、如同活物般被揉搓得发红发亮的肿胀脚踝,最终悄然停留在办公室角落一张黑漆小几上——一把擦得铮亮、烤蓝幽幽泛着寒光的勃朗宁手枪。那冰冷的铁光,像一枚楔子,牢牢楔进了这片被暂时压抑沉凝的死寂,终于被一声粗重、如同拉坏了风箱般的喘息打破。张曼丽瘫在冰冷的皮转椅靠背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冰冷的空气灼烧着撕裂的喉咙。汗珠混合着脸上未干的泪痕,从她扭曲的下颌滑落,沉重地砸在藏蓝色制服挺括却早已汗湿的前襟上,晕开深色的湿痕。办公室里浓得化不开的药油辛辣味,仿佛凝聚成固态的油膏,塞在每一个人的鼻腔里,令人作呕。

吴一手那张橘皮老脸在绿罩台灯摇曳的火光下纹丝不动。沾满乌黑黏腻药膏的手指如同沾满污泥的耙犁,在张曼丽那肿胀依旧惊人、却诡异地退去了一丝灼热感的脚踝上继续工作。揉。搓。碾压。力道并未减轻分毫,依旧带着一种近乎碾碎骨头的野蛮执着,只是这次,指尖不再是直取肿胀巅峰深处那颗爆炸的火药桶,而是沿着脚踝的轮廓、顺着肿胀边缘那条刚刚被掰正了的韧带走势,一层层、一圈圈地向四周蔓延,刮擦着那些深藏在皮下的僵死淤血。每一次刮下去,都带出黏腻的膏脂和皮肤被摩擦发出的细微“噗叽”声。

“嗬……”又是一声嘶哑浑浊的、极力被压抑在牙关深处的痛呼,从张曼丽的喉管里挤出。这一次,不再是撕心裂肺的崩溃,更像某种被压碎了内脏的闷哼。身体条件反射地猛地向上一挺,背脊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皮面上!但幅度已远不如之前。她能感到一丝冰冷刺骨的“疏通感”,混杂在那粗暴的刮擦下新的钝痛里,如同冰碴子里裹着烧红的铁块,从肿胀中心深处,沿着被掰正的筋骨脉络,一丝丝、一缕缕地向小腿肚方向渗透、蔓延。

羞!辱!像两条滑腻冰冷的毒蛇,在她刚刚喘息稍定的胸膛里再次抬起头颅,疯狂噬咬!比刚才纯粹的生理剧痛更胜百倍!那具被汗水浸透、瘫软如泥、失去所有力量的躯壳,那摊开在昏黄灯光下、任人摆布着涂抹肮脏药膏的、暴露着丑陋肿胀的脚——还有旁边那个影子一样杵着的、将她所有狼狈尽收眼底的卑微信件记录员!

她睁开眼。眼角的血丝如同蛛网,黏连着眼球,视野里一片模糊的血色。她死死盯住天花板角落那片盘结的蛛网,用力之猛,像是要用目光将其焚毁!可眼角的余光,却如同被磁石吸附的铁屑,无法控制地扫向了近旁的沈练。

沈练垂手肃立在那片被文件柜阴影覆盖的角落里。姿态无可指摘。头颅微垂,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被岁月侵蚀、早已没有灵魂的泥塑。只有脸颊上那道先前被她指甲抠出的红痕,在幽暗光线下若隐若现,成为这死寂之中一个刺目的标记——一个她彻底失态的、刻在他脸上的屈辱印记!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那双细长上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冰封的恨意骤然凝结成实质性的寒冰风暴!瞳孔深处燃起幽冷的火苗。她的右手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那只手刚才被狠狠撞在脚凳上,此刻肿得像发面馒头,指节更是钻心的钝痛。目光随之挪动,精准地、如同即将捕食的毒蛇,滑过椅背边缘,落在了皮面扶手旁侧——那支乌沉沉、缠着防滑胶带的黄杨木手杖!

指尖几乎已经触碰到了冰冷的杖身!那熟悉的、象征绝对权力的坚硬质感刺入神经!杀了他!就在此时!就在此地!就用这杖首的铜箍!砸碎这双看透了她的眼睛!砸烂这颗洞悉了她最深狼狈的狗头!

心念已如脱缰的疯马!杀意在胸中烈烈燃烧!手臂的肌肉猛地绷紧!

就在指尖与手杖接触的瞬间——

“咳……!”

一声刻意的、突兀的轻咳,在死寂的药油浓香里突兀地炸响!

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尖锐的冰锥,精准地扎穿了张曼丽杀意沸腾的意识核心!她全身猛地一僵!

她倏地转头!

不是吴一手!那个老东西仿佛聋了瞎了,油渍麻花的双手依旧专注地在她的脚踝上刮擦、揉搓,将黏腻的药膏一层层涂抹开来。橘皮脸上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一丝偏移。

是沈练!

那个一直垂首的泥塑影子,此刻竟抬起了头!目光没有躲闪她的杀人怒视,甚至没有半丝惊惧!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扭曲的面容、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那只刚刚触到手杖、正因暴怒而青筋凸起的手臂!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抿得死紧,喉结上下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那声干涩的轻咳后,便再无声息。

但他的目光,却像一道冰冷无声的闸刀,死死地切断了那奔腾燃烧的杀机!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威胁,没有乞求,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了全部、甚至洞悉了她下一步动作的了然!像一个立于深渊边缘、冷眼旁观的鬼魂!

他什么都清楚!​​

这个念头如同兜头的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狂热的杀意,只余一片浸骨的冰寒!一股前所未有的、更深邃的、被彻底扒光了灵魂审视的羞耻感,如同寒冰潮水,灭顶而来!她甚至感觉自己的皮肤瞬间失去了知觉!那只碰到了手杖的手,像被剧毒的蜂螫了一下,触电般地猛地缩了回来!手指痉挛着蜷缩在掌心,剧烈颤抖!后背再次不可抑制地升起那种赤裸暴露在冰天雪地里的寒意!喉咙深处那种熟悉的、带着血腥气的翻滚再次凶猛地顶了上来!

不行……不能……在这个人面前!

张曼丽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更深地、绝望地陷入冰凉的皮椅深处。后脑勺无力地抵着硬靠背。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片蛛网角落,眼神空洞涣散,如同魂魄已被抽离。喉间的腥甜被强行压回腹中,只余下无声的哽咽在喉头疯狂抽动。额角的汗水混杂着屈辱的泪水再次决堤般滚落。

吴一手依旧置若罔闻。那张风干橘子皮般的脸终于从肿得发亮的脚踝上抬起一丝浑浊的目光,瞥了一眼旁边小几上那把手枪冰冷的烤蓝光泽。黑褐粗砺的手指沾满污浊药膏,毫无预兆地伸向张曼丽那只依旧搁在扶手上、因刚才的动作而微微颤抖的左手。

那只手的手背,靠近腕骨和小指关节的位置,一片触目惊心的紫红色淤肿迅速隆起,皮下的毛细血管爆裂开来,织成一张深青的蛛网!刚才手背砸在硬木脚凳棱角上的创伤,此刻在剧痛的间隙和屈辱的冰冷中,才如同苏醒的毒蛇,爆发出火灼般的锐痛!

“咝……!”张曼丽倒抽一口凉气!本能地想把手缩回!

吴一手那只沾满乌黑药膏、带着刺鼻辛辣的糙手,却以一种不容置喙的铁钳之力,牢牢捏住了她的腕子!力道之大,让她根本无从反抗!那沾着黏腻药膏、散发着能掀开天灵盖气味的指腹,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粗鲁,毫不留情地按在了那片刚刚爆发的、滚烫剧痛的淤伤之上!狠狠地搓揉碾压!

痛!全新的!尖锐的!猝不及防!

如同在伤口上又泼了一层滚烫的辣椒油!

张曼丽只觉得全身的神经都随着那只手的搓揉而猛烈地弹跳!身体再次无法抑制地向上弹起,又重重落下!喉咙里所有的声音都被剧痛堵死,只剩下短促破裂的抽气!这次她终于控制不住,被这接踵而至的羞辱痛楚彻底击溃!目光死死钉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眼中最后一点被压抑的屈辱湿意,再也无法控制,冲破眼眶,无声地、汹涌地淌了下来!流经苍白扭曲的面颊上那道指甲抠出的红痕,和嘴角未干的血迹混为一处,滴落在汗湿冰冷的制服衣襟上!

沈练无声无息地向前跨了一步。不再是阴影的角落,而是恰好走入了那绿罩台灯洒出的昏黄光圈边缘。他微微侧身,挡住了办公桌正后方墙上悬挂着的巨大国民革命军旗帜和委员长戎装像那锐利审视的目光角度。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只是被那浓烈的药味呛得避开了点风头。

他的左手探入制服内袋,动作快而稳,掏出一块皱巴巴、洗得发白、边缘已经毛糙的粗布手帕。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只是如同最恭顺的工具,将那块散发着廉价肥皂和汗渍混合气味的旧手帕,一言不发地、轻轻地塞进了张曼丽此刻痉挛般死死抠着皮椅扶手、关节发白、剧烈颤抖的右手掌心。

布巾粗糙的质感接触肌肤的瞬间,张曼丽猛地一颤!如同被烙铁烫了一下!五指条件反射地狠狠抠进粗糙的布纹深处!那块手帕被她失控的力量攥得死紧,几乎要嵌进皮肉里!手背上那片被吴一手粗暴揉碾的淤伤爆发出更加恐怖的剧痛!然而这剧痛,却又仿佛成为了某种仅剩的、可以死死抓住的东西,将她从溺毙在冰渊的窒息感里短暂地吊住了一丝气息!

杀意?早已被反复碾碎,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被彻底剥离了所有伪装之后,赤裸裸的、深不见底的、冰窟窿般的空洞。

时间在这浓烈药油辛辣、无声流泪和手帕撕扯扭绞发出的粗粝摩擦声中缓慢爬行,如同沾满污血的爬虫在刀尖上行进。窗外远处租界的霓虹光芒透过肮脏的玻璃窗,在办公室冰冷的水泥地板上投下明灭不定、形状怪异的色块。

当吴一手终于将最后一点乌黑的药膏在那片肿胀的脚踝上涂抹均匀,又用一团略干净的纱布盖了上去时,张曼丽脸上的泪痕已经半干。屈辱的泪止住了,只留下一层凝固的、没有一丝光亮的冰壳,覆盖着她死寂的面容。她瘫在椅子里,像一尊被遗弃的残破雕像。只有那只紧握着那块皱巴巴粗布手帕的右手,指节用力得发青,依旧死死地、绝望地紧攥着。

吴一手直起身。佝偻瘦小的身躯在巨大的钢铁文件柜投下的阴影里更显卑微。他浑浊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连之前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浊气也消散了。抬起那只沾满药膏污渍的手,随意地在油腻得已经分辨不出原本颜色的灰布褂子前襟上抹了两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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