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刚刚在唱的时候你心里想的还是祥子吧。”

初阳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道，被戳中心事的灯先是愕然，随之流露出些许担忧。

她记得初阳一直对祥子抱有成见，甚至于说敌意，虽然不知道这种排斥因何而来。

看见灯的反应，初阳又“哼哼”了两声。

“真是满脑子都是祥子呢…无语，典型的姛思维。”

“不、不是那种关系！和小祥…”灯的脸颊瞬间飙红，连带着声调都拔高了几度。

“也对，看你那样子也不像是谈过恋爱的。”母胎单身的三角初阳女士煞有介事地点头。

“不过，”她话锋一转，又抛出一个问题：“如果说你今晚十二点就要死了，你现在最想去见谁？”

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丰川祥子的面容在小企鹅的脑海中浮现。

或者说，从刚刚开始，那副在春日阳光下泛着微光的面容就从未自心中消失。

“就算当事人没有自觉，但这不已经谈过了吗。”

初阳吐槽道，又嗤嗤坏笑起来。

灯突然觉得初阳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她总是那么直接，毫无顾忌的揭开别人的内心，从不考虑别人愿不愿意。

路灯亮了，不同于太阳的低温白光，将两人坐的长椅环罩其中。

这一次是灯主动打破沉寂，声音很轻，却带着认真：“…在初阳眼中，祥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问题让初阳愣了一下。她脸上的散漫逐渐收敛，目光投向远处被暮色吞噬的树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灯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初阳以一种仿佛描述罕见奇异物种的语气开口了。

“她啊…是个明明穿着连衣裙，也要证明自己比乡下野孩子更懂爬树的怪人。”

那是上小学后的第二个暑假，在水沟里滚了半边泥的妹妹，在照例训过一顿后，被母亲抓进浴室狠狠搓洗。

不情不愿的套上那件碍事的连衣裙，她便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母亲在山坡那边的那栋大宅里担任管事，平时也会见一些穿着硬挺硬板的“客人”。而当客人中有跟她年纪相仿的时，自己就会被拉去“陪他们玩”。

只不过，从母亲带有警告的语气和更衣的麻烦程度，这次的客人身份格外不凡。

妹妹很早就不再对“客人”抱有任何兴趣，这些据说从岛外来的孩子一个个都是娇生惯养的哭包软蛋，看到蜘蛛会哭，踩进泥巴地会哭，自己在林子里乱跑找不到回家的路也哭，而一旦他们开始哭，自己就要倒霉了。

没意思，真没意思。

妹妹在出门前，冲着屋子的三楼比划：“等我回来。”

三楼的窗帘后，一个小小的金色影子微微颤动。

这一次的客人是个垂着双马尾，打扮得跟个洋娃娃一样的孩子，她金色的眼睛总是忍不住到处打量，似乎对任何东西都充满好奇。

“你们有养鸟吗？”这是她对妹妹说的第一句话，没有“贵安”“初次见面”之类麻烦的敬语，却天生带着种居高临下。

“那种站在船头上，会潜到水里捉鱼，然后捏着脖子让它们吐出来…”

“鱼鹰。”妹妹说：“没有那种东西，这里是海。海鸥倒是很多，又蠢又贪吃，没什么好看的。”

然而大小姐反而来了兴趣，直接伸手抓住了妹妹的手：“请务必带我去看看跌丝袜！”

第一天她们去码头上看海鸥，大小姐非要投食，结果果不其然被追得差点连帽子都被抢走了。

第二天她们在镇外那条溪流摸鱼，当大小姐费尽千辛万苦才总算逮到一尾麦穗之时，妹妹这边已经盆满钵满。

第三天她们比赛爬树寻找锹甲，大小姐穿的裙子被树杈挂破了好几个洞，虽然有那位看上去很温柔的阿姨掩护，但妹妹回去后还是挨了一顿臭骂。

…

她稍稍对对方有所改观，外面来的也不全是怂蛋。

但是，她每天最急切的事，还是赶快回家，把一天的经历分享给阁楼上的姐姐。

姐姐这段时间被母亲禁止出门，准确的说，她从来不被允许接近山坡上的那栋房子，也不准跟外面来的说话。

妹妹总是为此耿耿于怀，但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还打不过母亲，而且姐姐也总是笑着说能听听她的故事就很好了。

姐姐温柔，善良，又是如此柔弱，全心全意的信赖着她。要是能让姐姐开心，她可以做任何事。

所以，在注意到姐姐那双总是低垂的、带着忧郁的眼眸深处开始冒出一丝微芒却又清晰的向往时，一个想法也在妹妹的心底萌发。

她不想这光芒熄灭。至少这件事，她可以为姐姐实现。

妹妹冥思苦想，总算有了个主意。

“初华，吃完冰西瓜就喝冷饮，你不怕闹肚子吗？”

“这有什么，之前我跟衫并家的那几个鸡仔比赛吃冰棒，一连吃了八根，把他们全吃得回家窜了都没事。”

“你！你从哪学来那么粗俗的词！”

妹妹并未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有所低估，即便是这样折腾，她还是好端端的，一点生病的迹象都没有。

没办法了，装病吧。

“不行，祥子明天就走了…说好了要带她去山崖那边看星星…”

用冬天盖的棉被把自己包成了茧，好不容易让体温升到三十八度，在家人担忧的眼神中像条真正的毛毛虫一样在床上一边蠕动一边说着胡话。

姐姐禁足那个房间的门锁已经在昨天晚上动过手脚，所有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又突然想到，要是姐姐还是不行动，那她这把算谁的啊？

当听到门把手微微的扭动，细碎的脚步穿过地板来到床边时，满头满身都大汗淋漓的妹妹心中是狂喜的。

赶快去吧，去了自己就能钻出来乘凉了。

许久，姐姐的呼吸声终于离开。妹妹迫不及待的弹了起来，跑到窗边，借着明亮的星光，注视着那个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小身影穿过篱墙，急切地向着山坡的方向赶去。

“加油啊，姐姐…去抓住属于你的星星。”

“初阳，很爱自己的姐姐呢。”灯的声音很轻。

她抬起头，清澈的目光直视着初阳，“所以…要‘复仇’的对象，原来是小祥吗？”

初阳被这份直白噎了一下，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她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表述此时的心意。

灯没有等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但是不管怎么样…比起就那么死掉什么的，我还是更想和…和喜欢的人一起，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生活下去。”

她望向远处城市渐次亮起的灯火，琥珀色的瞳孔也含进了人间的光华。

“因为，就算很难，很痛苦，这个世界也依然有很多美丽的东西啊。就算不能在身边，抬头也还能看到同一片天空…不是吗？”

她的目光转向初阳，带着一种温柔的执着：“生活…不只是当下的一口气。对过去的怀恋，对未来的憧憬，一点点收集起来的，才是生活。”

“我…希望有一天，初阳也能和心里的‘复仇’好好说再见。”她顿了顿，语气更加笃定：“因为我相信，就像初阳那么爱着姐姐，初华小姐对初阳的爱，也一定，一定还藏在某个地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找回。”

——最后一个想见的人是谁？

自己刚刚丢出的回旋镖，此时飞回来砸中了初阳后脑勺，理所当然的，她的眼前似乎也出现了某人的笑容。

‘这不公平。’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口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这辈子还记得住的人，总共也没剩几个了。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见某个身影出现在公园小径那头——Crychic，以及现在MyGO！！！！！的鼓手，正风风火火的向这边靠近。

是时候该告别了。

她要去完成那件必须由她完成的事。而灯，这个偶然靠近她灰暗轨道的不可思议小行星，也该回到属于她的生活，回到那些真正关心她、守护她的同伴身边去。

两个偶然在半路上短暂搭伴同行的旅人，一路能如此投缘，实在难得。

值得一场好聚好散。

于是灯看见，从初阳脸上升起的仿若朝阳的熹光。

仍然和初华小姐完全不同，却如此温暖，让人心生希冀。

“那么。”微笑的初阳向灯伸出一只拳头：“就此别过吧。”

灯明白她的意思，却五指张开，似乎想将对方包入其中。那双用音乐和暴力捶锻出的手，即使握成拳头也不比她张开五指的手小多少。

“喂！MyGO！！！！！的鼓手！”

无视对方骤然紧张的表情和攥紧的双拳，金发少女大摇大摆的迎了上去。

而随着她的靠近，那份警惕却是在向着困惑软化。

两人近乎擦肩而过，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在对方肩头拍了两下。

“看好你们的主唱，别再让她再跑丢了。”

“哈！？”

没有给对方追问的余地，少女迈开长腿，健步如飞，加速投身于夕阳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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