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夏日升学

“哇！！出分了！”

陈宝墉一边喊着，一边兴奋地冲出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隔壁，敲响了张厚明家的门。

“厚明，中考出分了！你考得怎么样？”

没过多久，屋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随后门“咔哒”一声打开，一个高大结实的身影站在门口。

张厚明，个子有175公分，整整120公斤的体重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堵墙。他戴着一副黑色圆框眼镜，鼻梁高挺，眼神温和，嘴角边挂着一层细密的胡渣，明明还是个刚中考完的少年，却已经隐约透出几分男人味。

“我查完了，上一中应该没问题。”张厚明语气沉稳，但语尾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显然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他看了一眼陈宝墉，忍不住笑了笑，打趣道，“你倒是轻松，竞赛特招，不用中考。”

“唉，竞赛压力也挺大的好不好。”陈宝墉撇撇嘴，但眼睛却亮得像要冒光似的，“而且现在出分了，我们终于自由了！准备去哪玩啊？”

他眼神活络地看着张厚明，兴致勃勃地提议：“一起去旅游？还是去野餐？我爸妈肯定会同意的！”

站在门口的张厚明低头看着眼前这个矮他一个头的胖墩墩少年——陈宝墉，个子不高，才一米七出头，身形也圆润，皮肤白白净净的，戴着细框眼镜，说话的时候嘴角不自觉上扬，一双眼睛总是亮晶晶的，看起来斯斯文文，有些乖巧可爱。

他被父母管得很严，平时在学校看不太出来，但只要一放假，那股藏不住的玩性就会全涌出来。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拉着张厚明到处跑。有一次张厚明问他：“你干嘛老来找我啊？”他一脸委屈地说：“这不是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嘛……”

张厚明嘴角轻轻抽了一下，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行吧，不过我不想去太远的地方。去绿洲公园露营吧，过几天我得开始上补习班了。”

“好嘞！！”

陈宝墉当场原地转圈，仿佛中了奖。

张厚明的爸妈一个是警察，一个是护士，工作都很忙，平时陪伴他的时间屈指可数。多数时候，都是陈宝墉陪着他。或许正因如此，他才格外珍惜这个朋友。只要是力所能及的请求，他几乎从不拒绝。

而且……一起露营，他其实也挺期待的。

“那我先回去准备一下，等会咱们去超市买点吃的喝的！”

“嗯，行。”

看着陈宝墉哼着歌小跑回自己家，张厚明揉了揉头发，嘴角勾起一丝不明显的笑。

少年做事总是火急火燎的。没过一会儿，两人就从超市买了一堆喜欢喝的汽水、零食和罐头，装满了两个购物袋。

帐篷、睡袋这些露营装备，陈宝墉家里本来就有，就没再花冤枉钱去买。办妥之后，两人各自回家休息，为第二天的露营补充精力。

第二天一大早，轮到张厚明来敲门了。

陈父打开门，笑着说：“注意安全，别玩疯了啊。”

“知道啦！”陈宝墉一边答应着，一边拽上张厚明，出了门，直奔绿洲公园。

天气意外地好。天空蓝得通透，几朵云悠悠地飘着，风里夹着青草的味道，整个公园像是被泡在阳光和清风里的童话世界。

“现在这风还挺舒服的。”

张厚明张开双臂迎着风，长舒一口气。

“是啊，跟你出来玩，当然舒服了。”

陈宝墉也笑，声音带着点没掩饰住的撒娇。

“先把帐篷和遮阳棚搭了吧。”他边说边打开背包。

张厚明只听到了后半句，没多想，就开始熟练地搭建帐篷。没多久，两人就把营地布置妥当。陈宝墉摆上折叠桌椅，掏出事先冰好的汽水，拧开一罐递给张厚明。

“突然发现我们认识还挺久的了。”

他看着气泡翻腾的可乐，像是随口一说。

“废话。”

张厚明没抬头，眼睛盯着手机，“生在一个医院，住同一个小区，还住同一层楼，能不久？”

“同一个小学，同一个班。”

陈宝墉继续接着，“记得有一次我俩打架，那时候你还打不赢我。”

“怎么，现在想试试？”

张厚明这才抬眼看了他一眼，咧嘴笑道。以他现在这身板，打一打陈宝墉确实不算什么难事。

“才不要呢。”

陈宝墉翻了个白眼，撇过头去。

“而且，你今天说话怎么感觉……有点多愁善感？”

张厚明眯起眼，试探地看着他。

“没有。”

陈宝墉连忙否认，“就是……就是有点惆怅嘛。”

“惆怅啥？”

张厚明瞥他一眼，“我们还不是都上一中？也没搬家，还是一个班，顶多再辛苦点。你该不会——”

他忽然笑了，露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故意压低声音：“你不会是有女朋友了吧？怕我跟你太亲密了，妨碍你恋爱？”

他装模作样地摆摆手：“放心放心，我肯定保密，真要当电灯泡，我还不乐意呢。”

“呸呸呸！你说啥呢！”

陈宝墉嘴角一抽，脸有点红了。手里的可乐也不甜了。

“我就是想说……”

他顿了顿，低头拨了拨汽水拉环，有点别扭地说：“希望我们的友情能在高中……继续这样下去。”

他平时嘴皮子利索得很，这时候却显得有些拧巴。

张厚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抬手揉了揉陈宝墉的脑袋：“那是我想歪了，是我不好。”

午后的阳光正好，两人打打游戏，吃着零食，吹着风，聊着没头没脑的话题。

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们无关。

——正所谓：少年无忧，夏日正长。

二、陈宝墉得心思

露营回来后，张厚明爸妈没给他喘口气的机会，立刻把他送进了一个高中预习班。说是为了让他提前熟悉知识点，上了高中就能轻松点。

每天早上七点不到，他就得坐一个小时公交去上课。

“平时叫一起吃个饭都没时间，安排课倒是挺积极。”

张厚明叹着气吐槽，虽然心里不爽，但也不敢反抗——他是真的会被打的。

“不过，比起那家伙，好像也还行。”

他口中的“那家伙”，自然是陈宝墉。

陈宝墉的爸妈都是紫金一中的骨干老师，对他要求严得离谱。假期不是补高年级课程，就是参加什么兴趣班，时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想偷个懒都难。

虽然他们以前也经常一起玩，但很多时候都是玩到一半，陈宝墉就被爸妈叫回去学英语、练钢琴了。

张厚明其实挺同情他的。

想着上了高中，只怕他们连这点见面的时间都要被挤压干净吧。

……

“明天开始预习高中课程。这是紫金一中的夏季作息表，明天就按这个来。”

陈母站在书桌前，推了推眼镜。灯光打在镜片上，反出一层冷光，压得人喘不过气。

“可是……我还不想那么快就进高中节奏啊……”

陈宝墉小声嘀咕，声音里透着点倔强，又软得像在撒娇。

“是不是又想偷懒？你现在不努力，以后怎么进大学？！”

“你爸妈我们当了一辈子老师，看上去体面，其实窝囊得很。现在不拼，将来一样被人看不起！”

“……好。”

陈宝墉低下头，眼神暗淡得看不出情绪。

……

【明】：明天就得去补课了，好烦啊，我想睡个懒觉。

【宝】：哈哈，我更惨，明天开始要按照高中的作息表来过日子了。

【明】：？？？你妈疯了？

【宝】：我也希望是假的。但我现在真的宁愿快点开学，至少学校里没人监视我。

【明】：摸摸。

……

虽然两家就隔着一堵墙，但因为作息完全不同，两人能见面的时间少得可怜。

只有到了周末，陈宝墉才能抽出半天跑来张厚明家，两人窝在沙发上打游戏。哪怕只有几个小时，他也觉得比家里休息强上百倍。

暑假的日子并不轻松。

虽然没人明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正在被推着，往所谓的“更好”走去。

陈宝墉在家按照紫金一中的作息预习各科，张厚明则早出晚归，每天挤着公交车去上高一的衔接课。

虽然累，但他们也都认了。

可即使再忙，每到中午休息或者晚上写完作业之后，陈宝墉还是习惯性地点开和张厚明的聊天界面。

【宝】：好累啊，现在有点怀念开学了。

【宝】：今天写物理试卷错了，被罚抄错题了……

【宝】：你在干嘛呢？

偶尔张厚明会回一条“刚下课”或者“太困了”，但更多时候，消息就像是扔进水里，没有回音。

陈宝墉盯着那一长串“已发送”的消息，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在心里发闷。他也不是非要对方秒回，可就是忍不住想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这些字，有没有在意。

点开张厚明的QQ空间，他翻了翻，想找点蛛丝马迹。

结果刷到最上面的一条动态，是张厚明好久之前转发的，什么“王者五杀，稳进钻一”，配图是一张游戏截图，评论区全是“牛”“哥太猛了”“带我上分”。

他愣了一下，嘴角勾起一点点笑，又很快收回了。

原来不是不回，是根本没在看手机。

想到这里，他心里其实松了一点，却又突然有点酸——

原来他也很累啊。

但他累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像自己一样，偶尔想起对方？还是根本没时间想这些。

他想问，想确认，但问出口好像就显得自己黏人。

“我是不是太烦他了……”

他盯着聊天框发呆，最终还是把想发的消息一个个删掉。

“等周末吧。”

他轻声说着，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反正，周末总会见的，到时候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而且自己问他有没有想我，实在太肉麻了吧，根本不像普通朋友能问出来的问题。自己还是稍微再忍耐一下吧……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陈宝墉的父母就一直告诉他，要争气、要上进、不能比别人差。

他其实并不太明白“不能差”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如果不听话、不好好学习，就会被训斥，甚至挨打。

于是他渐渐变得有些沉默，也不太跟别的小孩玩。

直到有一天傍晚，他一个人在小区的秋千上荡着，玩了好久，阳光都变得橘黄色了。一个男孩走到他跟前，看了他半天，开口问：“你还没玩够啊？我都看你好久了。”

“哦……对不起。”陈宝墉以为他是来排队的，连忙准备让位。

“我不是想玩秋千，我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玩沙堡？我一个人挖有点累。”

那个男孩就是张厚明。

他当时还没戴眼镜，头发短短的，晒得有点黑，笑起来有点虎，但很自然。

从那天起，他们就开始经常一起玩了。陈宝墉发现，张厚明虽然跟他同岁，但总是像个哥哥一样，有点主意，也挺会照顾人。

他们是邻居、同龄，又上同一个小学，后来还分到一个班，就更加亲近了。

两家人也因为孩子关系好，渐渐熟络起来。张厚明的爸妈工作忙，没空做饭的时候还会让他去陈家蹭饭，陈妈妈也乐意多做一双筷子。

他们感情一直很好。偶尔吵架，睡一觉也就忘了，第二天照旧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有次吃饭时，大人们还打趣说：“宝墉要是个女孩子，说不定能许给厚明当媳妇呢。”

陈宝墉当时一听，脸一下子就红了，急得反驳：“哪有啊！”但心里却有点说不清的开心。

后来张厚明在饭桌上还补了一句：“他每次玩过家家都当妈妈。”

陈宝墉更气了，直接拿筷子敲他。

小时候的日子是轻松的，至少有张厚明在的时候是。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宝墉的心思就慢慢变了。

他不再满足只做张厚明的朋友，也不再满足每周见一两面。他会想知道张厚明在干什么，会因为对方玩游戏不回消息而有些失落。

他知道这样可能有点奇怪，可是每次一想到对方笑着走过来喊他名字的样子，他就觉得，心里很踏实。

……

时间很快到了九月，开学的日子也就到了。

第三章朋友

两人一起去高中报道，但是比较可惜的是，并不在一个班级。陈宝墉由于学习成绩很好，被学校安排进了实验班；张厚明则是进了一个普通的班级。虽然两人在同一个学校，但终究不是一个班的，每日里能碰上的时间确实少了许多，见面的次数也是呈断崖式下降，这让陈宝墉心里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两人只有每天一起能去上学，放学的时候才能呆的久一点。不过这对于陈宝墉来说也是格外珍贵了。他知道自己对张厚明有不一样的情感，那种想要更靠近一点的心思时常会冒出来，但他终究还是不敢表露自己的内心，只是默默珍惜着这份特殊的“友情”。

一天晚上，下课铃刚响过没多久，陈宝墉就早早收拾好了课本，想着等会儿可以和厚明聊聊今天班上的趣事，脚步也比平时轻快了几分，准备去找张厚明一起回家。

可是等他来到张厚明的教室门口，往里探了探头，却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并不在座位上，教室里人也已经走了大半。

“同学，请问张厚明呢？”他拉住一个正要走出教室的男生问道。

“你说张厚明啊，”那班上的同学停下脚步，歪着头想了想，“已经下课了，我记得他好像跟杨垚森他们一块儿走了，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哦~好，谢谢啦。” 陈宝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心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点了点头说道。

一个人坐在人数稀疏的公交车上，窗外的灯光一晃而过。陈宝墉拿出手机，点开和张厚明的聊天框，发起了消息。

【宝】：今天自己先回去了，是有什么事嘛？

屏幕暗下去，又被他点亮。对话框里依旧只有他发出的那句话。

他抿了抿唇，又打下一行字。

【宝】：今天我们班又进行了测验，我还是第一名，我厉害吧？[小表情]

……

陈宝墉陆陆续续给他发了不少消息，其中有自己生活中一些琐碎的小事，也有想问张厚明的一些近况，但屏幕那端始终静悄悄的，直到公交车快到家，张厚明也没给他回消息。他看着手机屏幕，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陈宝墉差不多快到家，以为张厚明今天大概是不会回的时候，微信的提示音突然响了。他心里微微一动，立刻点开了。

【明】：不好意思啊宝墉！今天跟同学聊天聊过头了，不知不觉就跟他们一起走了。下次给你也介绍一下，杨垚森那家伙可有意思了，我们聊得特投机！

原来只是跟新朋友一起回去了吗？

陈宝墉看着那句“他可有意思了”，眼神暗了暗。虽然他明白张厚明开朗的性格很容易交到新朋友，也知道他们不可能永远像以前那样，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心里还是泛起了一阵淡淡的失落。

……

又过了几天。

“哈哈哈，跟你说上次XX卡池我直接出了双金！真他妈爽！！” 张厚明爽朗的笑声从教室里传出来。

“那你运气是真好啊，我还从没有双金过呢。” 另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回应。

“嗨，都是狗卡挽留老玩家的手段罢了。”

……

张厚明和一个身材同样结实，长相颇为硬朗的男孩正一边收拾课本，一边兴高采烈地聊着天。

教室门外，今天的陈宝墉特意来得很早，当他看到张厚明身边那个笑容灿烂的男孩时，心里微微一顿，暗道：果然。厚明身边，已经有了新的伙伴了。

“宝墉！今天这么早就来了啊！” 张厚明一抬头看见了他，眼睛倏地一亮，笑着快步走过来，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热情地给身边的男孩介绍起陈宝墉：“垚森，这是我的发小陈宝墉，我们打小一块儿长大的！”

被张厚明温热的手臂搭着，陈宝墉感觉那块地方有些发烫，他不动声色地应着。

“宝墉，这是杨垚森，也是住我们那一块的，人还挺不错的，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回去，路上也热闹点！” 张厚明咧着嘴笑，眼神清澈，完全没察觉到陈宝墉在听到“一起回去”时，心里那一闪而过的微妙滋味。

“欸？是吗，那正好啊啊……哈哈……”

陈宝墉跟陌生人交流总是有些窘迫，远不如张厚明那样游刃有余，此刻更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张厚明看出陈宝墉的窘迫，笑着拉着他和杨垚森一起上了公交车，很自然地在两人中间找了空位坐下，充当起了沟通的桥梁。“宝墉他就是有点害羞哈哈……”他拍了拍陈宝墉的肩，试图缓和气氛。

杨垚森倒还好，坐在张厚明另一侧，闻言爽朗地接话：“没事，都是同学，以后多聊聊就熟了，又不会怎么样。”

在张厚明和杨垚森的帮助下，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前行着，陈宝墉总算是磕磕绊绊地，勉强跟杨垚森正常聊上了几句，虽然还是有些紧张，偶尔视线会不自觉地瞟向身旁的张厚明。

经过聊天沟通，陈宝墉知道，杨垚森就住在他们前面的两个站，的确很顺路。而且这家伙还是二级运动员，平时喜欢旅游，摄影技术似乎也不错，并且成绩也不差——按照家长们爱说的话来讲，这就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公交车报站声响起，快到杨垚森的站点了。

“话说宝墉你这家伙还真厉害啊。”杨垚森在起身准备下车前，突然转头对陈宝墉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佩服：“紫金一中实验班，每年只招30人，我听说全市排名前50的人才有机会进去，而你就进去了，牛！”

被这么直白的夸奖，陈宝墉脸颊有些发烫，不自在地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小声说道：“只是……只是运气比较好了。”

“谦虚啦！”杨垚森笑着说，车门正好打开，他跨下车前回头对两人挥了挥手：“我到啦，那明天见咯，厚明，宝墉！”

“好哦，明天见。” 张厚明笑着摆摆手，直到杨垚森的身影消失在车窗外。

公交车重新启动，车厢里只剩下他和张厚明，以及周围零星的乘客。陈宝墉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刚才杨垚森和张厚明之间那种轻松熟稔的互动，以及张厚明目送杨垚森时那自然的笑容，在他心里慢慢发酵。那股说不清的滋味又悄悄冒了出来，像是含了一颗未熟透的青梅，有点酸，又有点涩。他默默地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

看来，是自己有点吃醋了。

第四章陈宝墉被气晕

“陈宝墉！你爸和我这些年是不是给你脸给多了？啊？！你知道这个实验班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来吗？你说不读就不读了？！”

紫金一中那间略显局促的教师宿舍内，灯光将陈母瘦削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指着陈宝墉的鼻子，声调尖锐得像要划破这压抑的空气。

“真的是翻了天了！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孝子！哎哟……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陈宝墉嘴唇翕动，还没来得及辩解，陈母已经捂着胸口，夸张地向后仰去，一副随时要厥过去的样子。

“陈宝墉！你能不能懂点事儿！你看你把你妈气成什么样了！”

“砰！”一声巨响，陈父狠狠一巴掌拍在褪色的木桌上，桌上的玻璃杯都跟着震颤。陈宝墉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哆嗦。他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连重话都很少说的父亲，拍桌子，已经是怒到极致的表现了。此刻，陈父的脸也涨得通红，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

“爸！妈！”陈宝墉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眼圈迅速泛红，“以前你们怎么样，我都听着，都忍着！但是自从我要上高中，你们变本加厉！放学回家，写不完你们布置的卷子就不准睡觉！一周就那么半天假，你们还要我对着电脑看那些根本听不进去的网课！最近，你们甚至还去申请了这破学校宿舍，说什么离学校近，能让我更好利用每一分每一秒！”

他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那略微嘶哑的嗓音和不受控制颤抖的肩膀，都暴露了他此刻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可是这些……这些你们还觉得不够！”他猛地抬高了声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们还要我‘非必要，不社交’？！这是不是太过分了？啊？！”

“天天关在家里，像个犯人一样，写你们那些永远也写不完的真题，预习，复习！我还要不要活了？！我是个人！不是你们养来炫耀成绩的小猫小狗！不是你们用来满足虚荣心的工具！”

话音未落，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顺着他尚显稚嫩的脸颊滑落。陈宝墉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仿佛是要将这些年所有的不满都要发泄一番一样。

陈父陈母都愣住了，刚刚还哭天抢地的陈母也忘了继续表演，两人仿佛是第一天认识自己的儿子一般，面面相觑。

他们确实慌了。

自从儿子上了高中，第一个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出来——班级第七。第七！在他们这两个紫金一中的骨干教师看来，这简直就是个危险的信号。他们焦虑万分，立刻怀疑是不是儿子上了高中有些不适应，或者是在外面分了心。于是，他们动用关系，给儿子申请了这间离教学楼近的教师宿舍，美其名曰方便上下学，节省时间。

经历过这一次“滑铁卢”后，他们更是坚定了“高中三年，年年都是关键时刻”的信念。身为老师，他们见过太多原本成绩优异的学生，在高一、高二时，因为交了些所谓的“狐朋狗友”，沉迷玩乐，成绩一落千丈，从稳稳的985掉到211，甚至只能上个二本。

所以他们对这种事情格外敏感。张厚明那个孩子，虽然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品性也不坏，但他们总觉得他玩性太大了。于是，他们便决定，先让宝墉和张厚明他们暂时别混在一起，专心备战这关键的三年，等高考结束了，一切就随他去。

没想到，他们刚跟陈宝墉小心翼翼地提起这件事，希望他能“以学业为重”，儿子就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一般，彻底爆发了，甚至扬言要从实验班退出来。

此刻，陈宝墉哭得双肩抽动，脸颊涨得红彤彤的，像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气球。陈父陈母说实话，是真的慌了。他们从未见过儿子这般激烈反抗的模样。

“唉……宝墉啊，”陈母试图放缓语气，伸手想去摸儿子的头，却被他猛地躲开。她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我们……我们这也是为了你好啊。你不知道，多少孩子就是在高中这几年玩疯了，最后成绩一落千丈，一辈子都毁了。你现在成绩还不错，爸爸妈妈只是怕你……怕你跟那些不爱学习的孩子学坏了啊！”

她深知儿子吃软不吃硬，对着吼是没有用的。

“为了我好……！”

不说这话还好，一听这话，陈宝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为了我好，就让我跟最好的朋友断绝来往？！为了我好，就让我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天天埋在习题堆里，连看会儿电视放松一下都不行？！”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父母，声音嘶哑地吼道：“你们到底是为我好，还是想逼死我，你们就直说！”

“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陈宝墉，这就是你对你妈的态度吗？！”陈父见怀柔政策无效，立刻沉下脸，不愧是多年的骨干教师，转移话题的技巧运用得炉火纯青。

陈宝墉虽然聪明，但在父母常年的高压和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下，终究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被父亲这么一喝，他满腔的委屈和愤怒仿佛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他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胸口闷得喘不过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继续嘶吼，但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脸色陡然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在父母惊骇的目光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宝墉！”

……

陈宝墉感觉自己睡了一个很长的觉，梦里自己似乎不用活得那么累，还跟一个很高大的家伙谈恋爱。

……

“我……我这是？”

陈宝墉醒来了，感觉鼻子里被塞了一根什么东西，脑袋也感觉很重，让他很不舒服。他那原本就有些肉乎乎的脸颊，此刻因为虚弱显得更加苍白。

“宝墉醒了！医生我儿子醒了。”

陈宝墉听声音知道是自己老妈在叫，以前虽然也会听到他尖叫，但是从没听到像现在这样兴奋的。

他只记得自己昏迷之前很生气，然后脑袋一热就晕过去了，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过现在他感觉身子懒懒的，索性就懒得想了。

没一会一阵急促的脚步走了进来，将陈宝墉的眼皮扒开，用小手电照了照。又看了看陈宝墉的舌苔和心率这才跟陈母说了起来。

“上次也跟你说了，我也就不重复了。现在我看了暂时没什么大问题。以后让他少点情绪上的大起大落，青少年时期，身体和心理都处于快速发展阶段，也相对敏感。持续的巨大压力和强烈的情绪刺激，对任何年龄段的人来说，都可能对身体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甚至诱发一些应激性的生理反应。”

医生说完就出去了，让陈母和陈宝墉在一起待会。

“宝墉，妈错了，妈再也不逼你了，你的幸福和健康才是最重要的，等你出院了，妈就带你办理退出实验班的手续。”

陈母一遍抹着眼泪，一遍说道，似乎对陈宝墉失而复得。

“嗯……”

陈宝墉没有说话，他现在实在是没有心力回答这些事情。

……

周日。

“伯母好，我来看看宝墉。”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张厚明提着一个果篮走了进来，他脑袋圆圆的，剃着清爽的板寸，下巴上带着一层年轻人特有的淡淡青色胡茬，笑起来眼睛眯眯的，配上他同样有些圆润的身材，显得格外亲切。他笑着先给陈母打了个招呼。

“厚明啊，欢迎，欢迎，来看宝墉怎么还带礼物，多见外啊。”

陈母将果篮收下，脸上是真心实意的笑容，连忙招呼道。

“厚明你来了！”

原本靠坐在病床上，有些无精打采地刷着手机视频的陈宝墉，在听到声音的瞬间，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他放下手机，那张肉嘟嘟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明显带着见到好友的开心。

“是啊，你小子可以啊，都住院一个多星期了，我能不来看看你嘛。”张厚明几步走到床边，随手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凑近了些，仔细打量了一下陈宝墉的脸色，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嘴上却带着惯有的轻松调侃：“怎么了这是？几天不见，清减了不少啊，是不是医院伙食太差，把你这身膘都给饿没了？”他说话的时候，还伸出胖乎乎的手，轻轻捏了捏陈宝墉的胳膊。

上周他突然听他妈说，陈宝墉那小子进医院急诊科了，来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了，好像是什么压力太大了，让他来看看。当时可把他急坏了，这几天心里一直惦记着。现在看陈宝墉还能对他笑着打招呼，精神头也还算可以，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看来问题不是太大。

“去你的，我好着呢！”陈宝墉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放松了不少，笑着拍开他的手，“你才饿没了膘呢！”随即，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分享秘密般的兴奋，“厚明，我跟你说个事儿，我妈同意了，等我出院就去办手续，我要退出实验班了，到时候来你们班，到时候我们就又可以一起玩儿了。”

陈宝墉笑着说，似乎是在分享一件特别开心的事情，眼睛里都闪着光。

“实验班不呆了吗？那好啊，到时候一起玩儿。”张厚明闻言，眼睛也是一亮，很自然地接话道，“正好，我跟你说，我们班主任最近又搞了个新发型，特逗，等你来了我指给你看。”他没多问陈宝墉为什么突然要退班，心里也大致猜到估计跟这次住院的事脱不了干系。

陈母见陈宝墉如此开心，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心里想：看来自己对张厚明在自己儿子心里重要程度还是低估了。她也不想呆在这里打扰两个孩子叙旧，便笑着说：“你们聊，我去给你们买点水果和零食去。”说着就出门给两个男孩留下了私密空间。

病房里，两个胖乎乎的男生久违地聊了起来。从张厚明吐槽他爸妈最近又催他减肥的唠叨，到陈宝墉抱怨医院的饭菜淡出鸟来；从学校食堂哪个窗口的阿姨打菜手最抖，聊到隔壁班那个总爱穿奇装异服的“时尚达人”；还说起上次班级篮球赛，张厚明为了抢球不小心撞倒了体育老师，结果被全班同学笑了好几天。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好笑的地方，陈宝墉也忍不住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病房里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氛围。

待到傍晚张厚明这才准备离去，自从陈宝墉和爸妈在学校宿舍住后他们已经很久没一起痛痛快快地说过这么多话了，今天真是聊了个痛快。

“那个……”陈母在病房外叫住准备离开的张厚明，脸上带着一丝犹豫和请求。

“伯母，您有事？”张厚明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陈母。

“厚明你跟宝墉关系好，以后可以多照顾他一下吗？”陈母看着张厚明，语气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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